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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周先生曾经自称梦中有仙人传授了他一点术法，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医治个跌打损伤，推宫活血还是不在话下。因此勉强挂着个村医的头衔。
而且他这人虽然平日里有点贪婪，也喜欢满嘴跑船得胡诌吹嘘以“仙人弟子”自居，但是古道热肠，心眼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关键的时刻从来不会掉链子。所以颇得村民们爱戴，尤其是小孩子们的喜欢。平时一些大事小情，村里的当家人也会请他参考着出个主意。
此刻的周先生，却没有了往日的半分从容。
那日张家父子把这具“死尸”抬回家后，便急急忙忙把村里的首领和他请了过来。
对于尸体，周先生不是第一次见。而溺毙水中的，这么多年来，村子里多多少少也不是没有，可是像眼前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说是“尸体”，也还不太恰当。因为这具“尸体”还有着微弱的脉搏。尽管微不可查，但的的确确还是存在的。说是活人，一碗百年老参汤硬灌下去却连个嗝都没有打上来。参是村里的猎户从后山深处采回来的，纯天然无污染，而且年份只多不少。便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也不夸张。村里便曾有几个命悬一线的人靠一口参汤捡回了性命。
周先生脸皮忍不住抽了抽，真为那碗参汤不值！拔罐扎针一通折腾，看着三把斧使完还不见任何起色的男子，他也只能向周围人遗憾得摇了摇头。
众人皆叹了口气。尽管这男子跟村子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况且又正是年富力强的大好年纪，实在可惜。
首领将张氏夫妇拉到一边商量了一下，哪怕这个少年现在跟活死人无异，但毕竟还有一口气在。若是置之不理，便跟杀人害命一般无二。所以短时间内只能请张氏夫妇先行照看，村子里会给予一定的帮助和补偿。当然，若是时间长了，说不得也只能多找几户人家轮流来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张渔夫本就是个心地纯朴善良之人，想到能让这少年有个善终，也算是积德行善之事。而其妻子张氏更是刀子嘴豆腐心，向来通情达理，颇有善名，也毫不犹豫得答应了。这件事便算定了下来。
眼看天色已晚，众人也就纷纷散去。只是这般一折腾，夫妻俩便将儿子生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看着小有成嘟着嘴闷闷不乐的样子却摸不着头脑。
传说，因为昏迷的状态无限接近死亡，所以人昏迷后，会看到种种玄奇怪异的景象。更有甚者，宣称自己昏迷时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并将黄泉路上种种凄惨可怖的景象描述得绘声绘色，真如身临其境一般。
可是没有亲身经历过，谁又会知道是怎样一幅景象？
黑暗，浓郁得涂抹不开的，挥散不去的黑暗，这，才是最接近死亡的真相。
此后的几天，张氏夫妇可算操碎了心。任凭他们用尽各种方法，可是就连一滴水都无法从少年口中再灌进去。没有吃喝，自然就没有拉撒，的确是干净省事了，可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这少年距离真正的死亡也越来越近了？
天气闷热，但少年的身体却始终如同一块寒冰，苍蝇不咬，蚊虫不叮。
周先生也是每天都来，有事手里捧着本厚厚的医书，有时拿着奇奇怪怪的药草，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辛辛苦苦熬出的草药也从少年嘴角一滴不少得流淌出来。
好在尽管多日不曾饮食，少年的脉搏却依旧微弱而低缓。
这一天天还没亮，周先生就咣咣捣开了张家的房门。然后又在三人诧异和不情愿中将主人家撵到了门外。
小心翼翼得反锁上门，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窗户，确定没有第二个人会进来后，周先生才面色凝重得坐在了少年的床边。
通常会被大家称作活神仙的人物，大多都仙风道骨，长须飘飘。再不济也是面相清癯之辈。而这位周先生却恰恰相反。看起来他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面白而无须，肥胖称不上，但却相当的发福。想来平日张家的鱼，李家的米，王家的腊肉姜家的曲，没少落到好处。这幅面相，反而跟他此刻郑重的表情有些突兀的冲突。
他在少年床前端坐了好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幽幽一声叹息。
然后，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扣住了少年的手掌，下一刻，一丝若有若无得光辉从他指端逸散出来。
斑驳无序的记忆片段排山倒海般灌注进他的脑海。这是怎样的一种痛楚！仿佛有无尽的压力要从四周将他碾成齑粉，可偏偏身体里却又有着另外一种力量磅礴而出。
他如同风浪里的一片枯叶，身不由己。只感觉身体时刻会被撕裂开来，散落四处。又仿佛身体已经被点点绞碎，却硬生生被挤压在一体。
周先生从房间里出来时仿佛消瘦了不少，本来的大白脸上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他无力地挥挥手，阻止了门外三人询问出口，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得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张氏夫妇满是疑惑，待进去看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床上昏迷中的少年脸色仿佛红润了少许。
此后的三天，周先生没有再次出现。第四天开始，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他每天都风雨不误得出现在张渔夫家门口，小半个时辰后，又神情委顿，默默无言得离去。
少年的面色越来越红润，而周先生，却以一种更可怕的速度消瘦了下去。这种古怪的情形很快惊动了村落里的首领。而在两人那次不为人知的谈话过后，首领同样对此事三缄其口，只是安排人将村子里所有能拿得出的药草全部堆到了周先生的房间里。
也许是民风淳朴的缘故，没有人质疑，没有人妒忌。其余的人依旧延续着之前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仿佛没有尽头。
就像颠簸在海里的一叶扁舟。只是天是黑暗的，海是阴冷的。
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和恐惧袭上心头。谁不害怕这黑暗，谁知道这黑暗里有多少未知和风险？！
不知是谁，在不知名处，低低得一整叹息。
某一刻，慢慢得，他睁开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