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全部是实话,但是没说出全部的实话。有的实话不能够说。屋里响起一片会心的笑声,孩子们纷纷扭头看儿子。
儿子也笑,脸红红的带点赧然,更多的是为母亲自豪,这自豪越发令海云兴奋,表达越发如行云流水。
“总之,各有各的人生,你不必对我的人生有压力,你的人生对我却有压力,为什么?因为,我的人生我负责,你的人生目前来说,得我和你一起负责。你才十六岁就要求我不管你为时过早,我必须管你,最低限,到法律规定的十八岁!”轻松活跃的屋子再次静了下来,再次静极。
极静中海云把在一个个不眠之夜里想得很细很具体却没敢往信中写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她要求儿子放学后没特殊情况几点前必须到家,几点吃饭,几点写作业,以及成绩渐次提高的幅度,达到每个目标高度的时间要求。
从前,儿子初一时,给她讲过这样一件事:体育课,老师说跑完了步马上坐下对健康不利,但没有哪个孩子听得进去。
于是老师换了说法,说具体到女生,跑完步马上坐下会变成大屁股,具体到男生,跑完步马上坐下会性功能障碍,从此全体男生女生跑完步都会原地放松好一会儿才敢坐。
偶有哪个粗心男孩儿忘了,只要老师食指朝他一点,嘴里说声
“障碍了啊障碍了”,那男孩儿便会马上跳起。当时海云只觉这老师真有办法没深想,是在那一个个不眠之夜里突然悟出,那老师之所以有办法是因为他了解孩子:孩子和大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感觉世界里。
就说对时间的感觉,小孩子的一个月可能会长过老年人的一年。跟十二三岁的孩子说健康实在早了,健康的重要性抽象遥远到完全跟他无关。
同理,学习的目的和重要大人一目了然感受深刻,孩子不然。小时候,他们也许会为家长为老师好好学习,当独立意识渐渐觉醒,只要有可能,他便想尝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比如,打球而不写作业。
这时他需要的不是道理——成人最善于把道理讲成耳旁风——是具体的纠正和管理。
海云的最大问题是,重视交流疏于管理。平等不等于不管,民主也需要集中,仅有交流远远不够,大人尚且需用法律纪律规章制度约束,何况孩子?
海云没敢往信里写这些是怕,他小的时候你都没管,他都这么大了你却要管,会不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感?
是儿子信中显示出的思想深度使她感到,只要她的道理能得到他的认可信服——他们各有各的人生,他不是也不必为家长学习——那么其他诸事,她完全可以跟他坦诚相见。
果然,儿子听完她的具体要求后点点头说:好。并且说到做到,经过不到两学期的努力,考入省实验中学高一普通班,又努力一年,高二时考入重点班;这次高考
“一模”,再次在原基础上向前跨出了很大一步。儿子能走到今天实在不易。
不错,湘江百忙中回来看望是关心是好意,可惜是好心帮倒忙。幸亏及时他下了部队,等他演习完回来,高考差不多结束了。
昨天夜里海云睡不着时提醒自己早晨起来一定记着把这层意思跟湘江强调一下,让他高考前不要再回来的意思——此时的海云心情如走钢丝,距终点仅几步之遥了上帝保佑不要出什么岔子——没想早晨起来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父子已经不欢而散,准备好的早餐谁都没有吃。
湘江说是来不及了到部队去吃,他是首长到哪里都不会缺吃的,儿子呢,上哪里吃?
吃了没有?没吃,饿不饿?吃了,吃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