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琪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自己真是好运踩到狗屎,连吃个饭都能随地遇见熟人。本来她还觉得挺不自在,但是现在多了费尔法克斯,她觉得舒坦多了。多吃少说话。
倒也不是因为她英语不好,欧阳琪的英语已经勉强能够对话,胡扯蛮缠、侃侃而谈有时也不在话下,但理解起来有时候难免会有偏差。
查理斯也不说话。好在席间还有费尔法克斯和史密斯互相打趣,不至于死气沉沉。史密斯说:“你狡兔三窟,今天终于轮到这一窟啦。”
费尔法克斯啜了一口红酒,笑得无比灿烂:“要是你多劝劝你查理斯哥哥,我也就不用整天这么三窟地跑。”
史密斯一听,笑得花枝乱颤,美目瞟了身边的人一眼,笑骂道:“我可没有那个本事,你可别给这个重任给我。”
这名曰“查理斯哥哥”的也不作声,一副慢条斯理吃东西的模样。好像他吃东西的时候从来都是这么认真,心无旁骛。
吃到甜点的时候,费尔法克斯用他蹩脚的汉语问欧阳琪,在伦敦过得可开心?如今在哪里高就云云。他的汉语果然是“alittle”,语序颠三倒四,问完看见欧阳琪一脸茫然,于是又用英语问道:“Thewayofspeaking,don‘tunderstand?”(说话的方式,不明白吗?)
欧阳琪愣了有半秒钟,其实她很不想在这里分析一下自己的英语语法,不过i-n-g?是现在进行时?不会意思是“小路正在讲话,我们听不懂”?
他这个比喻有点新奇。可是又缺少be动词,真是烧脑……欧阳琪不确定地看了费尔法克斯一眼,笑笑说:“小路讲的话,我们确实听不懂……”
费尔法克斯听完也一脸茫然。
查理斯在那头突然就“噗”一声,低头猛烈咳嗽起来。史密斯莫名其妙,边伸出手来帮查理斯顺背,边问他怎么了?
费尔法克斯也脑袋木木,愣愣看着他,问他没事吧?
查理斯掐着喉管咳得全身发颤,像是在极力忍住某种笑。欧阳琪觉得那手就像是卡在自己脖子上似的,卡得她透不过气来。还好她刚才说的是中文,要不真成了一桌人的笑话。
最后查理斯刀叉尽丢盘子里,就去了洗手间。然后没多久费尔法克斯接了一个电话也走了,连餐后甜点都来不及吃。走之前还递给欧阳琪一张名片。
史密斯笑嘻嘻:“费尔法克斯真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
欧阳琪点点头:“是的。”
史密斯顿了一下又自己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像是老朋友……对了,你到赫斯特家多久了?”
欧阳琪想了一下,说:“差不多一个月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她不由感叹。
“是呀。”史密斯擎着酒杯无限唏嘘,“想不到我们认识竟也有十几年了……”然后像是非常欣慰的样子,笑笑,“我指的是我与查理斯!”
欧阳琪也笑笑,其实她问的问题像是不经意,可是她在暗示什么欧阳琪不是不懂。可是她能说什么呢?又不能直接告诉她叫她完全放心。最后欧阳琪只说:“看得出来,你们真是非常般配的一对!”
然后史密斯缓缓笑开,却对着欧阳琪身后说:“查理斯,你没事了吧?”
查理斯绕过欧阳琪身后坐到位子上,一声不吭。
回去的时候也一声不坑。欧阳琪想,以后再也不当电灯泡了。
欧阳琪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珍妮无所事事又特意跑来欧阳琪家玩,八卦一下她今天的遭遇。欧阳琪索性掏出一张名片丢给她,珍妮读完嘴巴张得几乎要吞下一个鸡蛋去:“……就就、就是那个赫斯特?那个全国连锁的赫斯特?”
“什么赫斯特?”欧阳琪见她一副要抽筋的样子,又抽回那张名片看,“不就是费尔法克.赫斯特……咦?”欧阳琪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这家伙也姓‘赫斯特’,那他和查理斯又是什么亲戚?”
“我说的不是这个!”珍妮戳着名片上的logo,“是这里!这里!看见没有!是‘赫斯特集团’耶,就连你上次去应聘的那家酒店,也是他的!”
“真的?那我岂不是遇见了大老板?”欧阳琪兴奋起来,仔细查看名片上的职务:“CHO……什么东东?”
珍妮只顾两眼放光:“说说,你今天去的那家餐厅是不是很神秘?”
“神秘?是有点,连招牌都没有……”
“这就对了!”珍妮大掌一拍,“那简直就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你知道么?据说偌大的伦敦也才两家连锁,只有商政名流才可以进去,而且那里的厨师和务服员还拽得要命。”
“不见得啊。”欧阳琪道,除了确实有些神出鬼没外。
“不见得那是因为你和大老板在一起!”珍妮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就连大明星去那里都还要预约,而且还未必排得上号,据说还不能自己点餐,厨师当天高兴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还有这回事?”欧阳琪惊讶,好在今天厨师高兴得还算正常,做的多佛尔鲽鱼至今还令她回味无穷。
刚放假的时候欧阳琪生了一场病,那是因为她太闷了。以前她从不觉得时间多是一种烦恼。可是一放假,连珍妮这样的居家动物,都纷纷跟着大部队外出旅游。
欧阳琪每天给贝蒂上完课,时间多得还可以发呆。可是她又不愿在赫斯特家多呆,查理斯那张脸,冷得可以冻死人!饶是伦敦的天气八月还是艳阳高照,可是每次欧阳琪从客厅经过,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度引得赫斯特太太都来探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琪一直怀疑他是在怀恨,怀恨她搅了他跟史密斯的约会,所以他才不给她好脸色。可是她也不愿啊,她也极力拒绝了啊,他又不是不看见。
总之又不是她的错,所以每天上完课无所事事,她就到街上摆摊画肖像。
结果就淋雨了。欧阳琪躲橱窗下,雨一直下到天大黑,还是下得像世界末日。的士成了稀缺物品,一辆辆飞驰而过水花四溅。欧阳琪又挤不上巴士,等终于回到家,全身已经是湿淋淋的。
八月的伦敦晚上天气开始凉透,特别是下雨的时候。欧阳琪挨雨这样一淋,皮凉内热,病真的是来势汹汹。头天晚上就觉得鼻塞头痛,第二天早上彻底晕晕乎乎起不了床了,嗓子干哑得厉害,全身上下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然后打电话给赫斯特家请假,一开口才知道,那嗓音真像割了喉的鸭子似的,听了让人皮颤心惊。她煮了小半碗方便面,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于是又爬上床睡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梦里不断听见有滴滴声,像小时候床头的闹钟,又像屋檐底下雨滴“噼啪”掉下来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距离。小时候她喜欢赖床,院长总是把被子一掀,空气冷嗖嗖灌进来,然后任由她在床上蜷成一团。
真是冷,梦里又像是突然有冷风透进来,欧阳琪觉得毛孔都在收缩,一寸一寸地。她好久没见着院长了,记忆中那张脸模糊又清晰,她总是笑眯眯的,不停地喊她:“囡囡……囡囡,快起来,上学迟到啦,快起来……”然后她伸手过来抱她,她在她怀里那样安心。她的胸膛也是暖的,衣服上有肥皂清洗过后的香气。欧阳琪近似贪婪地呼吸,因为她一直记得这样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
可是她明明知道,院长是不会叫她起床上学的。她小时候就是在乡下读的小学,院长每次来看她都叹气,记忆中她总是这样叹气。欧阳琪想,她总是不愿多见她的,或许是因为她太坏,小时候她就把她放在乡下。再长大一些以后,院长更是见了她就叹气,有时候摸一摸她脸又叹气。上了中学就撵她住校,高中一毕业干脆把她撩出国门,省了个眼前干净利落。
欧阳琪每次一想起就难受得想哭。其实她出国前也狠狠哭过一次,她求院长不要把她送出去,她可以打工,可以赚钱,也不会成为院里的负担。她甚至还允诺每月可以给钱给院里补贴。她就她这么一个亲人,她不想离开她,她不想再被丢得远远的。她不明白院长为什么要排斥她、冷落她。她顽劣叛逆,只不过想让她多关注她一点,哪怕是一点点!
欧阳琪哭得声泪俱下。
欧阳琪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睁开眼是赫斯特太太焦急的脸。赫斯特太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昏睡了两天两夜,糊话都说了一大堆。”她面容疲倦。
欧阳琪挣扎着想爬起来,她按住她:“别急,还发着烧呢,刚刚才量过体温……也不知道怎么折腾的,都成了肺炎。”她帮她掖好被角,一边责备一边安抚,“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病,什么都不用想。”
欧阳琪没想过会那么严重,她脸色苍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她问赫斯特太太:“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打电话你一直不接,就知道你睡糊涂了。叫门也不开,还是查理叫房东太太开的门。”说到这里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嗔了欧阳琪一眼:“病了都说要打工、要赚钱,你这是要给谁钱呀?真是要钱不要命!”
“对不起。”欧阳琪笑容微弱,“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没什么,反正查理也是休息。”赫斯特太太给欧阳琪倒了一杯水,一勺一勺地喂着,“倒是你,以后别再这么吓人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突然就难过起来,“要是再晚去一点,不知道要烧成什么样……人都不认识了……”她声音哽咽,转过身去放杯子。
欧阳琪也哽咽,只是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