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三年,有流寇窜入城中大户莫少师家,劫银百两,杀丫鬟翠儿,知县郭显文力捕未果。
嘉靖二十五年,莫少师二女莫芳婷,游于天门山,被山贼所劫,莫少师力请县衙救之,知县萧遴迟迟未允,其终被杀害。
柴师爷看罢,才知李铁蛋正在看他这些天从书海里捞出来的东西,忙问了一句:“大人,你看出什么名堂来没有。”
李铁蛋喝了一口茶,“这四起命案,从字面上看来,起起都有合理解释,可细细一想,却有可疑之处。”
“哦,老夫怎么没看出来,还请大人明示。”
“这四起命案,最关键在于前两起的时间太过巧合。”
“其一,琴画死的那年,正是张义德刚进入莫府的那一年;其二,桃红死的那年,正是张义德初任北流县县丞那年。”
“那这第三、第四起命案,大人又做何解释呢?”
李铁蛋摇了摇头,“这个暂时未知。”
柴师爷却是一笑,“之前老夫没发现这一点,不过经大人这么一说,老夫倒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柴师爷喝了一口茶道,“就是翠儿死那年,如今的郁林州同知陈燕,正好游学到此,在他家作客了三月,方才离去。”
“哦,竟有这么巧合的事?”
“正是,另外还有一件事,老夫还没来得及写。”
“什么事?”
“这事说出来大人怕是不会相信,当年把这莫芳婷劫走并杀害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勾漏山大当家黄金彪!”
“是他!”
“对!”柴师爷说着,把桌上那沓书一推,从里面找出一本黄皮书来,书皮上写着《匪志》二字,他哗哗地翻到一百二十页,指着上面的一段话道:“大人,你请看。”
李铁蛋把书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清清楚楚地写着:黄金彪,原为容县永乐乡人,因屡试不中,遂对官府生出怨恨之心,于嘉靖二十年,放火焚烧试院,被官府通缉。
其后流于藤县、苍梧、岑溪等地数次犯案,一时成为梧州府悍匪,官府遂派出三县捕头及皂隶数十人前往捉拿,被其用诡计逃脱。
嘉靖二十三年,其伙同其弟黄金虎,率盗贼百人,掠夺容县永乐乡,劫掠财产无数,杀乡里十余人,其后率众藏于勾漏山,自称勾漏王。
嘉靖二十五年,率山贼二百余人,劫掠北流周边各乡共计十余乡绅,县中大户莫少师之女莫芳婷亦被其劫走,生死不明。
在这之后,还有黄金彪的犯案地点,以及所劫掠的钱财女人,李铁蛋大概扫了几眼,可谓是恶贯满盈,十恶不赦。
他吞了一口口水,将那书放在桌上,愣了半响道:“何以对于同一件事,两本书所写内容却是不同?”
柴师爷原本想着李铁蛋看完这些,会痛批一顿黄金彪的,却没曾想他问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无措,稳稳神方道。
“大人指的那件事?”
李铁蛋拿起柴师爷写的纸,指着上面的最后一条内容道:“就这莫芳婷的事。柴师爷你这上面摘抄的,说是莫芳婷被杀,何以这书《匪志》上又说她生死不明?”
柴师爷愣了一下,急忙去翻那些被推倒的书,不一会便从里面翻出一本名为《刑录》的书来,匆忙打开,找了一会,盯着一页看了一会道。
“先前老夫只顾一味摘抄,还真没注意这一点,这两本书对于莫芳婷的记载,确实有些不一样。”
李铁蛋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放出一道亮光,“那这两本书是否为同一人所写?”
柴师爷看了看那书道:“这本《匪志》乃是县里的无聊秀才韦东来所写,而《刑录》为衙门记录刑事所用,历来由典史或师爷所写。”
“那这韦东来是谁?”
柴师爷一听,喝了口茶,“韦东来?大人这一问,我才想起来,老夫好像听谁说过这人。”
“大人!”正在二人说话间,王老二提着茶壶一头扎了进来,“这韦东来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义姐李金花的男人,三年前他去梧州府应考举人,被山贼给杀了。”
“杀了?”李铁蛋心中一个咯噔,“你知不知道是被谁杀了的。”
王老二挠了挠头,看着房顶想了一会道:“小人记得,好像是被黄金彪杀了,对了,就是他,听说当时这韦东来的舌头都被他割了出来喂了山鹰。”
李铁蛋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么说来,这黄金彪是在恨他乱说话了?”
柴师他一听,抢过话头道:“大人,依你的意思,这韦东来说的,有可能才是真的?”
“嗯,应该是这样。”
“那这《刑录》为何要这么写?”
“应该是张义德在里面做了手脚。”
柴师爷一听,脸上一惊,忙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肯定是张义德想掩盖这莫芳婷生死不明这事,才会如此做。”
“可偏偏这黄金彪,又因为韦东来乱说话,而割了他的舌头,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李铁蛋喝了一口茶,起身道:“有没有联系,要查了才知道。柴师爷,你在衙门里继续按着这条思路查找相关资料,本官这就带人去找王材美。”
“大人!”柴师爷忙回:“还有一件事,昨儿前来报到的典史程圭,听说是个办事极其拖拉的人,你顺便去南门看看,看那城门修葺的怎么样了。”
“好!”
...
张府位于北流南街,离城中许真君祠有小半里地的距离,平时县中百姓在祠里拜了真君之后,往往还顺便拜访一下张县丞。
自从英姑昨儿回铜石山之后,昨天已有县民陆续归来,他们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拜城中特别灵验的许真君,然后再去已被连夜改为救济所的黄家大宅,是以今儿特别的热闹。
可与这真君祠仅有一墙之隔的张宅后院,却是静得出奇,这一会,偌大的院子里,就只有张义德和莫少师二人,坐在一张大理石石桌边商量着大事。
张义德喝了一口茶道:“先生,你说那赵大富会不会搬出北流县?”
“昨天不会,今天更不会了。”
“何以见得?”
“老夫与这赵大富深交多年,深知他的秉性,吝啬贪婪,是个典型的要钱不要命的家伙,而一旦搬出北流县,他便失去了赚钱的本钱,所以他肯定不会走的咯。”
“那学生就不明白了,先生既然知道这个赵大富不会迁出北流县,为何还要去动员他?而且,还—”
“张敬修!”莫少师从昨天一直不爽到今天,听了这话,脸上一绷,大喝一声,打断他道:“你这是在怪老夫失策吗?”
张义德急忙起身往地上一跪,“先生,学生不敢!学生只是心中好奇罢了。”
莫少师听了这话才消了消气,扶起他道:“敬修呀,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败来兵家之常识,老夫知你最近连番失利,心中不甚好过。”
“可是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要冷静,越是要彼此信任。实话告诉你吧,老夫之所以让赵大富跑,有两个目的。”
张义德忙问:“先生,是哪两个?”
“其一,如果赵大富不愿意离开北流县,势必会跟咱们紧紧抱在一起;其二,如果他走了,那么咱们便可将这些年来侵吞他人田地之事,全数推到他身上。”
说到这里,莫少师咬了咬牙,“只是老夫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袁子龙,竟与赵银花这个小贱人好上了,让那李铁蛋钻了空子,反倒是把这赵大富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