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空 阅读记录
清晨的光就已经很强烈，摸索着酒坛的边沿，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开其上的纸盖，清亮的酒液倾落在水晶杯中，清凌凌地反射着初生的阳光，分外耀眼，刺得眼睛都有些发酸。
她记得在大煜，有一支关于“梅”的民谣好像是这样唱的－－
寒风来，雪犹在，梅朵梅朵一月含；
红梅艳，白梅妙，梅花梅花二月开。
梅花残，梅花落，三月结得青梅繁；
摘梅子，酿美酒，六月即可揭盖看。
色清泽，味醇香，琼浆玉液惹人馋；
招宾客，呼友朋，众人举杯笑意满。
早在两年前，她就曾见过留着阿福头的可爱小娃儿唱着这首民谣从车外欢快地拍手而过，那时的孟小姐还是个心野的，想就这样有目的地却没有忧愁地永远飘荡。
对青梅酒，思齐是一直好奇的，因她酒量极浅年纪又小，很少有机会饮酒，偏偏这一弱点玉虎堂的人都知道，故而到不得不喝酒的场合之时，人们都会有意无意给她的碗里盛上半碗水。
至于为什么？认真问起来的话，各“齐葩”的见解是各不相同的。
老大齐云豪疑惑地回忆道，有一次大家都大碗喝烈酒，小表妹小口尝果酒，结果，大家没醉她醉了……
老二齐云杰说，小表妹醉了居然要轻薄我，我的领口都被她扯裂了！而且还不帮缝！谁给她酒我跟谁急！
三姐齐云采说，我就没见过小表妹那样的人！醉吐之时还喜欢抱着人吐，偏偏她醉时的手劲比平时还大！
老四齐云勇捋着胡子道，大家碗里都有酒，总不好让她端空碗吧？不就意思意思么，知道就好！
小六齐云心苦脸皱着眉：她喝醉了的话能不让我帮忙照看么？如果可以，她爱怎么喝怎么喝去！
如今两年已逝，前年她惦念的是童谣里的青梅酒，去年吟诵的是青梅煮酒的词，而今年，终于尝到了自家庭院结的青梅所酿的酒液。
将伊燕铃邀来赏梅之时，孟小姐偷偷让她给教的，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幸运的是这酒液看上去、闻起来，都像是成功了。
今日早上一睁开眼睛看见明晃晃的光，她突然就想起这坛青梅酒已经封了九十多日，照燕铃的说法，可以开盖了！
低头抿了一小口，淡淡的酒味带着点微酸，蓦然想起民谣所唱－－仔细算起来，从梅花的含朵到酿出梅子酒也不过是半年时光，转眼即逝。
……
紧闭的窗外，夏日的朝露慢慢随着艳阳的升起而消逝，梅树的叶子和风起舞，发出沙沙的细响，响声里有人脚步声来。
碧纱窗里，女人们聚在窗后，内室中央有一妙龄的少女正张开双臂，两个妇人拿着深色的皮卷在她身前身后忙碌着，她们时不时停下来，念着几个数字，着一边的小姑娘记下来。
配合着她们丈量尺寸的女子扭过头来，小脸泛着异样的红光，对椅上靠坐着的妇人眨眼问道：“娘，怎么突然这么舍得了？又着人给我做新衣？之前做的那些还没穿一遍呢！”
“你不想穿新衣？”妇人冷声反问。
“那倒没有！”少女挤挤眼，“莫不是因为觉得我最近长高了？”
一旁的齐云心一嗤，斜睨了她一眼再垂眸看地上圆球状的淡淡影子，高了？不见得，宽了？圆了？嗯，我看是！
孟小姐面上傻乎乎、喜滋滋的，心里却局促不安，娘亲这么做很反常，究竟是为什么呢？
孟夫人含笑不语，孟姑娘被她怪异的眼神看得心中直发毛，面上却浅笑盈盈地继续装傻乐呵。
接下来，倒没什么异常，无非是老套路－－选式样和衣料，那拿着画册的妇人媚笑满满，一听那说话涛涛不断，说来说去左右不过就是说以刚才丈量的小姐身材尺寸适合什么的式样，如今京城淑女里又盛行什么材质的衣裙云云。
最后，在娘亲的点头下，孟小姐敷衍地“选定”了样式，画册里的都是颜色粉嫩花样繁复的式样，她说不上喜欢也就不怎么上心，待到娘亲说“好，就这个吧”的时候她也就故作乖巧地应着，反正左不过是一套衣裙，难得娘亲兴致高那就陪着笑吧！
孟夫人嘱咐了几句，留下齐云心就先离开了，见她走远了，云心才对着孟小姐僵了的小脸嬉笑打趣：“思齐，你可有福咯……”
“怎么说？”孟小姐双手揉着腮帮，揉回了常态。
“据我所知，娘是想让你穿得漂漂亮亮去参加宫里赏花宴的！”云心瘪嘴道。
“这个季节……”孟小姐摸着下巴想了想，反问道，“赏莲花？”
“是啊，听说宫里头的莲花不比外头那些稀松平常的，又大又美，而且……还五彩缤纷！”齐云心点点头，眼光迷离地想象着。
“莲花能五彩缤纷？还不就白、红、黄么？”孟小姐不以为然地扳着手指，握成一个小拳头，“若加睡莲，勉强算上蓝和紫！”
见她一脸实在没什么好稀罕的表情，齐云心撇开头，没好气地道：“哼，你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多少人想去却去不成呢！”
“不就开个花么，犯得着这么隆重地邀请这么多人？”孟小姐皱皱鼻子。
这都能邀请到自个头上来，照这样算算得请了多少人啊？
怎么都讲不到一块去，云心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垂眼看向桌上的衣裙样图－－刚才那几个衣坊师傅走的时候留下的，说小姐看着哪里不满意再提意见修改，那些生意人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孟小姐是兴致缺缺还在强颜欢笑？
“盛会就当盛装，其实我觉得娘亲挺有眼光的，那套若真像这图上画的，穿着一定像仙女下凡！”云心笑道，不过脸上的笑意不怎么真诚。
“你若喜欢，送你好了！”孟姑娘翻了个白眼，画上的不像仙女倒像妖精！一片片轻纱一样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垂挂在衣摆、袖口和裙角，都快成妖怪了，还好看？什么眼光？
“你可真大方！”云心嗤笑，“怎么不提议把出席赏荷宴的机会让给我好了！”
“行啊！”孟小姐点点头，很认真地道，“反正咱俩身材差不多！”
她对宫里可谓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第一次被老爹带进宫中就惹上了麻烦，先是说话慢吞吞能急得死人的老太后，然后是声音尖细的老太监，再之后是撅着光屁屁抓蝴蝶的猥琐小皇子，再然后就是某个自以为是的狂妄家伙。
对宫中的印象都蒙着一层灰，就连自己追寻的蝴蝶本应该是色彩斑斓的吧，但回忆起来都只余黑白灰！
“你真的不想去？”云心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嗯……不想！”孟小姐好奇她语意中的神秘感，却忍住没问。
“我倒是想去，可惜……”云心哀叹一声，抱臂望天却隐含一丝笑意，“没我的份！”
“这样，你偷偷溜进马车等我，到时候咱俩换换？”孟小姐已经开始计划上了。
“这怎么使得？”云心睁大眼，苦着脸道，“呜呜，到时候如果露陷可就丢脸死了……”
“怎么会？！不就赏个花么？谁赏不都差不多……”孟小姐啰啰嗦嗦地劝慰着二嫂，似乎下定了决心。
“停……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只你一个受邀吗？”云心的耐心已几近耗尽。
“只我一个？不会吧？”
“因为孟府上下就你一个未嫁小姐啊！”
“这跟未嫁小姐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好好想吧！我只提点到这，剩下的你好好领悟，我走了！”云心负手转身离开，细看就知她左摇右晃却只是在慢慢向门口方向挪。
“剩下的？”此时的孟小姐脑袋里大概缺了不止一根筋，挠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自言自语道，“难道说那宫中的莲花格外圣洁，只能允许纯洁少女观瞻，不能由妇人观赏？”
心里默默数着数，云心想看这姑娘到底能将疑问憋到几时，快要迈出门槛了，突然听到最后那一句，落在后面的脚一抖，险些被门槛绊倒。
扶住门框，就听那声音还在自顾自地瞎猜：“不对啊，那些娘娘们就不准看么？一定也与身份什么的有关……”
……
修长的手指打开木匣，倒吸了一口气：“她还的？”
“嗯，宇儿你可看清楚了？她若真有意，怎么会这么随便地收着，又怎么会轻易还来？”长长的护甲点上宽厚的肩膀，“我可是丝毫未动，原物奉还！”
“母妃亲自去了孟府？”凤眸微眯，几分寒意。
“嗯！”红唇紧抿，从鼻间一个应声，并无犹豫，刚才她都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再次承认也没什么好迟疑的。
“仅仅为了鸾佩？”薄唇微勾，含一丝冷笑。
“鸾佩何等重要之物，你……你……”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事纵使是性情温婉如颜贵妃也顿时气得够呛。
“母妃息怒！”稳定地扶住母亲，薄唇轻启淡淡道，“我本以为母妃从来都是善解人意之人，必能从一时气话体谅到儿臣之真心，却不想……”
说什么鸾佩已送出的气话不过是为了让母妃不再在这事上纠缠，哪知道一向清高的母妃还真跑去孟府索还。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瞒着太后奶奶，她老人家一时好奇居然去问母妃，才导致了这次的误会－－估计那姑娘气得也是不轻。
“你说你想找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我由着你，可是我问你－－这个就是么？”颜贵妃尖细的手指指着木匣里的诸物，笑得讽刺。
没有至高的权利，那么为他尽力争取能争取的自由，可是她见不得有人轻贱自己儿子的心意，今天，该是让他醒醒的时候了！
“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明证！”手指轻轻拨弄着木匣里的物件，眼角含了几分温暖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