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空 阅读记录
亣祈十八年，墨国，长缨县。
正月的天气里，这个靠北的小镇已经下了足足半月的大雪了。
大雪的天，小镇上的任何一个湖泊池塘都结冰三尺了，为何独独这唐家的后花园的荷花池没有结冰。
偏偏，他家小姐又淹死在了这荷花池中，五日之后才被发现，尸体都已经泡得生了蛆了。
乔桅抱着檀木小匣子站在石桥上面，皱眉思索着。
“乔姑娘，还请随我这边来。”
带路的丫鬟见到乔桅不走，遂又强调了一句。
闻声，乔桅一笑，点头跟了上去。
因为唐家的小姐尚未出阁，也只刚过了及笄的年龄，如今横死，尸体是不能入正房的，所以，停放尸体的是唐家一个小院子。
往小院子走的时候，乔桅注意到了这条路上生长一排排的参天大树竟然是槐树。
脸色一沉，她停住了脚步。
“娘亲，你是不是也注意到了。”
身边，一直牵着她的手的小手动了动，一道软糯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可爱，因为天气寒冷，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巴掌大一张小脸露在外面，粉嘟嘟的，分外惹人疼爱。
“这已经是第七家了，槐树环尸，养鬼不生人。”
见乔桅没搭腔，乔小留又补充了一句，糯糯的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是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乔桅点头，抬头看见那一团团聚集在槐树顶端的黑漆漆的阴气，古井般深邃的眸中闪过了一抹狠戾但是却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样。
拉了拉身边小家伙的手，她没说什么的往前面院子里面走了过去。
院子里面站着一圈人，尸体摆放在正门口的通风处，一股风过，满院子里散开的都是让人作呕的尸臭。
“乔先生，你可来了，你快来看看我的女儿吧，我可怜的女儿呀，她，她……”乔桅一进院子就被一个妇人迎面一扑。
乔桅是长缨县出了名的画骨仵作，这等男人干的活计，他们为显对她的尊重，一般都对她用爷与先生的称呼，所以，妇人叫她为乔爷，倒也不奇怪。
一边的丫鬟介绍说这是唐家的三姨娘，乃是这淹死的小姐的亲娘，在唐家颇为得.宠.，所以也有机会来哭一哭这小姐。
痛失女儿，这妇人也是悲伤到了极点，话没说两句就晕死了过去。
乔桅让丫鬟将她架到一边去休息后没再说什么，径直的往尸体那边走去。
尸体还保持着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女子的双手是被强行的捆绑在了身上，粗麻的绳子将肿胀的尸体割地白肉翻飞，黄浊的尸水流到地上到处都是的，面上五官已经完全看不出了，唯一可以辨出的是有那黑漆漆的鼻孔，乔桅伸手碰了一下，便有黄黄的尸水从鼻孔里淌了出来。
而且鼓出来的那对眼睛白得就像死鱼眼一样，一点黑眼仁都看不见了。
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在水里泡了五日，尸体也不该是这般模样吧。
思索至此，她绣眉一颦，刚要问什么的时候，袖口被扯了一下。
乔小留看了她一眼，对她摇了摇脑袋。
他的意思是让她休管闲事，唐家请她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替这小姐画面，好让她体面的下葬，她虽是仵作，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也是知道的。
“娘亲，快些弄吧，县令那边离不得人。”
乔小留凑到乔桅耳边低语了一声，提醒她不要在唐家多耽搁时间。
阴森森的大宅子，将尸体摆放在种满槐树的小院子里。
即便不是凶宅，也不宜久留。
乔桅点头，自是明白，放下匣子在尸体头边的凳子上坐下之后，从匣子之中取出了许多的小盒子，小盒子里面装的是各种颜色鲜艳的胭脂水粉。
将胭脂水粉倒在一个瓷碟之中，她将其混合之后，便开始用细绢的手帕在尸体面上擦拭清洗起来。
一双巧手不断在尸体腐烂的皮肤上面游.走，按压清洗，尸臭冲天的环境下，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眼前的一幕，让周围的人看得呆住了，皆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都说长缨县有这样一位巧手的仵作，不仅能刨尸断案，还给死人画面，无论是怎么样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要她出手，不出半日的时间就能让尸体恢复原有的生动模样。
如今亲眼见着，这些人才真正的知道，世界上还真有这般神奇的事情。
肉白骨，生死人，可真是全凭眼前这位姑娘的一双手呀！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乔桅便已经完工。
一边的丫鬟已经按照吩咐端来了一盆加了龙涎香的温水让乔桅洗手洁面。
一边，让唐家三姨娘又被一众丫鬟搀了上前，说是要看自家女儿最后一眼。
此刻，放置在凉席上的女子已经不是刚刚那狰狞的模样了，面色净白还稍微带着点红润，原来爆出来的双眼已经暗香紧闭，唇.瓣殷红微微上上翘，便是连那双手也已经被摆正放在了胸口，原本水肿的手指已经被画成了纤纤玉指。
如此一番模样，这女子便像是活人一样的躺在了这里一般。
三姨娘见此，哪里还能忍住悲怆的情绪，挣脱了下人的手一把扑到尸体上去痛哭了起来。
一边有老嬷嬷见此情景也忍不住的感叹说三姨娘命苦，因得生了个女儿是阴人在唐家受了十年的欺辱不说，如今这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儿竟然被淹死了，真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也莫过于此了。
听着阴人二字从这嬷嬷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乔桅的眼角微微挑了挑。
“老嬷嬷，刚刚你说，这唐家小姐，是阴人？”
侧身，她低声对着这还在抹眼泪的老仆人问了一声。
“可不是，我家小姐乃是十二年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犯了老太爷的忌日时辰，所以一直不被老爷喜欢，那几年，夫人也一并被老爷嫌弃着，若不是去年……”
老嬷嬷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三姨娘是如何又开始受.宠.的事情，乔桅已经捕捉到了她的话语中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东西，将匣子交给了乔小留，她三两步的上前走到尸体边上伸手掰过了尸体的脑袋，看到尸体右耳下面那一条粗大的紫痕的时候，她的手没来由的僵了一下。
而这个是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一道黑影快速的闪进了院中，跪在了乔桅面前。
他们身后跟着的是唐家的家丁，一个个家丁拿着武器鼻青眼肿的跑了进来。
“我的人。”
乔桅看了一眼那站在前面要义愤填膺的说些什么的家丁头子，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扭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夜影，“什么事？”
“启禀主子，是云公子的事情。”
夜影低头，声音沉沉的说出了这句话。
闻言，乔桅皱眉。
乔小留拉了拉她的手，童声稚嫩的喊了一声：“娘亲。”
“夜影，你带着小公子先行回府。”
乔桅开口后将乔小留交给了夜影，看着两人离开之后才转身向唐家三姨娘辞行。
那边，三姨娘已经哭了个痛快之后坐在了尸体边上，目光呆滞，还是经身边丫鬟提醒了之后才知道乔桅要走了，急忙叫人拿过早已经准备好的银两来送到了乔桅手中。
“乔先生，小女的事情，多谢乔先生了，小女命苦，若不是乔先生出手，只怕小女死都不能瞑目。”
三姨娘说起这个，又是好一阵的悲戚戚的痛哭。
乔桅接过银子，安慰了几句之后转身离开。
就在她要踏出这院门的时候，身形微微一顿，回眸看着那悲痛的妇人，补充了一句：“唐小姐的口鼻之中没有泥沙，手指指甲里面也很干净，不是淹死的。”
“什，什么？”
乔桅的话落，院中的夫人一愣，急忙起身欲要追着她再问。
而那边，乔桅已经快步走上了树荫小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