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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有子无谋》第1283章 大结局举世盛婚我还爱你下(…

作者:乃乃 字数:36888 书籍:重生之有子无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番外目前设置了六个篇章,不多。番外更新不定时,因为手里还有另一本书要写,新书也要开始着手准备了,比较忙。

  如此,正文越王结束,余后剧情,如宫变后续如帝位之争等等,将在番外里写。

  最爱的不是你君临天下,坐拥锦绣江山之时的意气风发,而是那高山流水,你身处其中,山明水秀里一点素白如雪,此生不过最相思。

  正文里他永远是最高华冷贵的越王,越王之后,或兵败,或功成,或登基为帝或云游四方,那都已经不是越王了。

  完结在这里,不是烂尾,是刚好。

  ------题外话------

  浮生未歇。

  厮杀还在继续,生命在不断被剥夺。他却在这个时候微微抬眸,看向宫城所在的方向,须臾唇一扬,笑得温柔而宠溺。

  鲜血遍地中,他仗剑而立,剑身赤红,然身上衣着却无半分脏乱,华美如初。周围尽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他卓卓立于其中,分明人是杀神,剑如修罗,可他看起来还是那般高华冷贵,是最不可侵犯的泠泠冰雪。

  日光和煦。

  ……

  等我。

  慕玖越。

  他为她付出过所有,如今,也该她为他付出全部。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过生与死。

  “好!”

  “刚好,我也想帮他。”楚云裳弯下腰来,握住孩子的手,“我们去找爹爹,好不好?”

  楚喻摇摇头:“我想帮爹爹。”

  楚云裳看着,沉默片刻,方道:“你爹不想我们卷入这件事里。可是,”她看向楚喻的眼睛,“你会去慈宁宫吗?”

  所以这钥匙,就是那间密室门上的钥匙。

  楚云裳看了一眼便怔住。然后就听楚喻轻声道:“爹爹和我说过,如果宫里真的出事了,让我们不要管。太后的慈宁宫下有一个密室,我们可以去那里躲着,三天之内,他绝对能把我们救出来。”

  钥匙是纯金打造,工艺十分精湛,有些像是开启宝库的钥匙,又有些像是开启陵墓的钥匙。

  楚喻听着,却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将一直紧握着的手掌摊开,小小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枚金色的钥匙。

  现如今宫里的御林军已经被羽离素全权操控,意图逼宫谋反。所以想要用虎符调动御林军,是绝对不可能的,楚云裳想,慕玖越先前交给楚喻的,应该是能调动北府军的虎符,毕竟眼下的懿都,方圆百里的范围之内,也就只有北府军还在驻扎着。

  她转头看向楚喻,低声道:“你爹之前给你的东西,是不是虎符?”

  私印已经拿到手,楚云裳却并不急着出去。

  楚喻也是说了句皇爷爷走好,恭恭敬敬磕了头,以这样的一个姿态,送走病榻上那位他并不曾有过什么深厚情谊的老人。

  楚云裳低声说了一句,磕了头,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陛下走好。”

  沾着血的私印拿起来沉甸甸的,而它的主人,则已经静静闭上眼,安然死去。

  ……

  “楚云裳,我终究还是,对不起你。”

  “我死之后,请你忘记我。”

  “如果有朝一日死在你手里,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浓郁的血腥味从殿内传出,空气都是变得刺鼻。他静静看着眼前的黑暗,喃喃低语。

  于是羽离素站在殿外,目送着她和她的孩子消失在那黑暗中。

  楚喻闻言仰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只跟着她的脚步,乖巧到了极点。

  “谁知道呢。”楚云裳这次没有回头,阳光明媚,她一步步走进殿里,黑暗慢慢吞噬了她的身影,她一点点离开他的视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顺其自然吧。”

  明明进宫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局,可以早早便脱身出去的,却还是进宫了来,从而越陷越深。

  你还这么聪明。

  楚云裳笑过了,继续带着楚喻朝前走,却又听得他沉声道:“你不会死的吧。你这么想杀我。”

  所以啊,这个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困局,也是死局。她敢带着楚喻进宫来,她也就敢做好一切的准备。

  “嗯?”她回头看他,眼神冰冷而漠然,如同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你又后悔了是吗?”她轻轻一笑,“都到了这一步,何必呢。”

  却在她进入寝殿之时,羽离素喊住她:“你当真要进去?”

  因为她若不死,她是绝对不会将私印交给任何人。

  到头来,她楚云裳仍旧是被作为棋子来利用,她仍旧被认为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因为这个时候,宏元帝能相信的人,只有她。等到她的作用发挥完毕,私印被取走,怕也就是她丧命之时。

  这就是羽离素的局。

  宏元帝将私印交给她,而他会从她手中取来私印。有了私印,也就有了最正统的继位诏书,他完全可以秉着这份诏书,前去对付慕玖越,以各种莫须有的名头,将慕玖越这么唯一一个最应当继承皇位的慕氏人,给赶尽杀绝。

  他设计将她引来这里,为的就是让她亲眼见证太子弑君这么一幕。然后等宏元帝弥留之际,终于将帝皇私印取出来的时候,整个计划,也就结束了。

  不是他,也不是慕玖越,而是她。

  楚云裳不说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就牵着楚喻的手,慢慢走进了混乱无比的寝殿里。

  羽离素眸中微动:“不是我?那该是谁,慕玖越吗,他现在并不在这里。”

  “确是精彩。”楚云裳道,“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你出场了?”她这时候转过身去,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羽离素,“可是死前托孤的话,我个人认为,慕玖越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托孤所要求的范围,所以这时候该出场的人,并不是你。”

  来人闻言笑了:“不然呢?太子弑君,我认为这个戏码会比你话本里的还要精彩。”

  背后突然有这么一句问话响起,楚云裳听见了,没有回头,只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怎样,还满意吗?”

  ……

  刹那间,鲜血飞溅,视线里,赤红一片。

  不如,死了罢。

  话音未落,手轻轻一用力,刀刃沿着那皮肤,就深入了下去。

  “你还是不说是吧。”看着这样的宏元帝,慕初华笑了,笑得十分肆意嚣张,“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是不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要不是他们劝我,说拿到诏书继位好,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说着,短匕慢慢下移,来到宏元帝的脖子上,凑近了,冰凉的刀刃贴着那苍老的皮肤,“不过看你这个样子,你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了。那你没什么用了,不如——”

  于是宏元帝就看清了,却更加说不出话来,只能嗬嗬着,病弱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今日的慕初华穿的是东宫朝服,层层叠叠的祥云拢在一起,四爪龙在其中翻腾,显得十分隆重华贵。手从袖中抚过,竟是取出一把短匕来。将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匕首套摘掉,白刃亮出,比在宏元帝的眼前,离得很近,好让宏元帝能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

  慕初华冷睨着他:“说,私印在哪里?不说的话。”几乎是鬼使神差,慕初华伸手摸向自己的袖中。

  宏元帝说不出话来,只能努力瞪大了眼睛,嗓子剧痛到要彻底坏掉一般。

  “嗬、嗬嗬……”

  手指被强行控制着握笔写字,病榻上的宏元帝睁大了眼睛,喉咙都是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他想要阻止慕初华,却连动都动不了,只能任由慕初华在那份诏书上写完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头问他:“私印你放在哪里了?拿出来,盖上去,你就可以安心当个太上皇,好好养病了。”

  私印这个东西,向来只有皇帝自己才知道放在哪里,连最贴身的心腹都是不知道的。因而不管如何的严刑拷打,太监总管徐公公都是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宏元帝私印是在哪里,慕初华也只好亲自过来逼问宏元帝。

  而除了继位者的名字必须是皇帝亲手写的之外,诏书上还必须有皇帝的私印。

  说着,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继位诏书来,把笔往宏元帝手里一塞,便包着宏元帝的手,想要控制宏元帝往诏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你疼慕玖越,不疼我,你爱慕玖越的娘,你不爱我母后。”慕初华恨恨道,“母后一直说,我是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大周是我的,我会是个受万世敬仰的好皇帝,所以你疼慕玖越没什么,皇位最后还是我的。可你刚才怎么告诉我的,我让你在诏书上写我的名字,你不乐意,我让你写慕玖越的名字,你就两眼放光?父皇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偏心能偏到这个地步,当着我的面,你都能完全无视我,看不到我的努力。父皇,你说,这叫我怎么甘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皇位让慕玖越来坐?”

  慕初华依然在自顾自发泄着,似乎要在这难得没有外人的地方里,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愤恨,全部发泄出来,否则这辈子,就算是想再发泄,也不会有最合适的人听他发泄了。

  此时的宏元帝连眨眼都做不到,眼前宛如蒙了一层阴翳一样,视线浑浊不清,根本看不见人,只能凭借声音来辨别说话的人是谁。听着慕初华的话,感受着他的暴怒,宏元帝手指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似乎是想做出什么动作说出什么话来,可终究没有被慕初华察觉。

  病榻上的人不答话,也答不出话来。

  一手掀翻桌子后,慕初华狠狠喘了口气,眼睛都因过于愤怒激动而变得发红。手掌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抬手扶额,说话都是得咬牙切齿,才能勉强让自己将话说完整:“父皇,儿臣是真心想当个好皇帝,儿臣当太子当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倦了,不想再继续当下去。你就不能听我一回话,下诏把皇位让给我,然后好好当你的太上皇颐养天年?人都是越老越糊涂,可你怎么越老,就越不想把位置让给我?”

  “砰”的一声重响,又是什么东西被推到了地上的声音,然后瓷器被摔碎声噼里啪啦地响着,不用进去都能知道里面乱到了极点。

  说完,气焰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愈来愈旺。

  这说话人似乎发怒得厉害,接下来的话更是口不择言:“你说你,啊,你命怎么就这么大,几十份毒药都还毒不死你!你都这么老了,我当太子也这么多年,我一直就在等你退位把皇位让给我,结果呢,你一年年的活着,你根本不退位给我!你就是想让慕玖越坐你的皇位是吧,你就想着他,你就喜欢他!这么多年了,你眼里就一个他,你可看过我一眼?我那么努力,我拼了命都想当一个好太子,以后好当一个好皇帝,可你!你就只记着慕玖越,你根本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

  殿中似乎有人正在大发脾气,各种砸东西推东西,动静很大。隐约有着暴怒声夹杂在这些声音里:“……我说了!他死了,他死了!他被慕与归杀死了!他都已经死了,你还留着皇位干什么,皇位本来就是我的,不需要你留给一个死人!”

  再次观望了一圈四周,见的确没有其余人,楚云裳牵着楚喻慢慢走近寝殿,离得越近,便越是能听见其间动静。

  这座寝殿和坤宁宫一样,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偌大地方空空荡荡,安静到可怕。楚云裳和楚喻还没来得及过去,就听殿中隐隐约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重物倒地声,不知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得人莫名心慌。

  许也正是如那几个御林军所说,认为楚云裳没死的,都以为她已经计划着出宫去救人了,所以留在宫里的御林军的确不多。楚云裳和楚喻一路走,见到人就绕路,没有动手,也因此什么动静都没有产生,越来越靠近宏元帝所在的寝殿。

  御林军们还在继续说着,句句皆是透露着足以株连九族的秘密,但楚云裳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拉了拉楚喻的手,母子两人这便悄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

  “谁知道呢,宫里宫外都这么乱。”

  “嗯?流莹公主也被卷进来了吗?不是说效忠越王的少将军,其实是我们这边的人?”

  有人答:“能怎么样,早就逃了呗。不过听说不是越王的人接应的,好像是流莹公主的人。”

  说起宫里该死的人,老张直起身来,看了一眼后宫的方向:“皇贵妃娘娘那边怎么样了?”

  所以留在宫里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都被派去宫外面了,一方面去截杀越王,一方面则去截杀越王和太子党羽。只留他们这些老兵呆在这里,免得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的宫里出什么意外。

  “所以啊,现在坤宁宫里肯定没什么越王妃的尸体。”老张道,“越王妃现在,指不定就在宫里哪个角落里藏着,然后知道截杀越王的事,就想办法出宫去救越王。”

  旁人想了想,觉得也是,那越王妃是何等人物,哪里会那么轻易就被烧死了。

  老张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还没见到尸体呢,就说越王妃死了,根本就是谣言,信不得。”

  先前那个御林军道:“哪能见到尸体啊,火还没灭呢,坤宁宫那么大,不烧到晚上根本烧不完。”

  老张这时候却道:“小刘说越王妃死了?真死还是假死,有见到尸体吗?”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小宣王神仙在世,怕也根本拦不住越王吧?要是小宣王就此死掉,慕氏里还能和王爷争夺皇位的,也就只剩个太子。而太子根本不成气候,王爷手中又握着太子的把柄,皇位之于他们王爷,完全就是囊中取物。

  可不就会狂性大发,见人杀人,再现许多年前一步斩一人的可怕一幕?

  在场的都是老滑头,许多事情稍稍提上那么一提,就能直接把事情给想个通透。沉默片刻后,才有人小声道:“小宣王也是被利用了吧。越王妃一死,消息传出宫去,要是让越王知道了,可不就……”

  这话一说,草地上立即静了一静。

  不过很快就有人疑惑道:“可是,我刚才听小刘说,坤宁宫那边着了火,越王妃和小世子已经被烧死了。”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老张道:“什么堂兄弟,你哪只眼睛见皇家里有兄弟?你给我听好了:昨儿越王大婚,大伙儿都知道吧?越王娶的王妃是谁,也都知道吧?问题就出在这个越王妃身上。小宣王以前和越王妃可是青梅竹马,结果现在青梅没嫁给竹马,反而嫁给竹马的堂兄弟,这算什么,这不就是横刀夺爱吗?所以啊,小宣王气不过,一看咱们王爷要对付越王,他也就赶忙过来和王爷合作,就是想借着王爷的手,亲手砍了越王的脑袋,把他青梅给夺回来。”

  “小宣王和越王?他们怎么了,他们不是堂兄弟吗?”

  “嘁,你知道个什么。”还是那老张以一种先众人知晓内幕的高深莫测的口吻道,“想知道这点,那就得先知道小宣王和越王之间的关系。”

  比如眼下,他们已经将话题从越王的身上,转移到了指挥截杀越王行动的主使人的身上:“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啊,为什幺小宣王会答应和南阳王联手?他们两个以前也根本不熟悉吧,王爷居然还能把宫外的指挥权交给他,不会看走眼吧?”

  这些御林军普遍年长,都是进宫很多年的,比起年轻一些的新兵们,他们要知道更多的宫闱内幕。

  听见这些话,楚喻下意识看了楚云裳一眼,就见她好像并没有听出这些人是在说慕玖越一样,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看得他有些打乱了节奏的心跳,也是慢慢恢复了正常,然后继续凝神,听着这些御林军聊天。

  御林军们说着说着,竟开始摇头叹息,似乎已经能够预见越王之死的场景了。

  “要是越王今天真的死了……啧。”

  “是要咱们御林军当肉盾吧?越王那个杀神,不派点虾兵蟹将去当肉盾,想要拿下他,还真不行。”

  “不是说要派大内侍卫去杀越王吗,怎么又把御林军给派上了?”

  “截杀越王?”这话一说,旁边人都坐不住了,一个个将那老张给围了起来,“真的假的,你弟弟那个混小子被编排进了对付越王的队里?”

  被问及的老张闻言懒洋洋地道:“不定又是上头指派了什么任务吧?你也知道,那孩子年纪小,才进宫没多久,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根本不怕死,知道要去宫外截杀越王,他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怕死跑回来?”

  这一回的离得很近,楚云裳和楚喻也就听得很清楚:“哎,老张,我说,你弟弟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去去就能回来,这都这么久了,怎的还没见人回来?”

  恰在这时,近处草地上歪着的几个御林军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们似乎是被安排到这里进行埋伏的,不过现在的皇宫很明显全被御林军给控制住了,该在宫里杀的人已经杀过,该在宫外杀的人也都各自有所安排,他们便放松了警惕,三三两两地躺着坐着,随便谈论着些什么。

  距离太远,不仅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其说的是什么话也根本听不清。不过楚云裳也不急过去听,周边有着零零散散的御林军正在来回巡视,她和楚喻没靠近,而是慢慢绕开了,借着花丛树木的遮挡,准备走另一条路去找宏元帝。

  每个人都是披甲佩刀,原来是已经反叛的御林军。此时至少有着五百人之多的御林军聚集在一起,正聚精会神听着前方一人的话语。

  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活人,而是一大批的活人。

  这个时节有风,风一吹,火势愈发大了,大半个坤宁宫都处在烈焰之中,却还是没有人过来救火,这里完全成为了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地方。楚云裳牵着楚喻慢慢离开坤宁宫的范围,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直走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远远望见了活人。

  所以今日宫中生变,楚云裳猜测,应该是确定宏元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到了必须要写继位诏书的时刻。否则,以御医们的能耐,想要让宏元帝多活几个月甚至是多活几年都是有可能的,哪里会这么快就病危?无非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让得宏元帝病情爆发,以达成今日宫变前提。

  只要名字能出现在继位诏书上,那么就算是刚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婴儿,也将是大周朝下一任帝王。

  由此看来,正统继位这样重要,那自然,宏元帝的继位诏书上,最终写下的会是谁的名字,这就很让人眼馋了。

  如此,继位乃正统,即位却是非正统。普天之下黎民百姓千千万万,得民心者得天下,试问百姓们是最爱戴正统之下继位的皇帝,还是会爱戴非正统之下即位的皇帝?尤其这个时期,大周朝国力强盛,正是崛起于九州的关键时刻,并没有什么能让百姓诟病的,百姓是会希望继续保持现在的国家富足生活安宁的状态,还是会希望国家陷入即位的战乱之中?答案自然是前者。

  寻常情况之下,继位就是好比宏元帝下诏,指定某位皇子继承他的皇位,等宏元帝退位或驾崩后,该皇子理所当然成为皇帝,这就是最顺应大统的继位。而即位,则往往是指逼迫在位皇帝进行禅让,如举兵谋反叛变弑君等等,动用种种手段坐上皇位的,这就是即位了。

  为天子者,有继位之说,也有即位之说。

  “我们去找陛下。”明明是初夏时节,坤宁宫外却一片萧瑟,放眼望去一个人都看不到。楚云裳道:“现在最紧要的,就是陛下的继位诏书。”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命丧坤宁宫大火,不会再有人关注他们了。

  便在他们离开之后,内殿另一侧走出两个人来,原来这坤宁宫里不仅仅只有那么一条被当作了陷阱的密道。楚云裳牵着楚喻的手,看那密道里满是熊熊大火,连带着将入口周围的木料也都烧起来了,眼看着再过不多久,整个坤宁宫都会陷入烈火之中,两人看了一眼,各自都没有说话,走出了坤宁宫。

  见此,为首之人再挥了挥手,御林军们便退出了坤宁宫,前去别处执行另外的任务。

  密道入口重新打开,御林军点燃了火折子,往密道里一扔,顿时,早早倒进去的桐油被点燃,整条密道都是一下子燃满了火焰,人想在其中活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

  “是!”

  然而,密道入口才关上不过数息时间,箭雨平息下来,御林军进来了。御林军们扫视一圈,见内殿里果然没人,当即为首的一人挥了挥手:“他们已经进去了。放火。”

  待得两人进入后,密道入口自动闭合,墙面上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是看不见,仿佛这里并没有密道一样。

  楚云裳闻言,再打掉射过来的一支箭矢,立即反身进去。

  箭雨密集着射入,那在之前被屏风牢牢挡着的密道入口,此时也是堪堪打开来。楚喻急忙走进去,见密道里燃的有长明灯,他回头去喊楚云裳:“娘亲快进来!”

  又是一支箭矢急速射来,眼看着要射到两人身上,楚云裳随手抄起旁边一个小圆凳砸过去,啪一下,圆凳被箭矢射穿,不过那箭矢也刚好因此没有再射过来。紧接着,却又有其余箭矢争先恐后射来,似乎御林军们早知他们会找到密道,这才有着绝大部分的箭矢,都是在朝这里射过来。

  “嗖!”

  花瓶碎裂开来,却彷如是导火线一般,接连有着无数支箭矢射了进来,将内殿里无数珍稀昂贵的物品,给全射了个稀巴烂。

  哗啦!

  宫中御林军专用的箭矢冲劲极大,饶是隔了不算短的距离,也有许多箭矢从外殿射进内殿里,“咄”的一声,射穿了据说是王皇后最喜爱的一只从泰西进贡来的水晶花瓶。

  恰是这一道倒地声,让得围在坤宁宫外的御林军蓦地松开手中弓弦,一支支箭矢破风般射入殿宇之内。

  屏风是小叶紫檀的,很重,是固定型的,左右两侧几乎完全和墙面卡在了一起,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被卡住的部分,明显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很大可能就是刚刚那个假慕玖越留下的。楚云裳腿脚不便,无法很好地打开屏风卡在墙面里的部位,楚喻这时候就帮上了忙,两人一起用力,“咔”的一声,卡住的地方分开来,屏风受力不均,砰然倒地。

  “在屏风后面,喻儿,来。”

  楚喻听着,还想用自己的驭兽异能叫来这坤宁宫地下的生物给他们带路,但看楚云裳的目光很快便锁定了哪里,他立时明白,已经找到密道了。

  楚云裳正缓缓梭巡着四周,赤红闪烁,瞳术正式开始动用:“刚才那个扮成你爹的替身进来后就不见了,所以这里应该有密道,娘亲找找,你等一下。”

  “娘亲,我们怎么出去?”内殿里,楚喻仰头问道,“无影和花鸡都走了,只有我们了。”

  只要里面的人胆敢走出一步,百箭齐射,插翅也难逃。

  果然,侧耳倾听,便能听见殿外有着极细小的摩擦声响起,若是判断不错的话,应当是御林军们正搭着箭矢,将弓弦给拉开,然后那一个个箭头,全部对准了殿门之后的黑暗。

  不过宫殿里没人,并不代表外面没人。

  眼里有着赤红的光泽悄然闪现出来,楚云裳不过几眼,就已经确定了此时坤宁宫里除了他们之外,果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没人。”

  而不知是不是坤宁宫里的人下了令,不让人在殿内守着,楚云裳牵着楚喻一路走来,半个宫人都没有见到。慕玖越走得太快,此时已经看不见人影,偌大的坤宁宫正殿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们母子两人,什么人都没有,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

  楚云裳握紧了楚喻的手,在经过无影身边时,和无影有意无意地对视了一眼。见无影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她神色变得更加的平静了,这才跟在慕玖越身后,进了坤宁宫。

  慕玖越对此也不以为意,只等她和楚喻都下来后,这才率先朝着前方的坤宁宫而去。他走得很快,完全没有要等楚云裳的意思,似乎坤宁宫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正等着他前去处理一样。

  楚云裳看着,摇摇头:“多谢王爷好意。”说完牵着楚喻慢慢下车,并没有搭慕玖越的手。

  车门被打开,无影已经先行落地。慕玖越当先下车,却是在即将下地的时候想起什么,转身向楚云裳伸出手:“来。”

  越王爱马,又常年于北疆征战,府中养着的马匹多是汗血宝马,日行千里,速度极快。因而皇宫再大,也不过小片刻后,就到了目的地:“王爷,到了。”

  这时马车已经来到宫墙之下,即将要进宫了。因是越王车驾,进宫不必如别人那般要下车步行,守卫宫门的御林军连看一看车里的人都没有,一看驾车的是戴着油彩面具的人,当即二话不说便放行,于是这有着墨兰标识的马车,连停都没停,径直往宫中某处而去。

  他不说话,楚云裳和楚喻也不说话,两人跟着沉默。如此情形,好似先前的笑闹,全都是做戏而已。

  来人在楚云裳对面的位置坐下,并没有和刚才一样,是挨着她和楚喻坐的。不过一会儿功夫不见,刚刚还在死皮赖脸和楚云裳说话的人,此时已然满身冷凝之态,面上分明还是戴着面具的,却连眼睛都让人看不清。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沉默着,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接着,车门被打开,虽没有昨日大婚穿得艳丽隆重,但还是难得一见穿了正式的亲王蟒袍的人进了车厢来:“走吧。”

  考虑到宫里很可能已经出事,楚喻说得很快,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他所知道的某些人的动作给说了出来。然而,他才刚说完,楚云裳还没来得及往更深一层的意思去想,就感到马车放慢了速度,直至停下,外面无影道:“王爷。”

  楚喻听着,原本还想坚持不要让她知道的,但看着她的神色,他犹豫一瞬,还是将他所知道的东西,给全盘托出了。

  楚云裳此时面色变得极其肃重,然后慢慢伸手,握住了楚喻的手:“你爹都跟你说过什么,你记得多少,全都告诉我。”

  慕初华,羽离素,王皇后,月非颜,还是……慕与归?!

  那么,那个替身,是在为谁卖命?

  她和慕玖越的婚事,一方面的确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果,然而另一方面,却也是人为促成的,原因就出自那张字条!若非那张字条,让她误以为慕玖越意图谋反,她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答应慕玖越的求亲?分明是有人利用!

  全明白了。

  明白了。

  想清楚这一点,楚云裳悚然一惊。

  越王府出了叛徒!

  当初那张写有谋反的纸条,的确是从越王身上掉下来的。可那越王并不是慕玖越,而是这些年来给慕玖越当替身的那个人!

  乍一看楚喻这么个反应,楚云裳心头一跳:“不是你爹还能是谁,之前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张字条从他袖子里掉出来,他不也把那东西给了你……不对!”

  “国舅爷”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见楚喻蓦然瞪大眼睛:“谋反?谁要谋反,我爹?”

  楚云裳道:“那是因为我告诉你舅舅,倘若你爹谋反成功,他就能当上国……”

  楚喻摇头。

  说完这些,她伸手摸摸楚喻的脑袋:“我之前和你舅舅聊,你知道舅舅为什么会同意我和你爹的婚事吗?”

  “宫里可能出事了。”楚云裳也没逼他,只道,“孙茹她爹这个时候来找你爹,无非是拖着你爹,不让他进宫。昨天拜堂的时候,你皇爷爷身体就已经快要不行了,这个时候又不让你爹进宫……”她长出一口气,“可能是有人不想在继位诏书上,看到你爹的名字吧。”

  楚喻闻言,将小手往背后藏了藏,然后摇摇头:“爹爹说不能告诉你。”

  楚云裳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等马车重新开始前进了,她倏然看向楚喻:“你爹刚才给了你什么东西?”

  外面的无影不知是不是在跟什么人谈话,说话声有些嗡嗡响,楚云裳听不太真切。再过了会儿,才听无影道:“王爷还有事情要处理,让王妃和世子先进宫。”

  以那家伙越王时候的脾性,那么不喜欢说话,孙茹的事情三言两语就该解决了,再不济被惹恼了直接一剑斩过去了事,怎的这么久还没回来?

  然而这时候都已经过去好大一会儿了,慕玖越居然还没有上车来,楚云裳不由问了:“无影,还没解决吗?”

  得,之前她还真没想错,还真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她可真是被蒙惨了。

  楚云裳抚额。

  “是的啊。”楚喻乖乖把之前慕玖越差点死掉的那件事给说了出来,“我看他不跟你说,我也没说,不然打乱他的计划,他肯定要揍我。”

  楚云裳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先不说孙茹。喻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慕玖越是你亲爹?”

  楚喻撇撇嘴:“谁知道呢。她夜里死的,死了好几个时辰才被人发现。她娘想要报官的,她爹不同意,就过来找我爹麻烦了。”

  楚云裳无言:“……承受不了没把我毒死的打击,就自己上吊自杀了?”

  “上吊死的。”

  “怎么死的?”

  还正想着,就听楚喻低声道:“吃饭之前我听花鸡说,昨天夜里,孙茹死了。”

  说来孙茹这人,前世似乎是双十年华时候死去的,今生都已经二十一了,却还活着,虽然已经精神失常,成了疯子,但慕玖越居然能让她比前世多活一年,这真是……

  楚云裳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孙茹的那位老父亲。

  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个什么东西,随便往楚喻手里一塞,弯腰就下车了。

  楚云裳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就明显感到慕玖越的气息变了一变,有些不耐烦:“来替他女儿找麻烦的。”

  哪个孙大人?

  孙大人?

  越王府离皇宫很近,出了富庶区,走上半刻钟就能到宫墙之下。然而就是这半刻钟里,马车却停下了,无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孙大人求见。”

  待到用膳完毕,进宫的马车也已经准备好,照旧是无影驾车,花雉在暗中跟着,一家三口也没带其他人,坐上车就往宫城去了。

  早膳就这样笑笑闹闹地过去了。

  楚喻看着,没忍住扑哧一笑,差点喷了半桌包子馅儿。

  慕玖越立时十分畅快地笑开了:“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我不教训你,可还有你娘教……”话没说完,嘴里也被塞了个包子。

  这回慕玖越还没来得及反击,楚喻的嘴就被一只包子给堵住了:“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楚喻不高兴地瘪嘴:“人家都是有了老婆就忘娘,爹爹你还没把奶奶给忘掉,你就已经忘记我这个儿子了。”

  这回楚云裳也终于是站在慕玖越这边:“你爹说得对,你是男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慕玖越道:“你都多大了,男子汉,自己吃饭。”

  于是人前高贵冷艳的越王殿下就开始乖乖用膳,手里已经吹凉的粥也不忘一勺勺地喂给楚云裳。如此温柔体贴,看得楚喻忍不住又开始埋怨了:“爹你只喂娘不喂我。”

  楚云裳这时候终于睁开眼,看见慕玖越这么个样子,当即好气又好笑:“多嘴!吃你的饭。”

  于是楚喻就看他爹讨好的笑,半点越王风度都没有:“不不不,你想怎样打,打多久都行,你要是打累了就换只手打,千万别累坏了。”

  楚云裳:“滚,不让我打我还懒得打,你赶紧滚蛋,别出现在我眼前。”

  慕玖越:“凭什么是我带坏的,你刚才当着他的面打我,我都没还手,以后他要是怕女人了,也是我带坏的吗?”

  楚云裳闭着眼睛道:“他是你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以后要是长歪了,肯定是你带坏的。”

  慕玖越捂着脑袋控诉:“是他先说我的。”

  楚喻瞪了瞪眼,还没说话,就见他爹被打了一下:“喻儿才多大,你乱说个什么。”

  他爹正吹着特意让厨房做的专门滋补女人的粥,等凉一些好喂楚云裳吃。闻言头也不抬地道:“等你娶老婆了,你会比我还让你老婆累。”

  越王府和宫里不一样,宫里向来只有午膳和晚膳,并没有早膳之说,但在越王府里,早中晚三餐都是要吃的。因而当楚云裳被抱上座位坐着,已经上过早课的楚喻过来一起用膳的时候,这半大孩子看着自家娘亲困到连饭都不想吃直想睡觉的样子,不由咬着筷子埋怨他爹:“娘亲身体不好,你还让娘亲这么累。”

  所以饶是楚云裳腿疼到根本不能下地,她也还是被叫起来梳洗打扮,穿了王妃正服,化了正式妆容,准备进宫去给宏元帝、王皇后和漱皇贵妃敬茶。

  按照规矩,洞房夜睡得再晚,被夫君折腾得再累,新嫁娘也要按时起床,去给公公婆婆敬媳妇茶。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

  然后情比天高,然后忠贞不渝。

  但终究情太深重,所以直到最终,她终于还是和他在一起。

  所以情深缘浅,说的大抵就是他们两个。

  如果当时她回头去看那个人,和那个人同打一把伞一起走,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可以和他进行一切的开始,然后她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的人,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他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她很好很好,她会不会从小就开始享受他的温柔他的宠爱,他们两个才会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才会是早早就定下了婚约的小未婚夫妻?

  欢情还在继续,全身酥麻到了极点也不停歇,似乎是要一次性弥补回这些年的所有空白。眼前恍惚又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细雨濛濛,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打着油纸伞从郊外的一座石桥上走过。桥上有人,她和那人擦肩而过,雨一直在下,她很快就走远了,却忘记回过头去,看一看那个站在雨里的人。

  他曾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爱她,前世如此,今生也依旧。

  没有用的。

  当初为了她,不惜耗尽寿命逆天改命,重来三年全是为了她。恨再多,错再多,冰释前嫌,一并都是过去,他还是这么爱着她,他的命是她的,她还有什么理由要害怕他拒绝他?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拒绝。

  他慕玖越在,他九方长渊在。

  他在。

  “我在。”他喘着气,吻去她一切想要说的话,“我在的,裳儿,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她手指紧紧攀附在他肩头,有深深的红痕留下来。他轻轻喘气,抬起头来,重新吻上去,胸口上那和她腿伤一样没有痊愈的伤口,镇魂图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朦胧到了极点。

  “长、长渊……”

  炽热的,滚烫的,烧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最是一场缠绵的醉生梦死。

  鸳鸯戏水,鸾凤和鸣。夜色无边,大红的喜烛还在烧着,不知何时垂落下来的帷幔后映出淡淡光影,呼吸与呼吸交换,肢体与肢体交缠,眼泪慢慢蒸发,被汗水给取代,烙入骨髓般的痛苦和欢愉在最深处交织,十指紧扣,满心满眼都是浓郁到快要溢出来的情感。

  那强行维持着平静,努力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太过颤抖,却还是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在他耳边,让得他将这终于答应了自己的人搂得更紧。身体与身体紧紧相贴,心脏跳动的频率都近乎于一致。

  “……会。”

  然而,在这沉默中,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慢慢流出,流进鬓角,再打湿下方绣着鸳鸯的锦被。

  依旧是无声无息的沉默。

  沉默。

  说到这里,他轻轻咬着她的嘴唇,若有若无的厮磨,意图让那嘴唇恢复先前的嫣红:“楚云裳,那个人爱了你整整两辈子。如今他向你坦白,表明一切,你还会继续和他在一起,接受他对你的喜欢对你的爱,和他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死亡吗?”

  “那重生的第三个人,他叫慕玖越,也叫九方长渊。他太喜欢楚云裳,所以在她濒死之时,请了千代家最具天赋的人,为他构建镇魂图,以他剩余的全部寿命为代价,送这三个人回到三年前。”他重新俯下身来,亲吻上那不知何时变得苍白的唇,动作很轻,根本不像亲吻,“所以三年前,他去见楚云裳,他每天都要吐血,身体特别差。莫神医说他气虚体弱,需要静心养气,那是因为镇魂图在他的心脏上,需要吸收他的血才能继续维持下去,他也才能因此继续活下去,而不是最开始的时候就死掉。”

  那一颗形如桃花的红宝石,也是因此而碎裂开,散落一地的猩红碎片。

  面具被丢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

  楚云裳收回去的手,此时被他握住,放到那半面面具上。面具一点点离开脸庞,他继续说道:“你一直以为,和你一起重生的,只有喻儿。”面具被摘下,露出那一张熟悉的脸,那漆黑的眼瞳里,此时有着淡淡金芒在闪烁,“可是很遗憾,和你一起重生的,其实还有第三个人。”

  长长一番话说完,寝殿内满是沉默。

  “你重生回了三年前,也就是你分娩的那天。”慕玖越慢慢地说道,微微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一种能看透她一切的目光,俯视着她,“喻儿也和你一起重生了,所以从那一天起,你恢复记忆,开始慢慢清理上辈子害过你和喻儿的人,将以前遭受过的迫害,尽数奉还给那些人。楚家的秘密也被你挖掘出来,不久前你亲手将那个秘密葬送。”

  所以……

  以致于到了后来,唯一还能相信的人为保护她和她儿子而死,她几近于走投无路,举目四望全是想要从她身上套出秘密想要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她连自保都做不到。

  旋即,不等楚云裳回答,他便兀自说道:“10007,z国国家特工,曾获一等功勋章五次,二等功勋章十七次,三等功勋章四十八次,不记名荣誉二百余次,死前被r国特工带走进行拷问,死后尸骨无存,被z国追为烈士。”将有关10007的生平说出来后,他压低身体,嘴唇凑近她的耳朵,“她死后来到大周朝,成为楚玺第一个女儿楚云裳,人称楚七小姐,被算出命格乃是天降异星,得者为帝,所以被确定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也被确定是楚家唯一一个试验品。后来她未婚先孕,记忆丧失,分娩那日难产,险些丧命,其后三年内,遭遇各方势力追杀,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男人的双手撑在两耳边,身体被牢牢压着,动都动不了。这样的姿势,让得楚云裳眼中的恐慌之色愈发浓郁,便听他再问了一句:“我说真的,你要看吗?”他轻笑着,声音早没了先前的冷凝,有的只是那熟悉到了骨子里的温柔,“我刚才不是说了,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你要听吗?”

  如此反应在预料之中,他再弯唇,却是倾身下去,将她压倒。

  她想说什么,然而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口。声音颤抖到不像话,抚在慕玖越下颚上的手,也是僵硬着一点点收回。她看着面前那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觉得很冷:“我不看。我累了,我要睡觉。”

  “你,你……”

  冷汗瞬间遍布身体,腿上的伤口在疼,心脏也在疼。她几乎是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刚才亲吻的柔软触感还在,她嘴唇却哆嗦起来,有那么一个名字,将将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却被她死死抑制着,她全身都开始颤抖。

  楚云裳突然睁大了眼睛,眼中盛满了恐慌。

  不要!

  当然……

  要吗?

  你要看吗?

  他感受到了,松开她的唇,微微退后开来,低声道:“你要看吗?”

  便在这空白中,几乎是潜意识的,她伸出手,想要将他推开,却终究是止住了。最终那手慢慢攀爬上去,来到他没有被面具遮挡着的下颚处。

  言罢,身体探前来,不等她说些什么,他抬手叩住她的后脑,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唇印上去,呼吸刹那交缠,让得本就空白的大脑,愈发空白了。

  他轻轻弯唇,笑意浅浅:“我说越王妃,准则作废,该洞房了。”

  于是楚云裳也就像先前他向她求亲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在客栈那一晚是我,”慕玖越却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一样,一如既往的平淡,“儿子是我亲生的。”

  楚云裳想着,眸底渐渐深邃了。

  喻儿是她的宝贝,她嫁给慕玖越,也有很大一方面的原因是为了楚喻。若连最初的目的都不能达到,那也真就像莫青凉和她说的一样,等到了以后,她会后悔。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哪怕等慕玖越日后登基为帝,须得广纳后宫广洒雨露,她也不会在生孩子这上面松口。

  并且,出于私心上的考虑,她并不想再生孩子。

  “我嫁了你,我儿子当然是你儿子。”

  他不回答,只道:“儿子是我的。”

  “婚后三项准则:一不许碰我,二不许碰我,三不许碰我。如有特殊情况,请参照以上三条。”她说,十分平静地看他,“你觉得如何?”

  他闻言挑眉:“你说。”

  楚云裳这便将自己刚才想好的说辞,统统给说了出来:“我嫁了你,为的是什么,你我彼此心知肚明,我也不用明说。我想好了,我们虽然已经结为夫妻,但有一些原则上的事情,我需要现在就和你达成约定,以免以后我们之间会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洞房里的喜烛不能吹,得烧到天明。整个寝殿里都是灯火通明,慕玖越走过去,坐到床沿,道:“你想说什么,你先说吧。”

  等慕玖越沐浴回来,入目便是荧荧灯火中,已然卸去白日里一身繁重华贵的人,正一边看着书,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药。许是快要睡觉了,不想再爬起来漱口,她喝完药后,没吃别的东西,只又喝了杯茶,将口腔里的药味给压下去,才合上书看他:“你好了。”

  于是慕玖越起身去偏殿沐浴,楚云裳则是下了床,从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就靠在床头开始看了。

  楚云裳颔首:“我刚好也有事想和你说。”

  “不用。”刚刚在心腹眼中还是醉得已经睡死过去的人,此时睁开眼来,手一撑,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喝了不少,但并未到喝醉的地步,此时仍是很清醒的,闻言转头看楚云裳,见她已经沐浴完毕的模样,嘴唇不由动了动:“我去沐浴,一会儿有事和你说。”

  慕玖越被心腹搬到床上,似乎真的是喝太多酒,脖子都有些发红,不知道那面具下的脸,是否也是红的。楚云裳看着他,慢慢道:“你需要醒酒药吗?”

  守在寝殿外的护卫们果然依言离得远了些,这里便显得更加安静了,静到只能听见喜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楚云裳点点头,心腹便离开了,还不忘将殿门给关好,甚至楚云裳还听到他们大大咧咧地让站岗的护卫离远点的声音,说省得打扰了他们王爷和王妃的洞房。

  却并非是自己走回来,而是被人给架着送回来的。送他回来的人是之前闹洞房的两个心腹,咧嘴就冲楚云裳笑:“王妃,王爷就交给您了,前面酒席还没散,属下就继续去喝酒了。”

  很快,不多时,慕玖越回来了。

  楚云裳不语。

  不过走前,绿萼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您心里怎样想,就怎样做吧,别委屈了自己。”

  说完,绿萼也已经将楚云裳的头发给打理好。他朝绿萼伸出手,绿萼便将他抱下婚床,穿好鞋子,就带他离开了寝殿。

  “娘亲。”楚喻亲了亲她的脸,“父王要回来了,喻儿去睡觉了,祝娘亲有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她保护他太多次,如今也终于轮到他来保护她。

  她选择嫁给越王,嫁给他的亲父,那么她就只需要好好当她的越王妃便好,好好将她的伤养好,变回以前那个健健康康的娘亲就好。那些肮脏的、血腥的、见不得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她来做,免得脏了她的手。

  而这一切,他知道了无所谓,但她却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

  反正小宣王已经确定站到了南阳王那边,太子也已经谋划好一切,暗中的某些棋子,也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所有人都在等最恰当的那个时机到来,或者说,都在等宏元帝病情彻底爆发,必须要下继位诏书的时机到来,那么这段时间里所有的平静,就都将毁于一旦,整个懿都,也要正式进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危险时期。

  所以,生不生第二个孩子无所谓,他当不当太子,也无所谓。

  “娘亲。”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喻儿没关系的。”

  楚喻将小碗里最后一点牛奶慢慢喝完,等楚云裳给他擦过嘴,再漱了口,他才伸出双手来,抱住了她的脖子,整个小身体贴近她胸口,小小的,暖洋洋的。

  “我知道了。”楚云裳看着,松开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喝完牛奶就去睡觉吧,明早还要进宫。”

  楚喻捧着碗的手轻轻一抖,没说话,只是靠在一起的双腿,合拢得更紧了。

  楚云裳道:“如果娘亲再要孩子,他会姓慕,会是越王府世子,甚至以后也会是皇太子。”楚云裳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凝视着他的眼睛,“告诉娘亲,喻儿想不想当太子。”

  只能过了片刻,才听他小小声地说道:“娘亲不想要的话,那就不要了。”

  他坐在楚云裳的怀里,因不能随便触碰到楚云裳尚未痊愈的左腿,他的小屁股是挨着她的右腿坐着,然后自己的两条小腿弓起来,刚好不会碰到那受伤的地方。此时听了楚云裳的问话,他双腿动了动,低着头沉默,楚云裳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话一说,楚喻一下子就停止喝牛奶的动作。

  “那么,”楚云裳一字一句慢慢道,“你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此时天已经晚了,按照以往作息,楚喻是快要睡觉的,所以这时候正喝着睡前牛奶。闻言伸出舌头舔了舔沾着奶渍的嘴唇,点点头:“嗯,娘亲嫁人了,我很高兴。”

  楚云裳道:“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于是等用过晚膳,楚喻也从酒席上跑了回来,还带着陪嫁过来的绿萼一起。楚云裳在绿萼的帮助下,先给楚喻在偏殿的池子里洗了澡,她自己随后也是有这绿萼的帮忙,方才将身上繁重的嫁衣给脱下。接着沐浴一番,由着绿萼给她擦头发,她抱着楚喻坐在已经将花生红枣之类给清理干净的婚床上,小声地和楚喻说些什么。

  她慢慢抬起手,抚上额角,心中有着一个什么决定,慢慢开始成形,最后直如参天大树,一发不可收拾。

  可到了今天,她终于成为她以前所看不起的那类人,心底里的讽刺几乎是无期限地扩张着,她看着身上鲜红的嫁衣,越看越觉得这颜色太刺眼。

  以前她总是看不起那些为了家族利益而委身下嫁的女人,她总觉得,这样的女人,连人生都是被家族给规划好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全都是经过训练的,傀儡一样。

  “我是为了利益才嫁给他。”楚云裳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逐渐压低,桌子上的手,也是慢慢握紧,“所以,不能动心,不能喜欢他,更不能爱上他。”

  莫青凉说,好好过日子吧,记得你最开始说的话。不过,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今日和你说的这些,其实全是错的也说不定。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我说什么,你的人生就会是什么样的。

  莫青凉说,爱情很重要,但女人并不是没有爱情就不能很好地活下去。她说你看我,我为了利益,这辈子从没爱过谁,可我还是生下了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你,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只希望你的选择对你来说是正确的,你以后的生活,只要是你自己想要的,怎么样都无所谓。

  莫青凉说,每个人最爱的人,永远都是自己。她说我不知道你答应嫁给越王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利益,那你切记,永远都不要爱上他。利益中如果有了感情,那么最初的目的就不会达成,等到以后想起来,就会悔不当初。

  还在楚府里的时候,鸾车来接她之前,莫青凉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了很长一段话。

  她看着看着,眸中微凝,旋即像是在提醒自己一样,低低说了一句:“不能动心。”

  楚云裳从思绪中回神,抬眸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颀长清隽,高华冷贵,自有一番风骨。

  她还在想着今日大婚所搜罗到的些许讯息,就听慕玖越道:“我让人重新给你准备晚膳。”说完人就走了,那周身气息,比起来时要缓和上不少。

  楚云裳想,慕与归是下一任宣王,他和羽离素混到一起,现在正值关键时刻,可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慕与归和羽离素凑到一起……

  说起慕与归,楚云裳被慕玖越抱来洞房之前,有仔细观察过,今日的慕与归,不仅与平时截然不同,并且似乎特意是为了避开她的注视一样,等她被慕玖越带走后,他才敢看她一眼,然后便和羽离素坐到了一起去,商量起什么事来。

  而除了南阳王这一对最容易出么蛾子的今日没有动手外,贵宾席上,秋以笙没有动手,慕初华也没有动手。包括慕与归,拜堂的时候她看得很清楚,慕与归约莫来前有被宣王教训过,坐在贵宾席里,整个人恹恹的,没有半分朝气,甚至连看她都不敢,也更加没有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果然历史的车轮永远不会因谁的存在消失而停止,前世月非颜便是自荐枕席,成了羽离素的女人,今生也还是趁着羽离素醉酒,这才爬上了后者的床。该发生的,还是会继续发生;不该发生的,努力再多,也还是不会发生。

  忆起这一点,楚云裳微微眯起眼睛。

  说起月非颜嫁给羽离素当王妃,楚云裳不由想起,其实在那日她遇袭受伤之前,她忙着备嫁,没怎么关注京城里的事情。不过也隐约有听说,南阳王之所以会与月家大小姐这么急着成婚,完全是因着年前的时候,南阳王喝醉了酒,与月家大小姐阴差阳错上了床,结果还一枪中弹,让月家大小姐有了身孕,这才在显怀之前便忙着成婚。否则,肚子大了,月非颜连婚服都是穿不上的,还怎么风光大嫁?

  若非狗男狗女凑成一对,以月非颜的肚量和头脑,怎么可能会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比起以前要聪明了许多?无非是受了羽离素的点拨,这才更加像模像样了些。

  不过反过来看的话,今日来参加她婚礼的人里,楚家的人来了,秋家的人来了,不少以前和她有过仇的人都来了。其中最想要她死的,莫过于已经贵为南阳王妃的月非颜,然而饶是月非颜,今日都能按捺住没有动手,楚云裳对此特别想夸赞一句月非颜嫁对了人。

  所以尽管孙茹已经因着慕玖越和她成婚,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而疯掉,无法来越王府参加婚礼,也不忘趁今日越王府人多混乱,派了人过来想要杀掉她,就是因为女人普遍的心眼儿小,容易记仇。不过三年前孙茹没能除掉她,如今三年后,也依然没能除掉她,只因孙茹的手段太不上台面,她根本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楚云裳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淡淡:“女人心眼小。”

  原来是孙茹啊。

  “孙茹。”说起孙茹,慕玖越就忍不住皱眉,“听说她精神失常,已经疯了,今日没来,我还以为不会出事。”

  楚云裳目送着人离去:“谁做的?”

  于是护卫们摸索一番,将那小姑娘袖子里的刀抽出来后,才将其给绑了起来,然后行了礼,便领人退出寝殿。

  楚云裳看着,道:“她袖子里藏的有刀。”

  越王一声令下,护卫们立即扑上来,将那扮成越王府丫鬟的小姑娘给直接按倒在地。

  他听了,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旋即挥手,“大婚之日不宜见血,先把她关起来。”

  “还没有。”楚云裳道,“我正打算让她给我试毒,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有人把这么普通的毒用到我身上。”

  话还没说出口,殿门再次被打开,却是被人从外面直接踹开的。慕玖越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些护卫,不知是要做什么。他脸上还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通过他说话的语气,才能听出此刻他心情不是很好:“你吃过这些东西了?”

  被御厨做得极是可口的牛肉近在眼前,小丫鬟瞪大了眼睛:“王妃……”

  这时候楚云裳已经夹起一块红烧牛肉,闻言道:“我不需要布菜,我只需要你来替我试毒。”说着,夹着牛肉的筷子凑过去,“来,你帮我试试。”

  看楚云裳这么快就要用膳了,小丫鬟毕恭毕敬地道:“王妃不用奴婢布菜吗?”

  楚云裳听着,随意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来,看看面前的饭菜,便要动筷,居然也不问一句慕玖越是什么时候往府里招了这样小的姑娘当奴仆。

  晚膳是三菜一汤,都是刚刚才做好的,热气腾腾。小丫鬟将饭菜摆好后,才细声细语道:“王妃,来喝喜酒的客人太多了,您陪嫁的丫鬟和嬷嬷都被叫去搭把手,所以是奴婢过来伺候您。”

  殿门被推开,楚云裳一看,果然是个小丫头,看模样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

  越王府里伺候的下人,除护卫都是越军和御林军之外,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其余奴仆也基本都是男性,鲜少有年轻的丫鬟。难得听见一个明显是半大姑娘的声音响起,楚云裳道:“进来吧。”

  她还正打量着这座寝殿,殿门被敲响:“王妃,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用膳吗?”

  除此之外,梳妆台应该是新打的,衣柜也是新打的,不少物件都是崭新的。楚云裳回头看看婚床,这才发现,婚床也是新的,是一整块金丝楠做的,十分贵重。

  这一看,才发现,即便是被布置成了洞房,这寝殿里的各种设置装潢,居然也很简洁,没什么太过繁冗之物,一如慕玖越其人。因书房是在另外的宫殿里,所以这里只有一个三层高的书架,上面摆着的书也不是太多,靠窗的书桌上也没什么东西,应该都是被放了起来,连纸笔都看不到。

  洞房里只自己一个人,楚云裳也懒得做些什么。她只慢慢从婚床上站起来,想要看一看这被布置成了洞房的寝殿都是怎样的设施,等明日收拾寝殿,她得找地方放自己的东西。

  他听了,微微一笑:“我省得。”这才关好门,往酒席去了。

  桌子上虽然也有食物,但都是糕点零嘴之类,并不管饱。慕玖越说完便出去了,却在快要关上门的时候,才听里面的人说一句:“你别喝太多酒。”

  不过慕玖越也没有真的要亲她,只道:“我让厨房做了饭菜,一会儿送来的时候你吃一点。等喻儿吃饱了,我让他先回来陪你。”

  喜烛静静燃着,放眼望去,满屋子都是红色。楚云裳还是坐在婚床上,慕玖越也还是站在床前。没了闹洞房的人,这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楚云裳微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洞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

  闹了大半个时辰,整整九关,闹笑话的也好,故意为难的也好,慕玖越和楚云裳竟全都通过了。特别是最后一关,居然要慕玖越猜楚云裳平时穿肚兜都是什么颜色的,然后反过来楚云裳得猜慕玖越有没有大红色的亵裤,闹得连慕玖越都红了耳朵,小殿下和心腹们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楚喻出门去,说他们不会耽搁他两人亲亲的,他们要先去前头为慕玖越撑一下场子,让他快点亲完,就赶紧出去敬酒。

  第二关通过,接着是第三关,然后第四关,第五关……

  不过扳指里雕刻着梅花的有好几枚,楚云裳也是凭着对慕玖越面具上梅花的图案的记忆,这才找出了正确的。

  有着之前小殿下们的告密,楚云裳自诩也是挺了解慕玖越,因而十个数的时间里,她果然也是成功找出慕玖越的扳指。当然了,能这么快就找出来,还是因为楚喻刚刚有偷偷跟她说,慕玖越钟爱梅花,所以他的扳指里侧,不出意外,应该有雕刻梅花。

  这奖励换和不换,有什么区别吗?

  楚云裳:……

  果然,接下来,心腹们将慕玖越手上佩戴着的扳指给要了去,同样是混在了一堆扳指中,要楚云裳找出哪个是慕玖越今日佩戴的。还说她要是找到了,那么他们就大发慈悲,刚才王爷第一关的奖励,就可以换成是她来亲。

  看心腹们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楚云裳知道,这第二关,要轮到她了。

  “嗳,王爷,这才刚开始,急什么。我们总共准备了九大关,您得把九关都给过了,去给客人们敬酒的时候,属下才会帮您挡酒。”

  慕玖越也是掩饰性地咳了一声,道:“完了没?完了就出去,客人还在等着。”

  包括楚喻在内,小孩子们一下就笑喷了。

  “噗!”

  对此,心腹们拍手大笑:“王爷才不知道鞋跟有没有被磨过呢,肯定是王妃穿过的鞋有香味,王爷闻到了,这才找出来的。”

  闻言,小殿下们把其余婚鞋挨个翻过来看,果然鞋跟都是崭新崭新的,还真只有楚云裳穿在脚上的那双,鞋跟有磨过的迹象。

  楚云裳道:“我今日坐上鸾车之前,鞋跟有磨过地面,这双的确是我的。”

  有小皇子怀疑道:“九皇嫂,你不会偏袒九皇兄,其实这不是你的鞋子吧?”

  楚云裳看了看,弯下腰去,径自将婚鞋穿好:“是我的。”

  “九皇嫂,这是你的鞋子吗?”

  真的这么快!?

  小殿下们齐齐瞪大眼睛。

  而果然,才刚数到“五”,就见慕玖越伸出手去,将一双绣着鸾凤齐鸣,凤凰口中还衔着东珠的婚鞋,给从鞋子堆里捞了出来,然后往婚床边一放:“找到了。”

  小殿下们将信将疑地开始数数:“一,二,三……”

  “真的,开始数吧,不然数还没数,王爷就已经找到了。”

  小殿下们听了,彼此都是保持着十万分的怀疑:“十个数?有这么快吗?我们都不记得九皇嫂鞋子长什么样!”

  旁边大人们则是笑道:“各位皇子殿下,各位公主殿下,你们未免也太小看王爷了。信不信,你们数十个数,十个数之内,王爷铁定能把王妃的鞋子给找出来。”

  另外一位小殿下也是道:“对呀对呀,我就说,咱们来闹洞房,第一关就能让九皇兄认输,你们还不信。”

  婚鞋这种东西,因是穿在新娘脚上的,寻常人都只会注意新娘的凤冠和嫁衣,并不会对婚鞋过多关注。因而就算是刚刚才把婚鞋从楚云裳脚上给脱下来的某位小公主,此刻看着那么多的婚鞋,都是眼花了,完全不记得哪双才是皇嫂的婚鞋:“这么多的鞋子,好难找呀,九皇兄肯定找不出来了。”

  于是慕玖越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婚鞋上,果然是开始找起来了。

  楚云裳脸不由更红。

  “当然是亲嘴啦!”小殿下们开心地叫道,“亲嘴嘴,洞房房,生娃娃!”

  慕玖越听了,不动声色,只道:“如果我找到了,要亲哪里?”

  这话一说,婚床上的楚云裳一下便红了脸。

  婚鞋太多,每双都是非常的漂亮,看得小公主们眼睛都要冒红心了。不过大人们事先有叮嘱过,因而小公主们再眼馋,也只得忍着,然后冲慕玖越叫道:“九皇兄,找出嫂嫂的鞋子,就奖励你敬酒之前,能亲嫂嫂一下!”

  但见也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搞了那么多双婚鞋,统一地摆在了一起,还将楚云裳脚上的婚鞋也给要了过去,混在里头,要慕玖越找出哪双才是王妃的鞋子。

  而这时,还在和慕玖越闹着的心腹们,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此行闹洞房,被小殿下们说出口,已经是失败一半了。只看着楚云裳被小殿下们给包围了,嚷嚷着要将王妃救出来,然后就开始每对新人拜堂之后例行的闹洞房。

  楚喻也是在庆幸,还好他两个表姐聪明,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不然表姐要是跟这些小屁孩一样,傻不拉唧的,他天天跟表姐在一起玩,会不会也被感染成个傻不拉唧的小屁孩?真是细思恐极。

  尤其楚云裳,几乎是在庆幸,还好她儿子血脉不同于常人,否则他这个年纪,也该跟这些小殿下一样,天真到被卖了都还能帮别人主动给自己估价。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大人安排给他们的闹洞房的任务,给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听得楚云裳和楚喻,更加目瞪口呆。

  “九皇嫂,我们是来闹洞房的,你知道我们要怎么闹吗?我跟你讲哦,我们要……”

  “九皇嫂,你身上的嫁衣好好看,等我长大了,我也能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吗?”

  有此前没见过楚云裳的小殿下,仗着个子小从人群里钻出来,挤到她面前,仰着头看她,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九皇嫂,你好漂亮呀,新娘子都和你一样漂亮吗?”

  眼看着这么多人都来闹洞房,坐在婚床上的楚云裳简直目瞪口呆,坐在她身边的楚喻也是跟着目瞪口呆。

  却说洞房那边,被慕玖越一路抱了过来后,楚云裳本以为就慕玖越这样的脾性,该不会有什么人胆大包天想要闹洞房的,然而事实证明她想错了,的确有人来闹她的洞房,且闹洞房的不是别人,皇室里的各位小皇子小公主,以及慕玖越的一些心腹,都跟着一起过来,嚷嚷着必须闹完洞房,才能放王爷去敬酒,否则他们就把他给灌醉,让他今天连洞房花烛夜都过不了。

  漱皇贵妃猛地一惊。

  此刻还能远远看见正往洞房去的两人,后面还跟着个楚喻小屁孩。他眯眼看着,蓦地低声道:“你想当太后吗?”

  但他现在却不想走。

  宏元帝慢慢点了点头,然后毫无预兆的,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这便察觉到身体已是到了极限,须得立即回宫喝药休息了。

  漱皇贵妃自然知晓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即温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他们夫妻俩以后过得好,又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陛下也无需自责。”

  于是看着那重新将楚云裳给抱起来,要将她送入洞房的慕玖越,宏元帝轻轻一叹:“朕以前做了许多错事,好在没有断了他们二人的姻缘。”

  虽说小时候的喜欢,很可能只是大孩子对小孩子疼爱的那种喜欢,但不可否认,这样一种感情,能一直坚持到现在,都还不忘初心,这份情谊,委实可贵。

  慕玖越大楚云裳五岁,现年楚云裳十七岁,他则二十三岁,掰着手指头算一算,他岂不是喜欢楚云裳整整十七年?

  “云裳百天的时候,他有和别的殿下一起去过汝阳侯府,当时回宫后就与臣妾说,楚家的小女儿长得很漂亮。后来云裳渐渐长大了,他也见过很多次,大约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上了吧。”

  “从小就喜欢?”

  因是儿子大婚,穿着打扮也十分隆重的漱皇贵妃闻言,笑着点头:“是的,陛下。越王同臣妾说,他从小便喜欢云裳,所以这长大了后,一直想娶她。”

  思及于此,宏元帝同身边的漱皇贵妃轻声道:“越王很喜欢她。”

  接连三次参拜,考虑到楚云裳的身体,慕玖越在起身的同时,还不忘抬手扶她一把,免得她重心不稳,动作十分体贴。看得宏元帝都是忍不住点头,越王确是真心喜欢楚家这个女儿的,否则,莫说娶王妃了,他连女人都不会轻易靠近半分,哪里还能如此刻,这样的体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再来是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而不仅仅是宏元帝亲自到场,那担任傧相的人,竟也是由楚云裳的老师,阁老担当的。除了阁老,她的另一位老师帝师也是携着夫人一并前来,合着诸多皇室中人高官权贵一起,都是坐在贵宾席上,笑容满面地看新郎新娘走至近前,在阁老的高声之下,一拜天地。

  这时候楚喻就没有再跟着了,只跑到贵宾席上,找了个位置坐着,就乖乖看他娘和他爹拜堂了。

  跨过火盆,再跨过门槛,走了一段路,这才到了拜堂的正殿。里面高堂已经就座,正是越王生母漱皇贵妃,以及坚持带病起身也要来看越王成婚的宏元帝。见喜娘拿着红绸过来了,慕玖越终于将楚云裳放下,两人一人握了红绸一边,然后便慢慢朝高堂走去。

  楚喻不厚道地想,让他瞒他们那么久,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他这边无需慕玖越多说,误会就已经消解。不知楚云裳那边,慕玖越须得如何,才能将误会给解开?

  婚礼从来都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楚喻觉得,他大概能明白慕玖越的心思了,无非就是想给楚云裳一个最好最盛大最难忘的婚礼,这才不惜在此之前,有了那么一段误会。

  想想也是,楚家七小姐嫁给凤鸣城的九方少主,高堂会是谁,宾客又会来多少?而楚家七小姐嫁给越王殿下,整个京城的人,谁会不关注,谁会不来看?

  比起任何人都要早早知道慕玖越真正身份的楚喻,今日看起来也很是高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乐意,因他已经隐约明白之前那所谓婚事告吹的用意。

  于是楚喻抿着嘴,背着手,十分小大人姿态地走过去,来到慕玖越的左边,这才一起向大门走去。

  此时他出来了,慕玖越正抱着楚云裳没动,显然是在等他。见他出来了,叫了他一声,让他和自己一起走。

  今日越王和楚七小姐大婚,作为楚云裳的儿子,他们还以为楚家这位小少爷一直都不出现,是被人给遗忘了,或者说越王府并不待见他,这才让大家都没有看到他。却原来,不是他不出现,而是鸾车只能新娘乘坐,不能别人坐,他这个新娘儿子,便没有乘坐鸾车,而是坐在了鸾车后面,这才没被人第一时间发现。

  同样是穿着大红喜服的楚喻才一露面,等待多时的人们立时起哄得更加热闹。

  而这个时候,一直都没有出现的楚喻,也终于是露面了。

  四周的起哄声越发响了,慕玖越再笑了笑,这便横抱着她,看向了鸾车之后。

  然后不自觉的,头微微低下了,不敢去看周围人的表情。

  幸而今日是盛妆,脸红了也有脂粉挡着,别人不太能看出来。听了他这话,楚云裳迟疑了一下,便依他所言,红着脸松开他的领口,还顺势抚平了,这才将双手勾在他脖子上。

  他转头看她,微微一笑:“你可以把手换个位置,比如我的脖子。”

  楚云裳也不知道慕玖越居然会来这么一遭,当即眼睛都睁大了,手也是下意识捉住了他的领口。

  当即便有人提出疑问,越王怎能不按照规矩来,他身为皇室中人,不是更应该注重礼治?越王府的人答:王妃腿脚多有不便,背着走的话腿会疼,我们越王心疼她,就抱着走了。

  众人惊叹。

  “哗!”

  距离一点点的缩短,直至为零。慕玖越来到鸾车前,却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般,将楚云裳从鸾车里背出来,而是双臂向前一探,便将已经站起身来的楚云裳,给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这一笑,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是让得在场所有见到这一笑的男人,同少女们一样,心中也是升起一股子艳羡:能娶楚家这位女儿为王妃,越王绝对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于是今日以来,豪华鸾车里的新娘子,第一次笑了。

  他都满意了,她又如何能不满意?

  至少楚云裳以前总觉得他气质太过高华冷凝,如今这么一个模样,让她觉得,他真切不如他展现在人前的那般,遥远如云间中人,可望而不可即。而是正如眼下,他朝她走来,步伐稳健,连唇角都带了笑意,似乎他对这场婚事,很是满意。

  再加上他身上大红的婚服,路人仔细数了,和新娘身上的婚服一样,也是有着九条四爪金龙,很明显也是向陛下请过旨,龙的数量才能有这么多。且由于平常他都是穿白衣居多,连杏黄的亲王蟒袍都是一次没穿过,现如今穿着这样喜庆的婚服,从白到朱的转换,简直是换了个人一样。

  他脸上还是戴着面具,不过不同以往,今日的银色面具上,没有了那墨色的独梅,取而代之的,是朱红的墨绘成的一枝桃花。桃花的上端,原先镶嵌着蓝宝石的地方,现下也是被一颗红色的宝石给取代了,衬得那眼角眉梢,愈发璀璨,也愈发多了那么一丝艳色。

  慢慢的,慢慢的,以她从未见过的姿态,来到她的前方。

  于是鞭炮声声中,楚云裳端坐在鸾车上,看那穿着红色四爪蟒袍的人,朝她慢慢走过来。

  到越王府后,新郎下马,鸾车也是停下。路边早已围了无数人,此时都在起哄着,让新郎去把新娘背出来,跨了火盆好去拜堂。

  喜乐敲敲打打响了一路,金裸子同样撒了一路,鞭炮也是放了一路,热闹到了极点。新郎骑马在前,新娘乘车在后,整支迎亲队伍沿着整个懿都走了大半圈,这才终于到了越王府。

  然而,这样的嫉妒,在见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盛装打扮出现在人前的新娘子,就全然化作了一种无力和赞叹:这样漂亮奢华的婚服,还真只有楚家七小姐这样的人能穿,等闲其余人,莫说穿上了,连多看几眼,都要开心激动到疯,哪里还能像她一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虽谈不上不怒自威,却也是有着浑然天成的威仪,一点都不丢她楚家和越王府的脸。

  艳羡自不必多说,越王向来清心寡欲,几乎从未有过什么桃色绯闻。如今难得传出了点消息,却是直接大张旗鼓地成婚,全京城不知多少少女因此失了魂伤了心,嫉妒新娘子简直是嫉妒到了极点。

  不,不能说是借,准确来说,是陛下爱子心切,将自己这第九子从小疼到大。如今儿子好不容易要成家,这和凤辇几乎一模一样的鸾车,是很多年前便在着人打造的,直至如今,越王成婚,这架鸾车方才第一次被使用,实实在在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坐在上头没有被红盖头遮住脸、手里捧着一枚如意的新娘子,也是博得了无数的艳羡和赞叹。

  且不知是不是也曾向陛下请过旨,楚云裳的出嫁,并没有如其余王妃那般,从楚府到越王府,全程都是坐在喜轿里,头上也要盖红盖头,手中还要拿个红苹果。从越王府跟随着慕玖越来接新娘的喜轿,并不是喜轿,竟是将皇后凤辇给借了来——

  盛大婚礼,举世关注!

  于是,这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十里红妆,这才有了连册封皇后都不足以比拟此番华贵的一场婚礼。

  嫁妆准备得越多越好,不怕没钱买,就怕嫁妆少了,被人笑话!

  多!

  什么最贵就买什么,我们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贵!

  需要什么就买什么,有市无价也得给我买回来!

  买!

  现在京城还能上得台面的权贵里,就他们楚家最有钱。既然是最有钱的,难得能这么风风光光地嫁女儿,为何要将他们家的财气给藏着掖着?

  更甚者,京城有传统,权贵嫁女,从娘家到新郎家,一路上沿途要撒裸子给路边看热闹的人,图个喜庆吉利。作为一家之主,楚天澈大手一挥,撒!必须撒!全撒金裸子!银裸子铜裸子什么的,简直降低他们楚家的档次!

  作为娘家人,楚云裳这边,嫁妆满打满算,以六十四抬为基准,楚天澈和莫青凉,竟为她足足准备了二百五十六抬,比此前据说是近年来嫁得最风光的月家大小姐的嫁妆,多出整一百二十八抬!

  男方聘礼贵重之至,女方嫁妆也是豪华至极。

  因而,连婚服都已经如此华贵,更不要提越王府和宫里送来的聘礼。据说光是黄金,越王府都送了整整九抬,其余物件自不必多说,那礼单长得折几折,都还是长长一张。而宫里,陛下缠绵病榻,聘礼是王皇后和漱皇贵妃做主共同安排的,单是黄金也送了五抬,比起去年流莹公主出嫁时的嫁妆,整整多出了一倍来。

  若非楚云裳身量足够,年纪也是足够,气质有,气场也有,这件婚服,她还真撑不起来。

  不等戴上凤冠,再化个妆什么的,众人就已惊呆了,这婚服虽然不是皇后凤袍,但穿在人身上,怎么看,都怎么有一种凤袍才能有的威严端庄之态。

  知道了这点,果然楚府人都放心了。然后纷纷满怀着好奇与期待的,七手八脚地帮楚云裳将这繁琐而贵重的婚服穿上。

  对此,楚天澈特意差人去越王府问了,得到的回答却说,越王妃的婚服,是早年便已定好样式的,那九只凤凰也是早就请过陛下旨意,才能绣出来的,他们大可放心,这婚服并没有什么藐视皇后的意思。

  若非其上并没有凤袍才有的紫牡丹,楚府人还当真要以为,他们七小姐不是要嫁给越王当王妃,而是要进宫去当皇后了。

  至少,此前正王妃婚服送到楚府的时候,那凤冠霞帔,委实是惊了一整个楚府的人:就算是当年陛下册封王皇后,那一国之母的凤袍可隆重吧,各种玛瑙宝石翡翠东珠镶嵌成一只只凤凰,没点气场的人还真穿不起来。可楚云裳的这件王妃婚服,按照礼治来说,即便是亲王正妃,婚服上也不该有凤凰的,然而等婚服展开后,众人挨个的数,这才震惊地发现,这件婚服上,居然总共有着九只凤凰!

  实在是盛大。

  盛大到,就算是想要在此日子上挑刺找茬,说这场婚礼其实是比羽家月家联姻还要充满利益性质的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半个不好的字都说不出来。

  原以为吉日太近,楚家七小姐同越王殿下的婚礼,该准备得十分仓促的,然而,最终呈现在人前的,十里红妆足足绕了整个京城,大红的颜色,金黄的色彩,同样是王爷娶妃,可慕玖越这位王爷,竟是要比之前的南阳王,将婚礼准备得还要奢华而盛大。

  ……

  半辈子都在踽踽独行,如真能有人牵着她的手,引领着她继续向前走,护她一世长安,那样的话,想必也不会太累。

  她爱过的人已经消失在她的生活中,那么她选一个喜欢她的,想来也不会怎样吧?

  前辈曾说,选一个爱你的人,好过选一个你爱的人。

  “我知道。”她垂下头去,再剥开了一颗椰子糖的糖衣,“我不会喜欢他。”

  待得回过神来,便见楚天澈斜睨着她:“心软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又许是人这种动物,总是在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时候,还想着要飞蛾扑火,获得能够慰藉身心的热度。所以坚强再好,固执再好,也总是敌不过那么一线光明,到头来她还是个渴望被宠爱的人,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不刚好?

  许是当时阳光太温暖,风也太温和,那人声音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她听着听着,就心软答应了。

  “可能是,他能给我安全感吧。”楚云裳还在一颗接一颗的吃着椰子糖,满嘴的甜,几乎要甜到心坎儿里去。她神色平静,语气却有些茫然:“也可能是,我心软了。”

  “你为什么会答应他?”

  ……

  “不安分的棋子,可不是好棋子。”慕玖越淡淡吩咐下去,“通知各方,做好准备,本王大婚之后,开始行动。”

  如此,就算来了凤鸣城的人,想要将字条恢复成原样,也是无法了。

  手腕一转,便将字条移到了灯盏上,火苗舔舐上来,字条一下子便烧成了灰烬。然后再轻轻一捻,灰烬也成了齑粉,染得指腹乌黑一片。

  他看着这张皱巴巴,连字迹都快要看不清的字条,看着看着,忍不住便笑了:“剑有双刃,一刃斩敌人,一刃斩自己人……”

  本应还在楚云裳手里的字条,现如今不知怎的,竟到了慕玖越的手里。

  “谋反?”

  ……

  “而我,会帮他。”

  “还没有。”楚云裳平静道,“不过慕玖越他,准备谋反。”

  话未说完,便被楚天澈打断:“陛下下诏让他继位了?”

  索性楚云裳理解他,在吃第三颗椰子糖的时候,才慢吞吞道:“慕玖越说,以后咱们楚家,会是大周朝里唯一一个御用皇商,还有,”她看向楚天澈,将她之前和慕玖越约定的事情,一件件说出来,“你会成为国舅爷,嫂子会成为国舅夫人,佳宁和佳欢,也会成为郡主……”

  她之前说过,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嫁人,可一转眼,赐婚的圣旨下来了,皇命违抗不得,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既然势必要嫁人,那么她之前和楚天澈的约定就算作废,他们不用搬离懿都,商业重心也不必转移,楚天澈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工作完全作废,无怪乎他现在提出这么个要求来,说来是拿利益做交换,实则哪里不是被楚云裳给气到,由着她耍小性子?

  ——这就是楚天澈的要求。

  她知道楚天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表明,漕运都督的位置,现下是在慕玖越的身上套着,她若真要嫁给慕玖越,那说不得,要从慕玖越的身上拿来一些相对应的利益,最简单的比方说他们楚家的商船走运河,费用定然要降低一些。在漕运上占了先机,往后他们楚家的生意,就能真正的开遍大江南北,大周首富的位置,也就能从尚还苟延残喘的秋家身上,落到他们的头上。

  楚云裳不语,只又吃了一颗椰子糖。

  “嗯。去年才挖好的运河,前不久刚开始通船。漕运费用有些高,现在南边来的商队还不多,北方要南下的也不多,不过,”楚天澈看着她,目光深沉,“这是个好机会。”

  她看着,拈了一颗放进口中,甜丝丝的,奶香很足。她吃了一颗,满嘴药味被压下,才道:“这是从南边来的商队吗?”

  打开一看,里头包着的是椰子糖。

  还是先前去参加南阳王婚礼时候那个份量的药,吃下后满嘴都是苦涩,这么久了仍旧习惯不了这个味道。她皱着眉,想再喝杯水压一压,眼前多出一个油纸包:“路上买的。”

  等楚云裳进来了,他倒了水给她,她沉默着接过,开始吃药。

  说完,当先就往厅里走去,却是有意无意的,步伐放得很慢,足以让楚云裳慢慢跟上来。

  于是楚天澈开口了:“回房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楚天澈约莫是想清楚了,脸色稍稍变得好看了点。他看着楚云裳,分明腿都站得疼了,她却还是站着不动,额上都疼出冷汗来,嘴唇苍白,也依然在沉默着,就在等他开口。

  其余人原想聚过来,问一问楚云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居然就被赐婚了,且对方还是大名鼎鼎的越王殿下。但一看楚天澈那阴沉的面色,简直是风雨欲来,当即一个二个都离开了,连想听墙角的楚喻也给带走,院中顿时只留了兄妹两个,彼此沉默着,不发一言。

  送走宣旨公公,楚云裳拿着圣旨,站在楚天澈面前,沉默不语。

  也就是说,楚云裳命中注定,和越王殿下结为连理。

  其中宫里还另外传来口谕,当初拿了楚云裳八字,去找国师大人合出的吉日,其实另一个八字不是别人的,正是越王殿下的。

  赐婚圣旨很快就下来了,上言钦天监合了八字后,最好的吉日乃是十天之后,三月廿九。

  ……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苍老如风中残烛,即将驾鹤西归。

  “朕以前都是做了什么啊……”

  只留宏元帝一人,躺在病榻上,无神的眼睛不自知盯着某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苦笑开来。

  说完便退出寝宫,前去南阳王府参加婚礼。

  慕玖越仍然不回答,只将他搭在被外的手移进被子里:“父皇好好休息,一切交给儿臣。”

  “哦,那正好娶了她当王妃,她能力很强,以后会是你很大的一个助力。”宏元帝说完,刚准备休息,让越王退下,却终于是回过味来,蓦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那孩子是……”

  话未说完,便听得慕玖越道:“那是儿臣的孩子。”

  说到最后,宏元帝累了,在闭上眼睛休息之时,道:“楚家已经是过去了……你若真心喜欢她,娶了她也无妨。只是她有儿子,朕……”

  宏元帝病得很重,每说一句话,便要喘几口气,还要喝水。偌大寝宫里没有宫人,也没有妃嫔,只有慕玖越侍奉在旁,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给他喂水,倒也能让他将一直以来都想要说的话,慢慢地给说了出来。

  原以为宏元帝还要如三年前那般,说什么也都要拒绝时,便听他以一种苍老的口吻,慢慢道:“楚家倒台了,羽家那位也没了……咱们皇家,开朝以来便和楚家有盟约,每一代的公主,尤其是皇家血脉最纯净的公主,必须要送去楚家,借此削弱楚家血脉。一直到先皇那一代,歌公主嫁进楚家,有了楚玺那么个孙子后,她决定要了结这一切,到死都没有说出楚家的秘密。只是楚云裳确是个厉害的,她爹都不知道的事情,全被她一个人摸了出来,最后手段比歌公主做得还要绝……”

  慕玖越不回话,只微微垂下头。

  “你是说楚云裳吧。”宏元帝此时却笑了,无比的和蔼慈祥,“都这么久了,你还忘不了她?”

  “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啊?”

  慕玖越听完了,不答话,只道:“父皇。”

  宏元帝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儿子靠近,与他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病榻上,病入膏肓的帝王睁着无神的眼睛,慢慢说出话来:“朕坐着的这个位置,放眼整个大周,最惦记着它的,也就只有南阳王。太子倒无谓,朕知你手中有底牌,是专门对付太子的,这个朕很放心。朕唯一担心的,便是,倘若太子鬼迷心窍,待朕驾鹤西去了,他和南阳王联手,你大可……”

  “南阳王狼子野心,此次与月家联姻,阴谋不小……你且替朕走一遭,探探他府中虚实,做好一应准备才是。朕时日无多,朝中文武百官,最放心不下的,只有南阳王。”

  宫城内,帝王寝宫。

  时间回到南阳王去月家迎娶新娘之前。

  ……

  那么,前世今生,这个人,也只能是他了。

  如果这世界上,还能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她相信,让她依靠,可以在所有的危难关头,于水火之中拯救她,予她颠沛流离中所有可望而不可求的安然。

  “……成交。”

  直至微风吹拂而来,风中传来谁声音轻到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的回答。

  象征喜庆的大红色,在此时看来格外的刺眼,那些所谓的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回忆起来,也是宛如锥心。那离得小花园尚还有些距离的人,略显僵硬地站立着,阳光倾洒下来,却半点温暖都感受不到。

  低沉而温柔的告白声沿着风吹散开来,那正要来到这里的人,一下便停住了脚步。

  “我喜欢你。”他说,“嫁给我。”

  来人自后伸出双手,一手握住她想要扶树的手,一手则环住她的腰。耳后有温热的呼吸贴近,她听得这人声音压低,是以前从未听过的深邃低沉,温柔到简直不像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一样。

  只等她快要走出这个小花园,远远望去好像有什么人正朝着这边走来,她微微垂下头,想扶着旁边的树木休息一下再继续走,就感到身后有人靠近了。

  她微微扬唇,笑意极冷,满是嘲讽。

  都快要成个残疾人了,居然还有人要她嫁人,当什么越王妃……

  常言医不自医,即便知道这腿伤该如何医治,筋骨该如何化瘀,可动用了很多方子,放在别人身上,这时候都该好得差不多了,可在她自己身上,则好像根本没起到什么效果一样,伤口愈合缓慢不说,她总觉得自己这条腿快废了。

  他没有说话,她也不在意,举步便慢慢走开了,行走速度比起来时要慢了许多,她的腿当真是不怎么好。

  “殿下是看我可怜吧,一个女人独自养儿子,厚脸皮地住在兄长家,吃兄长的喝兄长的,这不就是那位小姐说的白吃白喝,拖油瓶吗?”见他不接,她便将手帕放在了桌上,转身就要离开这里,身形单薄而脆弱,却自有傲骨,“我没什么用,但大抵自尊心还是有的。还请殿下收回这份可怜吧,留给别的女人便好,我不需要。”

  慕玖越没有接:“你不答应?”

  良久,她扶着桌沿,慢慢站了起来,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道:“我们出来很久了,该回席上去了。”然后将吃完了果脯的手帕递回去,“多谢殿下好意,我心领了。”

  楚云裳沉默。

  “嫁给我。”他又说了一遍,她刚想要继续拒绝,就听他接着说道,“你可以扳倒你看不顺眼的任何人,羽家,月家,秋家,以后他们谁见了你,都要恭恭敬敬喊你一声越王妃,你凌驾他们所有人之上。”继而,微微敛眸,语气仍是平静的,听在人耳中却多了那么一点蛊惑的味道,“以我的能力,大周上下,你都可以横着走。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保护你一天。”

  “很抱歉,殿下,我对你不感兴趣。”

  “嫁给我。”

  楚云裳慢慢摇头:“我有过男人。”

  他却好像没听到她这堪称婉拒的回答,只继续道:“嫁给我。”

  半晌后才道:“我有儿子。”

  楚云裳愣了愣。

  “我说,”他看向她,眸中神色一如语气,平和到了极点,然而那心底深处,却是狂风暴雨将至的强装平静,“嫁给我。”

  楚云裳却没有丝毫的心思来欣赏此间风景,她只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听错了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此处离热闹之地太远,任何喧嚣都传不过来。阳光明媚,花香扑鼻,风景端的极好。

  风声一下子便停了,静得要命。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紧了紧,他没有回答,只垂了眸,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语气十分平淡:“那如果说,让你嫁给我,你可愿意?”

  ——自是在替“别人”问的。

  楚云裳闻言沉默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嫁不嫁人,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吗?或者说,”她眼睛还是在看着他,无波无澜,只那深处,隐隐的动荡了,“殿下这话,是替别人问的?”

  然而,本以为慕玖越会说些什么的,却听他极缓慢极郑重地道:“你当真不嫁人?”

  对此,三哥也同意了,就等京城事了,他们全回敏城去,从今往后若非必要,就再也不回来了。所以这段时间,她安心养伤,楚喻三个孩子也在自家学堂里读书不出门,楚天澈则是早出晚归,忙得厉害,为的就是能在近期将京城以及周边城镇里的生意安排好,以后他们楚家的生意只会集中在东北,重心不会再放在京城这里了。

  总归她嫁不嫁人,和别人无关,她不想嫁,别人也拿她没办法。她之前有和三哥摊开来说,等他们回了敏城,她不会再和他们一家继续住在一起,她带着楚喻另外买个宅子住,免得外人说些什么,让人心烦。

  楚云裳慢吞吞吃了块梅干:“是的,不嫁人。有什么问题吗?”她说着,抬眸看向他,一双眼睛恍惚还和先前所见到的一样,清清冷冷,只那漠然的神色,愈发浓重了,让得这双原本很漂亮的眼睛,看起来宛如死水一般,“许是我命里无姻缘,先后三个男人,都算有缘无分,我也懒得再烦心这事。”

  “我知道敏城在东北。”他道,将刚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你说,你不嫁人?”

  “在东北那边。”

  他听着,微微拧眉:“敏城?”

  “嗯。等天冷了,就回敏城去,那里冬天到处都有地龙,比南方还暖和,能把腿养好。”

  等小花园里再次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他才道:“刚才听你说,三爷同意你不嫁人?”

  慕玖越没说话,挥了挥手,示意丫鬟退下。

  “谢谢。”

  她看了看,是杏干和梅干。她接过来,先吃了块梅干,微甜偏酸,口腔里的味道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嗓子也舒服不少,不会想要吐了。

  极浓郁的苦涩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最后一口药没有咽好,药丸粘在了嗓子眼儿里,难受得快要吐出来。楚云裳正皱着眉,眼前蓦地递过来几块用手帕包着的果脯:“吃点这个吧。”

  不多会儿,丫鬟带着一副茶具回来了。楚云裳这才从袖袋里取出三个小瓷瓶来,每个瓷瓶里都倒出十来颗药丸,小小的药丸凑在一堆,那数量很是可观。她连喝了三杯茶,才将药丸给分批喝下,眉头皱得死紧,显然那药丸的味道并不是很好。

  楚云裳无所谓地耸耸肩。

  慕玖越没有接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在她旁边坐下:“等你吃过药,再和你说吧。”

  所以,不仅仅是走路走得快了走得久了,她的腿会疼,阴雨天气里,她也需要吃药,免得年纪轻轻就要落得个腿疾,等老了会更受罪。

  “没有。之前伤了筋骨,不好好将养,会留下病根。”

  慕玖越没有坐,只站在她对面,看她额角都隐约有冷汗溢出,他动了动唇:“你伤还没好吗?”

  左右没了外人,楚云裳道:“殿下将我喊出来,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丫鬟领命去了,偌大花园里,立时便只有他们两人。

  脸色发白,呼吸也是急促,左腿更是隐隐作痛。她皱着眉,慢慢扶着石桌坐下来,恰好见他们两人出来,王府里有丫鬟跟了过来,她便让丫鬟给她倒杯热水来,她要吃药。

  楚云裳跟着来人出得厅外,并未去什么地方,只走了一小会儿,便在一个位置算得上是很隐秘的小花园里停下了。不过走了片刻功夫而已,楚云裳的脸色就变得极其苍白,显然之前的伤,确是还没好全。

  难不成,楚云裳同那九方少主谈不成婚事,同这位还有着些许渊源?

  于是楚云裳便离开了酒席,徒留那名贵女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桌边的其余人,也都是愣愣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知这人怎么就突然过来找楚云裳。

  然而,还不等她抬眼来,对那名贵女说些什么,就听得有谁道:“肆意谈论别人家事,这就是贵族风范?”来人说着,微俯下身来,又对楚云裳道,“楚七小姐,借一步说话。”

  不过楚云裳的脸色,却变得不是那么好看了。

  最后一个“瓶”字尚未说出口,那贵女看到有人朝他们这一桌走过来,立时住了口,没有把话说完。

  “呃?”那言辞犀利的贵女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当即愣了一愣,才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吧,谁愿意养个白吃白喝的妹妹,还带着个拖油……”

  楚云裳闻言,更是连话都懒得多说:“三爷答应了。”

  “不成婚?楚七小姐,你是在说笑吧,你这么年轻,正是待嫁的年岁,怎么可能不成婚?这话要是传开来,怕是楚三爷第一个不答应呢。”

  全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楚云裳却连眼都不抬一下,只淡淡道:“我不成婚。”

  但见她今日难得没有带她儿子,只带了一个丫鬟,如今正安排在别处吃酒。这时候已经是初夏,天气很热了,她却穿得很多,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要比之前瘦了不少,听说不久前曾遭遇了一场刺杀,伤得很重,看这样子,大约是伤势还没有好透。

  这话一说,全桌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楚云裳身上。

  这一桌里有以前和楚云裳结识过的人,因而此时将话题转移到楚云裳身上来,说起话也不如何的见外,甚至是极犀利的:“楚七小姐,南阳王都成婚了,你什么时候成婚?之前不是说,你在备嫁了吗,怎么这一转眼,半点风声都没有了?”

  权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无一不是揣着十足十的八卦之心。然而很快,话题便从月非颜的身上,转移到了一直都没有参与八卦的楚云裳身上。

  “嘁,有什么好嫉妒的,别看他们现下风光,等过段时间,朝中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才……”

  “对啊。南阳王府这排场大的,光是聘礼都值几十万两银子,听得我都有些嫉妒了,真不知道月非颜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南阳王青眼。”

  果然,很快就有人接口:“可不是呢。去年流莹公主嫁给少将军,那皇家公主的排场足够大吧,可依我看啊,流莹公主的排场,还不及今日这排场的十之三四。”

  一人开始八卦,那自然全桌人都是开始八卦。

  眼看着新郎和几个人,从宫里来的贵客那边开始敬酒,楚云裳所坐的这一桌,有人不由低声道:“好像近几年来,谁家娶贵女,都没有南阳王这家排场大吧?”

  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不能走,得敬酒。此次南阳王同月家大小姐成婚,几乎全懿都的权贵都到场了,朝廷命官也是能来的都来了,更不要提南阳王一党的官员,光酒席都是摆了上百桌,这一桌一桌的敬,酒量再好的人,怕到了最后,也要一醉不起。

  权贵们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却无一人多言。

  不过同南阳王成婚而已,又不是嫁予皇室中人,排场居然这么大,也不知道她是做给他们这些人看,还是做给朝廷看。之前就听闻,南阳王府羽家有位老太爷,在暗中策划要进行谋反,最终以事情败露而告终。如今月非颜嫁给南阳王,羽家本就势大,月家又是专门制作兵器的,莫非当真如传言所说……

  至少贵宾席里,都是有一些贵女暗暗摇头:这月非颜,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根本不知收敛。

  幸福到,都有些扎眼了。

  作为贵宾,楚云裳同懿都里不少权贵被请在了贵宾席上坐着。贵宾席距离高堂是最近的,因而他们也就能十分清楚地看到,新郎新娘拜过天地后,傧相说送入洞房的时候,即便是盖了红盖头,但凭着角度,他们也能看到那红盖头下,新娘的容颜是有多么娇羞,多么幸福。

  其余三者不必多说,眼下这洞房花烛夜的前提,却是迎娶拜堂,新郎将新娘从花轿里背出,跨过火盆,过了门槛,手里握着大红的绸带,面对着高堂,一拜而下。

  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

  而距离那让人不愉快的一天,过去一个月后,约是三月中旬的时候,终于将伤养得好了一些的楚云裳收到一份请柬,言南阳王与月家大小姐成婚,希望她能够作为贵宾前往参加婚礼。

  ……

  骗鬼呢。

  我爱你?

  她轻轻一笑。

  干的。

  须臾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眼前天光朦胧,熹微将至,是她在楚府中的寝居。三道伤口已经缝合好,大半边身体都被牢牢包扎住,稍稍动一下便是极痛。楚云裳索性也不起身,就躺在床上,眯眼看着那透过窗户,细细洒进来的阳光。

  她睁开眼。

  走得太快,她连挽留都来不及,只能站在原地,任凭无穷无尽的黑暗将她吞噬,眼角却是干的,没有一点泪意。

  她听着,开口想问他是有什么事情让得他不惜抛弃她,不惜将她心底的疤痕翻出,一刀刀的钉上去,钉得她鲜血淋漓才肯罢休,就见黑暗中的他,松开她的手,慢慢退后,没有半分停留。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对她说话,连呼吸都是冰冷的:你再等一等,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就来接你。

  我爱你。

  ……

  夜仍未央,灯仍通明。

  无影不说话,只将他背起来,直朝皇宫而去。

  “呵。是了。走吧,去晚了,皇兄又该大做文章了。”慕玖越抬手拂了拂染血的衣襟,“穿这样的衣服进宫,想来今夜不用再留宿宫中了。”

  无影面无表情:“少主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再问属下。”

  慕玖越不应,只道:“再多呆一会儿。今夜过后,要很久都不能再看见她了。”他说着,眉宇间满是疲惫,但那眼里,星光倒映在其中,灿烂到了极点,“无影,你说,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她如果知道真相了,还会原谅我吗?”

  “少主,咱们可以走了。”忠心的暗卫低声道,“再不进宫,太子殿下又要惹出事来。”

  另一边。

  很快,大夫被请了来,院里又是烧水又是煎药,忙得不可开交。

  一家人慢慢走进后院。

  “知道了,爹爹。”

  “好的,舅舅。”

  楚天澈听完后,沉默了会儿,才叹息一声:“这个时候都还有人要她的命,这京城越来越不平静了。你娘这伤,看来要养上不久的时间,以后你们三个,也不要随便出府了,过段时间,京城里会有大事发生,要是一个不小心,你们被当作人质抓走了可好。”

  楚喻慢慢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楚佳欢也是时不时的添油加醋,力求事情的完整性和惊险性。

  “我们遇到杀手了……”

  楚天澈点点头,示意路过的一个仆从去请大夫。这时候才道:“对了,说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回来这么晚,你娘又带着一身伤,发生什么事了?”

  看楚天澈和平日里别无一二的神情,楚喻眸底深了深,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摇摇头:“没什么,我多心了。”然后道,“娘亲的伤口需要缝合,舅舅,马上请个大夫过来吧。”

  “嗯?”楚天澈停下脚步来,转头看向外甥,“喻儿是在说哪个方面?”

  走着走着,楚喻却突然问:“舅舅,你有发现什么吗?”

  孩子们这才一个个的下车来,然后跟在楚天澈身后,进了楚府。

  只留楚天澈怀抱着楚云裳,注视着两人背影,似是发现了什么,忽而一笑:“越王,慕玖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再一笑,然后就看向还没下车的三个孩子,“赶紧出来,天黑透了你们还不回来,你们祖母都急得要报官了。”

  于是无影搀扶着他离开了,果真没有留下来。

  “不必,宫里还有急事,多谢三爷了。”他声音很轻,也很疲惫,“进宫。”

  楚天澈看着,再问了一句:“殿下当真不休息休息,过两日再回去?”

  楚天澈让开路来,让无影进去,慕玖越这才借着无影的手,慢慢站了起来,接着慢慢走出马车。然而,越是走动,他银色面具下的眉越是紧紧蹙起,眼前所看到的景物也是越发漆黑,脑袋更是晕眩得厉害,扶着无影的手,也是使不上力气,只能凭借着无影支撑着他的力量,才能勉强走动。

  慕玖越缓缓摇头:“多谢三爷好意。”然后轻轻一拊掌,有佩戴着油彩面具的暗卫出现,楚喻认得,那是无影。

  看楚云裳浑身是血,衣服都破了,慕玖越的身上也染了不少血,不知两人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否则偌大马车,怎么可能没有车夫驾驶。楚天澈沉住气,没有立即询问,而是道:“殿下是要在鄙人这里休息一晚,还是回王府?”

  楚天澈是何等人物,慕玖越才一开口,他就已经听出后者语气中的疲软。再加上那句“不能下车”,他略略思索一下,便明白什么,当即弯腰进了马车,将楚云裳接了过来。

  “她没事,只是睡着了。”慕玖越坐着,并没有动,“本王不能下车,楚三爷,你来搭把手吧。”

  果然,再过了会儿,马车速度放慢,堪堪停稳,车门便被打开,迎面响起的是楚天澈略显焦灼的不耐烦的声音:“你们跑去哪了,怎么才回……呃?越王殿下。”楚天澈目光在慕玖越身上停留一瞬,再一转,便看见他怀中还在昏迷着的楚云裳,“七妹她……”

  旁边楚佳宁楚佳欢小心翼翼地看着,也不敢说话。只能时不时地看着被慕玖越搂在怀中的楚云裳,神色还是紧张而惊惧的,听着外面渐渐有了别的马车行进声,以及大白低吼示意前方行人让路的声音,姊妹两个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快到家了。

  慕玖越笑了笑,然后两人就不再说话。

  楚喻勾了勾唇角:“是吗。那你最好不要……”话未说完,便住了口,楚喻向后缩了缩肩膀,头也是低下了,“我什么都没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暂时还没有。”他答,“时机不到,我不会死。”

  听见这话,慕玖越微微抬起头来,面具后的脸仍是苍白的,但那双眼睛,却和楚喻的一样,漆黑而明亮,是夜幕中最亮的星子。

  于是楚喻便问了句:“你要死了吗?”

  这时候,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爬进马车里,大白没有进来,而是在车外护着。金芒闪动间,两匹马儿嘶鸣一声,扬蹄开始往官道跑去,马蹄声声,楚喻看着对面的人,看他脸容隐在面具下,隐在阴影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恍惚隔了生死,那距离太遥远,才会什么都看不清。

  这样冷酷无情的一个人,他怎么就栽在了她的手里?

  不过有朝一日若他真死了,他想,她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的吧。

  所以,他死,他活,计划成功与否,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又会是谁,都是无所谓的。

  “我爱你。”他说,“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没有错过你。”

  于是,便也不知道,那先他们坐上马车的人,许是因为喂给楚云裳的血太多,头脑便有些发蒙。眼前发黑,他轻轻喘着气,头低了低,将怀中的楚云裳搂得更紧,苍白而冰冷的唇,也是印上去,他声音低沉而刻骨。

  三个孩子摸黑收拾好医药箱,慢慢朝马车走去。

  反正只要娘亲能醒过来就可以了,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谁,他是九方长渊,还是慕玖越,他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这都无所谓。

  楚喻摇摇头:“表姐,我们该回去了。”

  “表弟。”楚佳宁迟疑着小声道,“他,他,越王殿……”

  他说了这么一句,便举步朝马车走去。楚喻看了看四周,他似乎是动用轻功赶过来的,这里除了他们的马车外,再没有别的人或马匹。

  “都上车吧,天很晚了,该回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也的确是可以了。他将楚云裳放下来,手指不知是点了哪个穴道,镇魂图发出幽幽暗光,正中央的伤口一下子便止住血。伤口不再流血,他连包扎都没有,整理好衣服,径自戴上面具后,便横抱起楚云裳,从血泊里站了起来。

  慕玖越听着,不说话,只轻轻笑了一声。

  “应该可以了。”直到这时候,楚喻声音还是冰冷得吓人,“你想要什么报酬,等我们回去了,我会和舅舅说。”

  仍旧是点着穴道,才能咽下那一口口的血。吞咽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四周围太过安静,半点杂音都没有,楚喻看着饮了那么多的鲜血后,楚云裳的呼吸终于慢慢恢复正常,那不自知攥紧的拳头,也终于是放松下来。

  匕首深入皮肉,几乎是要触碰到了心脏,这才停下。他低头看着胸口上的伤,面色惨白如纸,却没有立即将匕首拔出来,而是将楚云裳从地上抱起来,让她的头颅靠近胸口,他才拔出匕首,将从心口里流出来的血,尽数喂进楚云裳口中。

  他怎么,为什么……

  楚喻见到了,浑身一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镇魂图所镇压着的伤口早已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夜色漆黑,他持着匕首,对准镇魂图的中心,未有半分迟疑,一下便扎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腕上伤口不再流血,他草草包扎了后,便扯开衣襟,露出左胸上的镇魂图。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夜幕降临,天色变得漆黑。这里是在小山坡的山脚处,距离官道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并没有灯火,因而即便是努力地睁大眼睛,楚佳宁和楚佳欢也根本看不到,将自己的血喂给楚云裳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鲜血越流越多,慕玖越的脸色,也是愈发苍白。

  最后一道伤口给包扎好,慕玖越重新跪坐下来,转手取出一把匕首,轻轻一划,便将自己的手腕给划出一道血痕来。鲜红的血流出,他捏住楚云裳的下颚,令楚云裳张开嘴来,于是那血便流进她的嘴里,穴道一点,便吞下入腹,一滴都不浪费。

  至少,楚云裳死了,就能……

  好处多了去了。

  让楚云裳中毒,让楚云裳死去,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

  那么月非颜和羽离素,是有什么目的,才会接连这么多次雇用血狱堂的杀手?

  所以那些杀手在刺杀楚云裳的时候,不求能杀了她,只求能伤到她,让她中毒,那么雇主的目的,也就能达到了。

  “我饮了她的血,她再饮我的血,就能解毒了。”左臂上的伤口包扎完毕,他转移位置,曲起楚云裳的左腿,同样是将衣料撕裂,将这最后一个伤口的血给饮尽,“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你还……”

  慕玖越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

  旁边楚佳宁看着,怔怔道:“姑姑中了毒,她的血有毒。”

  血是红的,但那并不代表其内没有蕴含着毒素。血虽已流了不少,甚至很明显已经出现了失血过多所造成的休克症状,止血用的东西已准备好,慕玖越却没有立即动用,而是将从伤口里流出的血,给一点点的舔舐了去,吞进喉咙里,等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他才起身来,开始进行简单的包扎。

  楚云裳左手臂上总共受了两刀,第一刀不算重,重的是第二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骨头。她腿上也受了一刀,不过腿上的伤好像也不太重,大部分的血都是从左臂上的伤口里流出来的,慕玖越这才会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着手处理她手臂上的伤。

  因为这种毒,是墨夷无常专门研究出来,用来对付体内拥有凤鸣血脉之人的。

  嘴唇触碰上伤口,呼吸间满是腥甜的血味。从伤口里流出的血还是红色的,看似并无大碍,然而以伤口为中心,周围的皮肤都已经开始发黑,毒素扩散的速度不算慢,若再耽搁,侵入到心脏,安丘血脉也保不住她的命。

  正要继续开口,将这人给赶走,就听这人道:“她快死了。我不救她,她活不下来。这样,你也要我走吗?”说着,手中动作不停,将楚云裳左边袖子给一整个的撕了下来,“那两个金面杀手不是月非颜请的,是南阳王请的。毒也不是普通的毒,是墨夷少主亲自研究出来的,神医谷都没有解药。这样,”狰狞的伤口呈现在视线之中,慕玖越摘了面具,跪坐下来,然后俯下身去,“你也要我走吗?”

  楚喻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无比。

  慕玖越没有立即回答,只转回头去,“嗤”的一下,手中用力,撕开楚云裳染血的衣袖。

  “是,我都知道。”听慕玖越说话,楚喻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他垂下捂着脸的手,眼眶通红,却已不再流泪,表情冰冷得如同是在面对死人一样:“我都知道,所以我现在很讨厌你,不想看见你。你走可以吗?我不想再重复了。”

  慕玖越回头,银色面具遮了脸,连那眼睛都看不清楚。只对着楚喻道:“你都知道。”

  蹲在他面前的人闻言,终于有所动作。

  很快,哭泣声变弱,那刚刚还是崩溃大哭的孩子,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手指还是捂着脸,声音因哭泣而变得嘶哑,却仍能让人听出其中的冷漠:“我要救我娘亲,请你让开。”

  你已经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死了,也与你无关!

  你为什么要出现?

  你为什么要来?

  什么喜欢,什么爱慕,什么父子,什么亲情,那统统都是谎言。这个人骗了他,也骗了楚云裳,骗了所有所有的人,将他们利用完了就抛弃,等他们下定决心从此再也不要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却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以这样的一个方式,唤醒他压在心底的所有愤怒。

  所有的谎言被撕裂后,他本是满心欢喜地要迎接光明,这时候却才发现,他所坚持着想要相信的,其实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谎言。

  可是,可是。

  他曾以为他看到的真相其实并不是真相,他以为自己一直都是生活在谎言中。他也曾一味的相信过,哪怕他的生命中全是谎言,全是隐瞒,可只要楚云裳能过得好,只要这个人能对楚云裳好,他终生都被蒙在鼓里,也无妨。

  那么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要了她,有了他,再缠了她,帮了她,等她爱上了,他也接受了,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做戏,一切都是利用。

  “你为什么要过来……我真的很讨厌你啊,你快走好不好,我求你了,她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到最后,打累了,他不再打,通红的双手捂住脸,他站在那人背后,嚎啕大哭。

  被打着的人不说话,也不动作,只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蹲在原地。他看着眼前的背影,脑海里紧绷着的弦断开来,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一边打一边哭,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我不想看见你啊,你快滚,你赶紧走好不好……”

  他一边打着,一边喊,身体在颤抖,呼吸也在颤抖。漆黑的眼瞳里金芒早已熄灭,有泪意在慢慢的凝聚,他声音都是带了哭腔:“你滚啊,你滚,你别碰我娘亲,我不让你碰她……”

  楚喻却停也不停,只一味地打着那人:“你滚,我不想见到你,我娘亲也不想见到你!你滚,滚啊!”

  楚佳宁楚佳欢愣愣地看着:“表弟……”

  “滚开!”楚喻小手紧紧握成拳,打在这人身上,“你别碰我娘亲!滚开,快滚!”

  只等那人将解毒丸喂进楚云裳嘴里后,正要撕开她的衣服,给她身上的伤口进行包扎,楚喻猛然从愣忡中回过神来,当即五官近乎于扭曲,小脸紧绷着,飞快跑上前去,大力扑到那人身上,将毫无任何准备的对方给撞得没能撕开楚云裳的衣服,反而身体还歪了歪,差点倒在地上。

  乍一看这突然出现的人,楚佳宁和楚佳欢也是愣住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没有再掉下来。

  楚喻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人,接过医药箱后,径自将其打开来,轻车熟路地找出止血用的东西以及解毒丸,这便蹲下身来,想要为楚云裳解毒止血。

  但医药箱并未掉到地上,而是被突然到来的人,给一把接住。

  “啪!”

  抱着医药箱的手,忍不住一抖。

  他还没问一句怎么了,就发现从楚云裳身上流出来的血,不过这么数息功夫,就已经染红了她身下的草地。她整个人躺在血泊里,遍体血色,眼睛在闭着,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但那胸口的起伏,却越来越趋于缓慢。

  楚喻听了,咬着嘴唇没说话,转身跑回马车上,从杂乱的物什中翻出医药箱。再跑过来的时候,就见楚佳欢瘪着嘴巴在那里掉眼泪,楚佳宁也是一副忍受不住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躺在草地里没动,声音又轻又淡:“刀上有毒。去把医药箱拿过来。”

  眼睫上凝了鲜血,风一吹便要堪堪干涸。她微微睁开眼,被血色覆盖的脸庞上仍能看清失血过多的苍白,以及毒素扩散开来的隐隐乌黑。

  “娘亲!”

  “姑姑!”

  此次来袭的杀手都死去了,三个孩子也是纷纷从马车里爬出来,忙不迭地跑向楚云裳。

  这三年来,还是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

  见状,楚云裳高高抬起的右手停下,就着倒在草地里的姿势,闭了闭眼。

  刀刃划过颈项,那被地下生物给咬得完好皮肤都是所剩无几,却还想站起来的第二个金面杀手,头颅从身体上掉落下来,陀螺一样,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噗嗤!”

  至于另一个金面杀手……

  车里的人被撞得头昏脑胀,只楚喻眼里的金芒仍未熄灭。他手指死死抓着扶手,金芒再闪,却是被引开的大白终于回来了,厉吼一声,便扑向那被马蹄给践踏成重伤的金面杀手,三下两下撕咬过去,致命伤替换了重伤,此次刺杀里的两个金面杀手,终于是死去了一个。

  接着,车轮也是从金面杀手的身上碾压过去。不过车里都是小孩子,体重很轻,因而马车不仅产生了极剧烈的颠簸,车头也差点坏掉。

  疾驰中的马儿长鸣一声,高高扬蹄,从被楚云裳刚好踹到它们必经之路上的金面杀手身上,狠狠地践踏过去。

  “希律律!”

  恰此时——

  然而楚云裳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在金面杀手扑来之时,她受伤的左腿支地,凛然一记鞭腿甩过去,“砰”的一下,金面杀手被她踹开来,她自己也是重心不稳,拖着刀刃倒地。

  近到楚佳宁终于是大喊:“姑姑,快闪开!”

  如此动作后,楚喻三人所乘坐的马车,也是越来越近了。

  此时的楚云裳,左臂受了两刀,左腿也受了一刀,不知她是流了多少的血,连右半边衣衫都是染得通红,整个人好似刚从血海里出来一般。然而,受了如此重的伤,她却还是冷静到近乎于冷酷,空手接了白刃,也不知她那已经算是残废了的左手是哪里来的力气,竟合着右手一起,猛地收回,让得那刀被她收过来的同时,持刀的金面杀手也是被带动着向她扑来。

  眼看着距离越缩越短,楚佳宁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就见那不知何时又中了两刀的楚云裳,带着满脸的血色,一双眼冷如冰雪,根本不像是人类的眼睛。须臾竟弃了惯用的银丝,直接空手出去,“嗤”的一声,便将金面杀手再次落下来的刀刃给接住。

  不过正是这一磕,让得她透过车帘缝隙看到,刚才他们还是在远离那片树林的,这时候却已经又转了回去,并且在不断的加速,直朝那仍是在处在缠斗中的楚云裳和金面杀手撞去。

  于是下一瞬,马车又是陡然一个大转弯,楚佳宁猝不及防,脑袋又重重磕了一下。

  楚喻闻言不说话,只眼中金芒,闪烁得越发厉害。

  而且姑姑还受了伤!

  马车甫一开始奔驰,楚佳宁没坐好,一下便磕到了头。她痛苦地皱了皱眉,然后想起什么,猛地一惊:“姑姑还没上来……”

  说完,不及楚佳宁发问,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的两匹驾车的马儿,突然齐齐嘶鸣了一声,然后在没有已经死去的车夫的驱使下,竟是自发开始扬蹄前奔,让得马车一下便离开了这里。

  旋即便听她小表弟十分平静沉稳的声音响起:“大表姐,小表姐,你们坐好了。”那双平日里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耀眼的金芒,他面色冷凝不似孩童,“你们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那些撕咬那个人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是怎么了?

  楚佳宁看得一愣。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出来,以肉眼都要跟不上的速度,飞快地沿着裤管,钻进那个人的衣服里,让得那已经倒在地上的人,刀都给扔掉,双手不停地在身上到处抓挠,喉咙里也是忍不住发出难听嘶哑的叫声。不过那么两三下后,衣服破开,却不是被那人抓开的,而是从里头破开的,入目所见,那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竟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齿痕极其清晰,是被咬的。

  正待梭巡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来防身的东西,就感到眼前金光一闪,有什么极刺目的光芒陡的闪现而出,然后楚佳宁就从车帘缝隙中看到,那刚刚还是飞快朝着他们马车直扑过来的人,不知怎的,好端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竟会极其狼狈的,摔倒在地。

  楚佳宁额上也是有冷汗冒出,心跳快如擂鼓,却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别怕,姐姐保护你们。”

  马车里的楚佳欢立即瞪大眼睛,小手攥紧了姐姐的衣袖。

  眼见着楚云裳已经受伤,灵活性大不如先前,另一个射出了飞刀的金面杀手此时终于从藏身的树林里现身出来,没有一同去对付楚云裳,而是径直朝马车去,遥遥一刀,便朝着那紧闭着的车门劈去。

  楚云裳摔落在地,半边衣衫都被自己的血染红,一半红一半白,莫名触目惊心。她没有去看一眼,而是猛地就地翻滚,避开那金面杀手堪堪落下来的一刀。

  “砰!”

  虽没有命中要害,却也是一击得手。

  正与金面杀手缠斗着的楚云裳闻言,不及回头,下腰落地时硬生生侧过半边身子,但听“嗤”的一声,一柄薄而小巧的飞刀贴着她的手臂一划而过,血花一溜儿地飞溅出去。

  楚佳宁随之望去,瞳孔瞬间骤缩:“姑姑危险!”

  “武功?”楚佳欢重复了一句,然后目光看向不知何时,大多杀手都已经被楚云裳杀死,然而却有那么一个看起来不太一样的,在和楚云裳缠斗着的人,“姐姐,你说的,是那个人吗?”

  楚佳宁虽然也害怕,但毕竟年纪最长,上元节那天发生的事,当时也有从文姬指缝里看到一点,因而此刻见到这样的场面,并不特别惧怕,只握紧了楚佳欢和楚喻的手:“嗯,我听爹爹说过,姑姑身手很好的,只要武功不是特别厉害的,姑姑都能杀掉他们。”

  从车帘缝隙里看到这样一幕,楚佳欢本就苍白的小脸,立时变得更白了。她吞了吞口水,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却还是忍不住道:“姑姑好厉害啊,那些坏人这么快就死了。”

  这简直是杀人机器。

  却果然没有继续往大白那边去,而是继续解决着周围的杀手。只是出手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几乎只出那么一招而已,便会有一个杀手,倒地身亡。

  楚云裳沉了沉眉。

  见大白离自己越来越远,楚云裳皱了皱眉。旋即解决掉最近的一个杀手,正待突破重围,将大白给带回来,周围的杀手突然一拥而上,阻了她的前路。

  与此同时,大白也是在厮杀着。只是有意无意的,大白那边的杀手们,竟在慢慢退后,意图将大白给带离楚云裳的身边,以免有它在,楚云裳的危险性可以翻几番。

  楚云裳从尸体上踏过去,面不改色地继续动手解决这些不要命的人。

  话不多说,风驰电掣间,手指一错,那取了不知多少杀手性命的银丝,瞬间出现在手中,然后五指一动,银丝横飞过去,不过电光火石,便已鲜血四溅,最先冲到了楚云裳面前的杀手,浑身一僵,然后毫无声息的,就此扑地身亡。

  前几日回京路上,就已经三番两次被血狱堂的人刺杀。如今回京后,竟还是不死心地继续派人来。月非颜那个女人,莫不是当真脑子有病,认为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等地步,她还是碍着她的路了?

  能请动血狱堂的杀手,或者说,最喜欢请动血狱堂的杀手,除了月家那位,还能有谁?

  于是,看着这些前仆后继般朝自己冲来的血狱堂杀手,楚云裳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那女人真是……有完没完。”

  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楚云裳看着很眼熟,原是老相识,三年前她曾被他们刺杀过,如今三年后,他们再一次接了取她性命的单子,在这么一个原本很是让人愉悦放松的傍晚,前来刺杀她。

  果然,话音刚落,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着二三十人,从中飞快窜出,个个都是手持利刃,然后分成两批,一批冲向了大白,一批则是毫不停歇地朝着楚云裳冲去。

  她看着,淡淡道:“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还有多少人,都出来吧。”

  楚云裳说了这么一句,便关上车门,转身看向那在短短时间内,便被大白给咬得面目全非,有出气没进气的人。

  “喻儿,保护好姐姐。”

  楚佳宁楚佳欢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惧的神色。然而两人都是极懂事的,再害怕也不会大哭大闹,当即颤抖着身体你拉我我拉你,顺带还将楚喻也给拉上车。

  楚云裳面沉如水,波澜不惊:“没事,上车。”

  两个小姑娘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以往都没怎么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当即脸都吓白了。

  “姑姑!”

  那来袭的人约莫是没想到这白狼反应居然如此迅敏,当下不由失神。大白趁机将刀从他手中夺过来,仰头一甩,便甩到树林中,“噗嗤”一声响,血气弥漫,偷袭的人竟然不止一个。

  白狼一口咬上刀刃,利齿与钢铁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当!”

  眼角余光瞥见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楚云裳还未动手,旁边乖乖等着一同上车的白狼,就已经龇牙咧嘴,“嗷吼”一声扑了过去。

  却在将带出来的工具装进马车后,还不等楚云裳将孩子们给抱进车厢里去,火红的余晖中,有着那么寒光一点,倏地从旁侧树林中激射而出,直朝楚喻当头劈下。

  他们玩了很多,也玩了很久。直到斜阳晚照,夕阳西下,这才收拾起东西来,准备回家。

  远得放空的心灵愈发澄澈,所有的悲伤痛苦,在这笑声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这一发呆就是很久,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头脑放空的时候,时间就过得更快。直等孩子们午睡起来,她就开始切水果,还洗了他们睡前才摘的野草莓,等孩子们吃过了,睡意也没了,就牵着他们的手,往更高的地方攀爬,说第一个爬到山顶的,会有奖励。于是三个孩子争先恐后地爬山,笑声随着扑面而来的风,传开很远很远。

  而正如楚天澈所说,楚云裳一个人带着小孩子们出城踏青,捉蝌蚪,捉蝴蝶,堆沙子,玩泥巴,放风筝,吃野餐。等孩子们玩累了,头挨着头盖着外衣休息的时候,楚云裳就坐在一旁守着他们,然后默然望着远方风景发呆。

  就算笑了,也只是冷笑,之于她而言不过一个面部表情而已,笑意那种东西,已经不属于她了。

  她自己受了苦,受了痛,她不表现出来,只会暗自压在心里,然后一个人的时候,承受着那些苦痛带给她的伤害,待到了人前,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最多,也就是不会笑了而已。

  他太了解她。

  这位最了解楚云裳的男人,看着前者将小孩子们一个个的抱上马车,真真和以往一样,看起来没什么两样的姿态,微微摇头,叹息一声:“由她去吧。她自己一个人不静静,她心里不好受。”

  原本文姬和莫青凉也要跟着一起去的,还是楚天澈拦住她们。

  物什碎裂爆炸声在火焰的灼烧下,很是有些心惊肉跳,然而楚云裳却是看都不看一眼,趁着这日楚喻三个小孩子不用上课读书,她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便带着楚喻和楚佳宁楚佳欢两姐妹,出门踏青去了。

  她向来都是个爱憎分明,同时也是十分决绝乃至于是无情的人。和九方长渊之间的维系断绝后,她回京后的第二天,衣物、吃食、纸笔、玩具、收藏品,零零总总,但凡是九方长渊送给她和楚喻的,也包括送给楚天澈一家的,哪怕是特意收起来压箱底的,她也让人全找了出来,然后直截了当地付之一炬。

  没有蒙蔽,没有欺骗,也没有利用,没有算计。

  要恢复以往的寻常生活,看书,研究药物,教楚喻读书,陪楚喻睡觉,生活重心重新回到了楚喻的身上,她闲里来忙里去,一切都是平和如流水,没有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什么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一切都安宁和乐,她打从心底里还是喜欢这样的平静。

  一个人生活,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至少楚云裳是这么觉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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