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终于大乱,车声警笛轰鸣,此起彼伏,混杂着妇女小孩的哭声尖叫声,人们四处奔逃。其余车上的人纷纷冲出来警戒。
他扶住她,双手用力抱住她,往上托,一次,两次……可她就这样向后倒去,一大股一大股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像鲜红的泉,不停地从她嘴里涌出,沾染了她圆润的、小巧的下巴,向下滑去……他双手抖得厉害,他的心也在抖,仿似一片薄薄的、脆脆的枯叶,只需轻轻一碾,就能将它碾得粉碎。
所以他绷着,连呼吸都是屏住。他无声地扶住她,一条腿跨出去,撑住她,一遍一遍地抱住她,那样紧那样用力,仿似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不停地往上托……她就这样滑下去,他眼睁睁看她滑下去。
他不相信,以前他不是没有抱过,她不是重的人,甚至瘦得轻盈,她时常喜欢垫在他双脚上,让他拖着走,然后圈住他脖子……此时却怎么也抱不住她,不停地从他的臂弯滑下去,向后倒去,像一条鱼,顽皮的、滑溜的,从他臂弯里滑出去,他怎么也托不住。
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眼睁睁看她逆着人流奔去找他,那样奋不顾身,那一刻他知道,他不能失去她。
可是后来她却逃得那样远,远到他手机都无法定位。
那时她问,为什么要送她那么贵的手机?
因为贵,她才不会舍得丢弃,他才可以随时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无论天涯海角,他才可以找到她,因为他在里面用了定位。
可现在她就在眼前,他却抓不住。他只瞪大了眼,不停地向下抱住她身子,一次次地试图将她托起来。
那张俏皮的、耍赖的、娇嗔的、微怒的脸,一张张都浮现在眼前,她的一颦一笑如此清晰印在他脑海中。他始终记得她追出来时焦急的脸,刻在树上的字,在伦敦街头难得有人认识的字——“再见!”
他抚着那两个字,心里痛得无以复加,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可现在她回来了,就在他前眼,在他怀里。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张脸从未离开过,还是如此明晰,唇似残阳,滑过血丝,一张一合,眼神哀伤,他要仔细辨认,他才知道,她说:“不要哭……”
他的心终于粉碎,透明如雨的东西就这样滑落,仿似一条狰狞蜿蜒的痕,一阵急似一阵,是温热的,烫得欧阳琪突然觉得心里也被腐蚀出一个深洞。
她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双手却怎么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费力地看着他的脸。冰冷的眉线,就连那挺括的衬衣领子,还是如此令人欢娱。原来,她以为的过去,只是深藏在了记忆里……她极力牵出一抹笑,无数个痛得无以复加的瞬间,她多想被他这样拥着,哪怕是梦里,她也一次没有梦到过。他是如此恨她,是她辜负了他,她抛弃了他,他怎会如此待她?
连她的梦里,他从来都是恨她。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是无情地转头而去,她一直无法摆脱这样的恶梦,每一次醒来都是大汗淋漓。
他不知道她有多贪婪他那点温暖,于她而言,他是多奢侈的存在,令她无法想象的,无法企及的存在。他能轻易给她苦苦追求却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一切。因为生活太困苦,一个无亲无挂的人在伦敦生活下去太困苦,而他轻易能给她这一切,她太清楚她依赖这一切,而她又太清楚游园惊梦后的虚空,所以她不敢。
他不明白于她而言他是多虚浮的存在,而她始终堪不破这“即时行乐”的道行,所以她残忍地将那仅存的一点虚无都扼掉在手里。
不是不愧疚,愧疚无时无刻不像是某种毒物,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心,让她每一次想起,都痛得狠狠喘息。
她努力了好久,才能极力伸出一只手,迟疑的、迟缓的……似乎是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摸到他的脸。
一刹那仿佛是一种奢侈,每一寸触在指尖都是奢侈,她恍惚浮出一丝笑……曾经那么多那么多……她吻过的唇……触过的眉尖、鼻子,甚至额际鬓角……她留恋地抚住,用力扣住……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又似乎有某种利器在不断捣鼓,痛得她狠狠喘息。
伤口的麻木也似乎一瞬间统统释放出疼痛,这一刻仿佛呼吸尽被夺去,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嘴里涌出更多的血,她只颤抖着嘴唇说:“……对……对不起!”
那只手猛然向下滑去,重重摔下去。整个人瞬间像只失了线的木偶,向后倒去,
查理斯抱着她,神色无措:“不要……不要……”他慌乱的手一会儿覆在她脸上,一会儿又给她做心肺复苏。他是学医的,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救她,他惊慌失措,她背后那里有伤口正汩汩往外溢着血。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眼神也在颤抖,他抱着她嘴里只喃喃说:“我只是想来告诉你,等我……等一等我!”
然后他抱着她不知要向哪里去,保罗拦住他,又叫安保把欧阳琪抱去,他们把他隔开,他终于像幼兽一样呜咽:“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大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保罗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