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绉吃惊,差点扔掉手中茶杯:“不可能,我有妻室,大将军不是不知道。”
陈康大乐:“哈哈哈,小姐姐早已许了人家,是我瞎说骗先生的,哈哈哈。”
沈绉板起脸:“胡闹,怎好拿你姐姐的名声开玩笑!我孤身一人在此,多蒙你姐姐照顾,若传出什么流言,我大可一走了之,可你姐姐怎么办?九公子你何其糊涂!”
陈康忙敛了笑容,讪讪道:“都怪六哥,是他说父亲看先生的眼神,就像看女婿的眼神,学生才凑热闹浑说的。还请先生见谅。”
沈绉这才舒展面容,缓和道:“你这么晚来,可是有事?”
“确实有事要跟先生商量,父亲决定让我参军了。”陈康道。
“你不过才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这就要参军?”沈绉惊讶道。
“三哥十二岁就进军营了,四哥、五哥、六哥也都是十四五岁就参军的。”
“既然大将军你要参军,你就去吧,照顾好自己,不要把学业荒废了。”
“那先生呢?今后有何打算?”
“自然是另谋出路,教书的差事还算容易找。”
“学生舍不得先生,想请先生同去军营,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我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马都不敢骑,如何参军?何况我家三代单传,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万万不能参军。”沈绉连忙拒绝,军营可不是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
“请先生放心,不会让先生上战场的。我已求了父亲,父亲答应安排个书记官的差事给先生,大约是掌管文书之类的,清闲得很。”
“多谢九公子,只是军粮不容易吃,我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容我再想想。” 沈绉委婉谢绝。
两日后,陈康再提参军一事,沈绉明确地拒绝了。尽管眼下朝廷追捕天机门的风声很紧,躲到军营确实可以逃过官兵和江湖的严密追捕,不过之后的事就身不由己了,行动受限,不能擅离军营。而且军营毕竟归朝廷调度辖制,眼下靖国大将军圣眷正隆,前来结交示好的朝臣不在少数,万一哪天碰巧撞上个熟人就糟了。
陈康却不死心,又劝了几次,许诺束脩翻倍,沈绉仍不松口。
转眼到了开春,陈康正式入营报道,沈绉也收拾行装,准备告辞。
师徒离别那天,陈康没有去送沈绉,只安排了一辆马车送沈绉离开。
不想马车却直奔军营,沈绉下车后才发现,陈康早已笑嘻嘻地候在辕门。
对于陈康先斩后奏的行为,沈绉并不买账,为脱身,忙去中军大帐求见大将军陈勉,详述事情原委,要求离开军营。
陈勉闻言,屏退所有人,只留下沈绉。
沈绉见陈勉的架势,不禁有些疑惑,暗自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马脚。
陈勉却说出一句让沈绉心惊的话:“接你来永州大营,是我安排的,放心吧,没人敢在我的大营内抓走你。”
沈绉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地问道:“大将军知道我是谁?”
陈勉点点头。
沈绉又问:“为何要帮我?”
陈勉闻言眯起眼睛,有些奇怪地打量沈绉,道:“你不是来投奔我的么?”
沈绉摇头:“误打误撞遇到太夫人后,确实想过暂时栖身陈府,等躲过这阵风头再说,现在想想,还是不要给你们添麻烦为好。”
陈勉挥了挥手,浑不在意:“自家父子,何须见外。”
沈绉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瞪圆眼睛问道:“自家父子,什么意思?”
陈勉再次审视沈绉的表情,发现沈绉深情不似作假,这才问道:“你母亲没跟你说吗?”
沈绉肃容道:“家父、家母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从未跟我提过有关身世的事情,而且我已经数年未见他们了。”
陈勉从案上拿起一卷画卷,递给沈绉:“你看这是谁?”
沈绉接过画卷展开,画卷有些年头了,泛黄的纸上,一位妙龄女子微笑地立着,一袭白衣,裙袂飘飘,宛若仙子下凡,正是林芷,画像题款却是《陈如夫人林氏像》。
陈如是谁?陈如的夫人,不对,应该这么断句,陈某某的如夫人林氏画像。
自家父子……陈如夫人……联系到一起,得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林芷曾是陈勉的妾!
沈绉只觉得这消息,犹如当头淋下一盆狗血,淋得他不知所措。
不是说生父是癞三?怎么会是陈勉?一个江湖女子,一个靖国大将军,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竟然有一腿,还生了孩子,怎么可能?
依照林芷的性子,绝不会给人作妾。沈绉心中疑团越聚越多,半天才道:“大将军莫开玩笑,小民受不得惊吓。”
“你长得真像你娘。”陈勉又拿起一卷画卷展开,斜对着沈绉,比较道。
沈绉瞥见画上的人像是个年轻男子,白面无须,面庞酷肖自己,再看题款,写的是《天机掌门林齐像》,心知陈勉定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但陈勉又是如何识破他就是画上之人的?他对自己的伪装术有足够的自信。心中一时闪过万千念头,指着手中画像道:“大将军怕是认错人了,小民的相貌,并不像家母,也不像家父,与这幅画像更是不同,曾听人说过倒是像外祖父,可惜外祖的相貌我并未见过。”
陈勉再度眯起眼睛,盯着沈绉瞧了一会儿,狡黠一笑:“我并未明说林氏是你母亲,为何要跟她对比?莫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糟了,被陈勉诈了!沈绉心中暗惊,眼珠一转,道:“可是这帐内只有你我二人,你虽未明说,却明着暗着示意这画上之人是我的亲生母亲,以借此证明你我系父子。”
“不知林氏是如何对你说的,可我确实是你父亲。”陈勉道。
“不瞒大将军,小民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听说天机掌门林齐的生母是天女教主林芷,母子二人长得很像,就如这画卷所绘。只是,小民与二位面貌完全不同,不知大将军为何将小民错认为林齐。”沈绉并未接陈勉的话头,而是提出心中疑问。
“我能认出你,是因为你跟你娘长得极像。初见你娘时,她为了不被人认出是女扮男装,贴了几绺胡子,就如你现在这般模样。乍见你时,我曾以为是你娘回来了,后来发现不是。公孙先生擅长看骨相,就给我绘了这张像,与你手中的是不是很像?”陈勉扬了扬手中的画像道。
沈绉这才清楚,陈勉也无绝对把握,只是凭感觉来认子,哭笑不得:“大将军,光凭两张画像就说我是你儿子,不觉得太牵强了么?”
“不止,这儿还有两张。”陈勉又递给沈绉两卷画像。
沈绉打开一看,一张是经阳显修改过的通缉天机掌门的画像,跟自己完全不像,另一张是通缉张生的画像,大半张脸都被胡须遮盖住。一时拿不准陈勉究竟知道多少,只得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他。
陈勉见对方沉默,愈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一边提笔在沈绉的画像上勾画,一边道:“你看,如果这个人贴上胡子,是不是就变成逃犯张生了?还有你,如果把胡须剃掉,说不定也会像画上的某个人。”
事到临头,沈绉反而不慌了,漠然地看着陈勉将自己的画像涂上胡须,变成张生,冷冷道:“然后呢,你就可以把我绑赴官府,邀功请赏了。”
陈勉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一下子被噎住。
更让陈勉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小子竟然刺啦几下,将手中两张通缉的画像撕掉,并将碎片投进帐内取暖的炭火盆中。
待画像碎片化为灰烬,沈绉将林芷的画像卷起,收进怀中,语带嘲讽道:“我娘说祁珏是我亲生父亲,而你说你才是,你说我该信谁?”
陈勉皱眉:“自然是信我,我才是你亲生父亲。”
沈绉继续嘲讽道:“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不要红口白牙两片嘴唇一碰,就说我是你儿子,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白搭。你和我娘,我当然是信我娘。”
陈勉道:“证据当然有,等找到祁珏,当面对质,你就会知道,我才是你父亲。你娘的话不要信,她恨我,不会对你说实话的。”
沈绉撇了撇嘴,道:“我对你们三人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不感兴趣,我也不想知道谁才是我生父,否则做天机掌门这么些年,早就利用关系查得一清二楚了。不妨跟你直说,不管你俩谁是我生父,我都不会认。生恩不及养恩大,哺育之恩大如天。我有父有母,尽管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但是他们待我如同亲生,我也视他们为亲生父母。林芷是我生母,我俩长得实在太像了,想否认都否认不掉,在我流落江湖的时候,她为了救我,曾差点丧命,所以她这个娘,我认了。但是你和祁珏有什么资格让我认?我是吃你陈家,还是祁家的饭长大的吗?林芷生我的时候,好歹还开宫破口,流了好多血,你呢?只用了放屁的劲儿,就种下种子,之后不闻不问,不养不教。转眼我长这么大了,你又想来摘桃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绉说得难听,陈勉的脸色很难看,他统军多年,威震一方,哪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即便是皇帝,也都客客气气的,没说过重话,气得当场拍桌子:“混账!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
沈绉面无惧色,冷笑道:“大将军息怒,虽然你贵为大将军,可你还真不配做我老子。我老子从不会以权威压人,不管什么事,他都是细细地跟我讲道理的,像你这种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又拍桌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真心同情陈九公子。不过,我是不会跟你计较的,我父亲曾说过,不要试图跟不讲道理的人讲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毕竟是个读书人,不会试图跟一个带兵打仗的(粗)人讲道理,因为那完全徒劳无功。”
“哈哈哈,好一副尖牙利嘴,你养父是谁?我倒想见见他,问他为什么把我儿子教成这副德性,目无尊长,以下犯上。”陈勉怒极反笑。
“大将军认为小民以下犯上,小民不敢苟同,家父曾教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小民以为用在此处正好。”沈绉又堵了陈勉一句。
“好好好,你有理。老子不跟你讲理,反正你觉得老子讲不过你,那老子就不跟你讲理了,你哪儿也别想去,等我找到证据,看你还敢这么混账!”陈勉咬牙切齿道。
沈绉忽然又笑起来,面露谄色:“嘿嘿嘿,大将军何必跟小民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多不划算。俗话说,宰相肚内能撑船,您是大将军,胸襟广阔,肚内可跑马。我刚刚之所以那么说,实在是因为怨气难平。您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到陈府的,那全是被祁珏害的,他把我抓住,因为我是北方人,是旱鸭子,他怕我逃跑,故意坐船赶路。在船上的时候,他一喝醉酒,就会骂个不停,说我欠他的,还让伙计打我,不给吃的,也不给出去小解,我实在憋不住了,尿在舱中,他就让人把我剥光,用绳子拴住一只手,然后把我丢在江中,拖在船尾。当时数九寒冬,我冻得晕死过去,手从绳子中滑脱,又被江水冲到岸上,幸被李老夫妇所救,这才捡回一条命。我从没得罪过他,但是他几次三番对我下黑手,欲置我于死地,还说我欠他的,我仔细想了想,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我亲生父母欠他的,所以把账算到我头上。可我娘欠他的已经还清了,剩下的就是我生父了,我差点被他害死三次,相当于替我生父抵了三条命给他,他还不罢休,你说我心里能不怨吗?”
陈勉听到后面,眉头皱得愈紧,问道:“他果真这样害你?”
沈绉忙举手发誓:“绝无虚言,大将军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他害我的事江湖上人尽皆知。”
陈勉一拳捶在桌上:“岂有此理,当年真不该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