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微微一红,还是在我身边坐下,一声不响地擦我的右手。
我有些奇怪地望着她的举动。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可是越擦越专注,样子就像我下午在隔壁房间擦玻璃,仿佛我手上有一块污垢怎么也擦不掉。我先是忍着,直到手上的皮肤红得发烫,终于一把抽回了手,浮起不悦的神情。
疼!
她不说话,牢牢盯着我的手。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猛一推她的肩,她才如梦初醒般望向我:怎么了?
我问你怎么了才对,你刚才的表情好奇怪,干嘛那么用力地擦我的手呀?
我哪有用力?她想争辩,一低头却看见了我手上红红的印记。她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握住我的手,一脸懊悔地放在心口。
我有些不忍心,忙安慰他:不要紧,别这么紧张。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鼓励她说: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苏月点点头。
那就说啊。
她吸了口气:小凡,你下午去二叔的房间,是不是碰过什么东西?
我怔了一下:没碰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的眼睛又望向我的右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天在二叔的房间里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现在你的手上也有那种气味。
我吃了一惊,忙低下头嗅了嗅手背。
果然,一股淡淡的腐臭,像放了好几个月发霉的烂肉。
我从小患有慢性鼻炎,不仔细闻还闻不出来。可是联想到二叔的房间,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我拿过苏月手上的毛巾,发疯一样擦自己的手背。
苏月赶紧拉我,又哄又劝,好半天才让我平静下来。
我现在可以肯定,二娘在虐待我二叔。我愤愤地喘着气。
苏月的表情也很严肃: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最好能找个知道内情的人商量一下。
找三叔!我立刻叫了起来。
因为在二叔房间里受了太大的刺激,我竟然忘了之前要找三叔的事。
我向苏月叙述了一下下午在隔壁房间擦窗户的时候的事情:三叔叫我当心,因而使我避过了从天台上砸下来的花盆。
苏月紧握着我的手,听完了一脸怪异地望着我。
我拉着他就想跳下床去找三叔,苏月一把将我拽了回来。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三叔。
我一震,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可能?爷爷白天不在家,我见到的那个影像明显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除了三叔还会有谁?
总之不可能是三叔。苏月很肯定地说,下午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我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好半天,我和苏月迷惘地看着对方,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月儿,我有点害怕。我无助地喃喃低语。
苏月搂住我,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没事的,现在太晚了,明天我们再找三叔谈好吗?
我点了点头。
黑夜总是让人惶恐不安,我们都想快点睡着,早点见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越是这么想,似乎越难入睡。
我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地想起我娘。
我十岁那年的冬天,她在这栋柳家大宅里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是很奇异的一年,从年初开始浴场便不断有人死去,先是三叔的妻子和他才出世的孩子,接着有了东村的那场大火,奶奶在那场大火中悲惨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没过多久又轮到了我娘。
那一夜一如往常,只是沉默寡言的老娘突然开朗起来,拉着我说了很多话。
她说了些什么,我早已经不记得。但是那一夜我很开心,她一直对着我笑,温柔慈祥。
第二天清晨,她的尸体被浴场的工人发现。她坐在天台上,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割破了颈部的动脉,眼睛瞪得大大的,狠狠上翻着,只剩下眼白。
她的死状很凄厉。我奔上天台的时候只看了一眼,三叔就捂上了我的眼睛,可是那景像已足以印在我脑海中一辈子。
我娘死后我便被送出了黑水镇,这是我娘遗书中唯一交代的事---她求爷爷把我送到城里去。我进城后,进入寄宿学校,一直读到大学毕业。这么多年来,除了三叔第一年来看过我几次,其他的人像忘了我的存在,连一封信也没有给我写过。
要不是如今准备跟苏月结婚,要不是苏月三番四次说要见见我的亲人,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我的思绪开始飘忽在半梦半醒之间。
可是这个时候,身边有人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我以为苏月想去厕所,强忍着睡意睁开眼睛,黑暗中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我想动,可是很无力。那个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我心里暗暗责怪他:我不是说过,晚上上厕所的话一起去吗?
我越来越清醒,一下子坐了起来,这时那个人已经打开了门。
苏月,等等我。
我张口叫道,她却门也不关就走了出去。
我刚想下床去追,枕边却传来朦胧的声音。
小凡,你干什么呢?
这声音吓坏了我,我一声尖叫,人就滚到了床下。
台灯被打开了,苏月坐在床上,惊慌失措地望着我。
什么事?怎么了,怎么了?
你……你……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月还睡在床上,我猛地想起来,苏月的确一直都睡在我的右侧。那刚才从我的左侧起身,走出房间去的是谁?
我朝门望去,那门还保持着敞开的状态。
苏月察觉到什么,立即跳下床跑到门口,向走廊望去。
显然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倒吸了一口冷气后就要关门。
走廊的东面却在这时发出轻微的响动。
我扶着墙站起身,望着苏月。苏月拉住我的手:想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
好,我们一起去。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一步一步向声源走去,努力不弄出一点动静。
我们听出那响声是从厨房里传来的。
厨房的门虚掩着,我和苏月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向里望。
苏云!
我几乎要叫出来,苏月赶忙捂住我的嘴。
屋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我们注视着一身雪白睡衣的陈梦,她的脸浸在黑暗中,说不出的诡异。
陈梦站在厨房的案台边,面前放着大把的藤茎,她的目光迷散而呆滞,整个人毫无生气。她将藤茎一根根抽出来,拿在手里揉捏,满手都是绿色的液体。
这个时候我和苏月已经看出来,她在梦游。
苏月放轻了声音跟我说: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
刚才我们房间里那个人,是陈梦吗?我猛地擦着自己的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是我的眼角一瞥,看见了厨房满地的藤茎。像陈梦这样一根一根地揉捏,动作迟缓,要弄到这么一大片,绝不是一会工夫可以完成,她一定站在这里很久了。
更何况,睡觉之前为了安全起见,我还特意锁上了门,反复检查了很多次。
那个人究竟是谁,或者,他真的是个人吗?
我和苏月在门外窥视了许久,陈梦一直重复着毁坏藤茎的动作,一根接一根。
直到天蒙蒙亮起来,她才找来扫帚打扫,藤茎的遗体被她全部装进黑色塑料袋中,拖着向她的房间走去。
我们知道她是梦游,所以没有刻意藏起来,让出一条路让她通过。
她果然对我们视而不见,回到房间便锁上了门。
我和苏月茫然地看着对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