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兔崽子,还我烤地瓜来……”一声凄厉的长嚎划破寂静的夜空,从山头那座破茅屋里传出,在漆黑的山林间经久不息。
“呼哧,呼哧呼哧……”一个脏兮兮的少年正掩在茅屋旁的黑暗角落里,拿着一个大地瓜在两只手上左右腾挪,哈着粗气,想来这地瓜刚刚烤熟,还烫手得很。
“这老东西,不就多吃了半个烤地瓜,至于嚎得这么凄惨么?”说着也不管这地瓜干净不干净、烫嘴不烫嘴,皮也不剥地狼吞虎咽起来。
只见那火光摇曳处,一个精瘦的老头拿着一根烧火棍,在茅屋内东敲西打,口中咒骂着“非得掰断你的狗腿”“打死你个小兔崽子”云云。一头稀疏花发蓬松的紧贴贴在满是疥疮的头皮上,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约莫寻找了小半个时辰,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那黑暗处脏兮兮地少年看这老者终于消停下来,用舌头舔舔嘴角的残渣,蹑手蹑脚地走出黑暗的角落,来到老头不远处。
“师父啊,不就多吃了半个烤地瓜么,看把您老累的。”
“你这个混账小子,那是我们明天的伙食,你今天就忍不住偷吃了,明天喝西北风啊?打死你个小兔崽子。”老头边说边舞动手中的烧火棍,奈何那少年早有防备,根本没进入他能够击打的范围。
“明天自有明天的活法,今天的肚子都还没填饱,管它明天那么多干啥?我说师父啊,您看您这一把老骨头了,咋还没徒儿我想得开呢?”说罢,这少年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气横秋地说道,这语气倒像是他是师父,老头儿是徒弟。
“住口,你小小年纪,正是大好年华,一天不好好学习我这一身本领,怎对得起我这十几年来的苦心栽培?想我堂堂天机门,历来一脉单传,你能成为天机门第九十九代单传弟子,该是何等的荣光?你不好好用功倒也罢了,尽干些鸡鸣狗盗之事,辱我天机门百世清誉,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咳咳……咳咳咳……”说了这一大段话,这老者显是气力不济,咳嗽连连。
“您就拉倒吧您嘞,就您这老胳膊老腿儿,修为不过煅形三阶,相术更是十算九不准,要不是我每次暗中配合您诓骗那些无知妇人,恐怕咱俩连地瓜都没得烤。要真是天机门传人,您就该算算明天我们到哪个村子里去行骗好混一顿烤地瓜吃。”这少年也是怨气不少,一段话呛得老者久久不能言语。
的确,煅形三阶,对现在的北仪大陆而言,不过是一点强身健体的微末伎俩,与那修为二字,还相去甚远。
此时的北仪大陆,正被东玉、西玉和南玉三大帝国分割统治,三国之间几百年来争斗不止,因此三大帝国尚武之风都很浓。
虽然各大帝国门派众多、种类不同、功法各异,但对武力程度的划分却有一套完善的体系。
按武力级别划分,共有煅形、聚灵、出神三个境界。
煅形共有九阶,每三阶为一层,分别为识体、炼器、化形三层,三层各有不同的修习之法。
识体,即是对身体各个部位、各个关节认识了解,并加以强化和锻炼,最后能够灵活运用,扬长避短。
炼器,便是在身体能够承受的前提下,选择适合自己身体需要的武器进行练习,从而达到人器合一,这一层次的修习效果好坏,取决于第一层识体是否全面,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识体勉强合格却迟迟不敢炼器的原因。
化形,也就是人器合一、不分彼此的阶段,器为身用、身随器走、上天入地,皆不在话下。
煅形三层能够修炼到化形层次,北仪大陆可是不少。
毕竟只要刻苦努力,外加一点天分,大部分武人都或多或少能够在煅形境界上有一些成就。
但要突破煅形而至聚灵,那就需要非凡的毅力和不错的天赋了。
因为聚灵之境和煅形之境的修炼方法完全不同,这一个境界的修炼,已经完全脱离了客观可见的身体与武器的练习,而是对精神、心灵的修炼,参悟自然天道,洞悉时空轮回。
传说聚灵七重修炼圆满,便能物我两忘,物换人移,比如传说中的移花接木、借尸还魂都有可能。
当然,要想突破聚灵而至出神,可就不是毅力和天赋就够的了,至于到底需要什么,这老者自然没资格知道,那小子也更不可能知道,北仪大陆的人,或许也没几个人知道吧。
“罢了罢了,为师打小资质愚钝,学不会先师那一身神通,也教不了你天机门不世功法,去吧去吧,从此天空海阔,为师与你再无干系。”老头躺在地上,想到这少年的刻薄言语,无力地挥挥手中的烧火棍,赶这少年离去。
这少年听师父这般说话,也不以为意,反正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一次做了错事总会和师父来上这样一段。
于是少年涎着脸道:“师父啊,这话可是你说的哟?我可是巴不得离你越远越好,免得一天闻着你那一身馊味恶心得想吐。可是您看啊,您也快八十岁的人了,我掐指一算您也没几天好活了,何不等您两腿一蹬我再卷上您这偌大基业,四海闯荡去呢?您说徒儿是不是很聪明啊?”
少年说着,还夸张的用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圈,四处指了指这破旧的茅屋,意指师父基业之雄厚。
“滚!快给老子滚!”老头估计是再也忍耐不了这混账徒儿的诅咒,一声暴喝之下翻身而起,无比迅捷地向少年袭来,一根烧火棍在手上隐隐带起了风声。
“哎呀妈呀,师父您这是失心疯了还是回光返照啊?哎哟……”一声惨哼,这少年腾的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飞快地奔出茅屋,不要命地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跑下山去,一句“师父我去去就回”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回不来了徒儿,时辰已经到了。”这老头儿看着飞奔下山的少年,喃喃自语地道,“紫垣三星当聚首,龙腾虎跃舞乾坤。”声音微不可闻,在深夜的微风中一吹即散。
老头儿说完,点燃手上的那根烧火棍,慢慢踱出屋外,转身回望这破茅屋,随手一掷,烧火棍便落在屋顶的茅草上,顿时火光冲天,哔哔啵啵之声不绝,把这黑夜的山顶照的透亮。
“天机子,还不快快跟我走?”一道厚重的声音划破夜空,在老者的耳旁响起。
“是,师父!”老者望着无边夜空,躬身答道,随即身形一动,刹那间竟凭空消失不见。
少年狂奔了一小会儿,确定那突然发疯的老头儿没再追着自己,便歇下脚来,回望山顶。
乖乖,这不望还好,一望可就差点把魂都吓掉。
只见山顶一片火光冲天而起,不是自己从小居住的破茅屋着火啦还能是什么?自己还想着等师父百年之后,继承产业,娶妻生子,繁衍儿孙呢。
这下可好,就因为自己这不肖逆徒的几句挤兑,气得师父一把火烧了少年十几年的梦想,如何让他不惊不怕不悔?
只见这少年运起全身功力,足不点地,发了疯似的往山顶奔去,带起身后层层落叶翻飞乱舞。
待到奔到山顶,火势已经彻底包围了这小小茅屋,根本没有扑救的可能。
看着熊熊烈火,少年脸色刷白,围着燃烧的茅屋奔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筋疲力竭,累瘫在地,再也不能迈开半步。
“呜呜,呜呜,呜啊啊……”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始抽泣起来,最后声嘶力竭地嚎道,“师父啊,徒儿不孝,徒儿不孝,都是徒儿的错,都是徒儿的错,求您出来啊,求您出来啊……”声音凄恻,连山林间的群狼都开始出声回应,“呜嗷”“呜嗷”之声此起彼伏。
“砰……”正当少年沉浸在痛苦之中,一声巨响传来,止住了凄厉的哭嚎。少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循声望去,只见一块巨大的门匾砸在地上,隐约可见“天机门”三个烫金大字在火光之中闪闪烁烁。
“天机门,天机门?原来真有这个门派?难道我真是天机门的第九十九代单传弟子?”原来这门匾高悬在门框上面的房梁上,被枯草严严实实地遮盖了,平常根本不可能见到。
因此,少年一直以为天机门是师父胡诌的一个门派,为的是给人摸骨看相的时候抬高自己的身价,增加一些噱头,这样每天赚的地瓜会多一些,也可以在自己面前摆下当师父的谱。
但这三个烫金大字,笔力雄健,构法独特,即便晃眼一看,也能隐隐感受到它的不凡。就凭这,师父算命一辈子也能攒够题这烫金大字的工匠钱。
不过谁说这茅屋就一定是师父的呢?说不定也许是别人荒废了恰巧被师父占了去,更有可能是这家主人早已离世,所以便宜了师父。嗯,一定是这样。
少年盯着被火光煅烧得更加明亮的“天机门”三字,摇头晃脑,嘀嘀咕咕,一时竟忘了继续哭泣。毕竟是小孩儿心性,思想一打岔,无论再大的悲伤都能够暂存起来。
奔跑了一阵,又嚎啕大哭了一阵,再左思右想了一阵,少年折腾了一晚上,身心俱疲,上下眼皮忍不住打起架来。伴着这火光,少年终于抵持不住周公的召唤,躺在地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