柳城临近渤海,传说乃是徐福出海之地,和风润土,本该人杰地灵,却沦落为村野士大夫乡冢。直到近代改革开放,科技周边企业发展,才抹去绿锈红斑,渐渐人望业兴。
春风四月,红黄夹道,满城芬芳。
申璋站在长途车站不远的公路边,颇有些感慨十年风景竟是沧海桑田。
刚点击了‘滴滴’,路边却停下一辆奥迪。
“师傅去哪?”落下车窗,探过来一张年轻的脸。
申璋举着手机,惊讶的问道:“这么快,我刚刚在滴滴上叫车?”
那人笑了笑,说道:“不是,我是送朋友,回去的话顺路捎一趟活儿,等拼车太麻烦,还得去接人!”
申璋点了点头,问道:“开发区的玉宛小区,你要多少?”
那人低头一想,说:“20块钱,就是个油钱,你看——”
申璋拉开车门,一委身,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顺手把单肩包放在腿上,取消了手机上的滴滴业务。
那人发动车子,问道:“听你说话,有点本地口音的味儿。”
申璋笑道:“刚毕业,没淘到好活儿,回家歇歇!”
那人尤为啰嗦:“还是回家好,我毕业的时候,本以为拼搏一番,车水马龙中必有我一席身影,哪想到不过两年,拼命装孙子赚的还不够首付的,只好回家了……你看,我现在不挺好,干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开着我老子撇给我的车子,想去哪里去哪里……是不是,年轻啊,干什么也不怕失败……”
申璋笑着应承,眼睛却落到一条图片信息上。
这是一个月前,发小胡闫发给自己的图片微信。
就像是word上的文字被截取成一段图片,白底黑字,这样写着:
如果有人还能救我一命,那一定是你。我得到了一串东西,很烫手,如果三天内没有回你信息,那就坏菜了。你一段时间之后来我家,那时,只有你能救我了
这是一条奇怪的信息,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所有的文字缩写成一行,如果不放大的话,根本就看不清。
更让他惊悸的是收到信息的那一刻,连续打了两个小时十几个电话,均提示占线,次日再打,均提示关机,第三天再打的时候,接通了。
申璋和对方沉默了将近十分钟,申璋果断挂电话,即时取出手机卡将其掰断。
申璋不确定胡闫惹上了什么麻烦,但是不妨碍他以这些年的工作经验面对和处理当前的情况,他怀疑在那个通话时间,手机已经被定位追踪了。
司机发现申璋谈话欲望不大,也就沉默下来。
似乎窗外飞驰倒退的楼影和鸣笛声才是柏油路上忙碌的主角,匆匆慢慢的人们仅是水潭中听风而动的浮萍。
申璋将手机锁屏,望向窗外,思绪却飞到了十几年前。
最早的时候,申父申母从县里出来,想要闯东北,不曾想半路扎根在渤海的柳城,与胡父胡母做了果农邻居。
申璋还有些印象的,就是四五户住在山里,远离喧嚣,相互之间帮衬着过活。而几个孩子们,轮流由大人带着,漫山遍野的撒欢。
那时,申父申母是城镇户口,所以大人们都叫申璋小名‘申哥儿’,其他小孩就是狗蛋、二蛋、屎粑、小臭之类。胡闫那时跟申璋最要好,很是愤慨自己的小名叫‘糊糊’,而不是叫‘胡哥儿’,于是胡父请申父给起了个正经的名字叫做胡家耀。
申璋恍然,那时候胡闫不叫胡闫,户口登记的是胡家耀,申父起的名。后来胡闫自己改了名字,大约是在胡父胡母死后的几年。因为母亲姓闫,所以叫胡闫。
到底怎么死的,申璋不知道,申父申母似乎也不知道。
在申璋和胡闫大约十一二岁的时候,听人说两口子坐着解放车,路上出了事故,车子翻进山沟里了。
司机是谁,不知道;死了几个,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故,更不知道。
反正山下公安局的人通知说,胡父胡母死了。
胡闫一下子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现在想起来,申璋还有些奇怪,胡家居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胡闫那时候正是靠着山里相熟的果农救济,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硬生生的熬到初中毕业。
后来开发区圈地,果林改山景房、别墅,山上几口全都拿着赔款搬进了开发区新建成的居民楼,胡家也有一套房子。
当时的居民楼便是开发果林的开发商为了安置附近的果农才盖起来的,果农按果林面积比例赔偿,另外分配楼票。所以,当时的玉宛小区只有三栋居民楼,居民楼里仅仅住了十几户人家。
再后来又干了什么?申璋不太清楚了,胡闫似乎是跟着山下村里一个闯深市的人去了南方,失联了几年,等到申璋高中的时候,又联系上了,接着申家卖掉了房子,回了山东老家。大概后来胡闫又回到玉宛小区,每次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是从柳城寄来的东西,打电话的时候称呼申爸爸、申妈妈,哄得老两口很开心,和申璋总是叫一声兄弟,并保持着联系——这也是申璋为胡闫的事情上心的原因。
车子停在玉宛小区的门口。
一眼就望见大理石上写着‘玉宛小区’四个漆金大字,看着比记忆多出来的十几栋居民楼,申璋茫然了。
“师傅,到了哈!”司机提醒道。
“哦,哦”申璋拉开单肩包,随手抓出一些零钱,里面夹杂着一张哈滨到济市的火车票,还有一张学生证。学生证上贴着照片,正好被拇指压住。
司机瞟了一眼,接过递过来的二十元零钱,踌躇了一下,说道:“你大概几年没回来,最近城里很乱,出门说话做事的时候,圆滑一点。”
申璋愣了一下,心事重重的随口答应。
司机叹了一口气,笑道:“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反正你回家的时候,你家里人也会告诉你。”
申璋给了钱,下了车。站在小区门前,快速扫视了一下小区,听到司机鸣笛。
转过身,发现奥迪还停在那里,拍了拍车门,举手示意,看着奥迪越来越远。
正直中午,小区来往的人群中,极个别是买菜归来的中老年人。路边无所事事的仅有几个年轻人,虽然无聊到聊天玩手机,却有意无意的瞟了自己几眼。
申璋举起电话,走到一个水果摊前,翻捡着水果,用本地的口音说道:“妈,啊?你在姥姥家不回来了,那我怎么办?我没有钥匙啊——这个香蕉多少钱——我有钱,好吧,我随便吃点。”申璋放下电话,水果摊的年轻人哼了一声生,说道:“一边凉快去,别没事找事!”
申璋尴尬了一下,将单肩包跨在肩上,走到马路对过,找了一家叫做‘多乐堡’快餐店,要了两个汉堡,一杯可乐,选定靠窗的一个单座,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