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吹雪与婉儿在虞美人遍开的神秘仙境中尽情追逐嬉戏,欢乐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山谷中。小动物们在他们身边自由穿行,完全不介意二位不速之客的打扰。婉儿先累到筋疲力尽,停下来呈大字状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吹雪依然精力旺盛地四处飞驰。婉儿闭上眼,大口大口喘气。和风如熙,似亲人之手轻抚面颊,带来一波波青草的气息和鲜花的芬芳。这一瞬,婉儿心内蓦然感觉异常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周遭的每一丝响动,安静得近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她不禁感慨天地自然原来如此宁静美好,而此刻的自在不觉让她长久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警惕的心灵卸下防备。
婉儿躺在草地上出神,吹雪一通疯跑后兴冲冲地手捧一样东西返回,边跑边大声嚷嚷“婉儿你看!婉儿你看!”他双手小心地托着一物举至婉儿面前,说是无意间在湖心绿岛上的一处繁密花束丛里挖出来的。此物呈椭圆形,表面光滑如玉,婉儿把它举到眼前,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观察,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外壳却坚硬如岩石。
“这是什么?”婉儿奇道。
“看上去像颗巨型蛋,不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下的蛋。”吹雪把耳朵也凑上去敲一敲、听一听,忽然喜道:“空心的,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诶!兴许能孵出东西来!”
“会孵出什么呢?要怎么孵?”
“孵出来才知道嘛。至于怎么孵,恩……”吹雪望着巨蛋,托腮沉思起来。
“吹雪,你会像母鸡一样孵小鸡吗?”婉儿坏笑着打趣道。
“对啦!”吹雪猝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凤凰就是母鸡啊,它没准能帮上忙!我们回去之后找凤凰试试看吧!”
婉儿不置可否,她有些暗暗发笑:吹雪对自己这只宠物情有独钟,也许他与凤凰间之能够彼此欣赏对方的特别吧?
吹雪放下巨蛋,他用双手拢在嘴前冲远方高声呐喊了几嗓,然后四仰八叉地倒在草地上。婉儿对方才那次短暂却深刻的平静记忆犹新,她亦再次躺下,仰望广袤无垠的蓝天和点缀其间的白云。她扭过头看吹雪,吹雪正闭着眼兀自咧嘴憨笑,婉儿受其感染嘴角不禁泛起微笑。
良久,婉儿回过头望向天空,漫不经心地问道:“吹雪,你有设想过将来吗?”
“将来?”吹雪张开眼,怔了怔,“呃……好像从来都没怎么想过……婉儿你呢?”
“当然想过了,我常常都会想。我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可以变成风,做一个自由的存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被任何事物牵绊!”
“做一个自由的存在?那很好啊,可是人能变成风吗?”吹雪疑惑地瞧着婉儿,婉儿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有回答他。于是吹雪也顺着婉儿的目光望向蓝天,用力闭上眼睛使劲地想象起来,想着想着好像真的感觉到婉儿化成风撩动了一下他的头发,甚至亲吻了他的面颊。他的脸悄悄红了。
吹雪冲婉儿眨了眨黑亮亮的眼睛,无比认真地朗声说道:“如果有一天婉儿真的变成风的话,我就一直追着风跑——风吹到哪里,我就追到哪儿!”
“傻瓜!你怎么可能追得上风呢?”婉儿侧转脸,兴致盎然地盯着他,“再说,你干吗要追着风跑啊?”
“为什么不能?既然婉儿可以变成风,我就一定能追得上风!”吹雪一脸严肃地回答:“我想要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陪在婉儿身边!”
“骗人。”婉儿扫了他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转回脸去。
“是真的!我发誓!”吹雪竟然激动得涨红了脸,坐起身冲婉儿举起一只手掌,一双黑色眸子直愣愣地盯着她——手足无措,却纯真可爱。
婉儿哑然失笑,接着道:“嗯,好吧,那我当真了。不过你可千万别食言哦,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就变成龙卷风把你卷走,扔到海里去喂鱼!”
“嗯,不会的!”吹雪放下心来,粲齿而笑,登时他身后的阳光都变得愈发灿烂夺目了。此瞬,婉儿心内充满了感激与温暖,她知道不论吹雪所说是否为真,这刻的感动她都将永远铭记于心。
天将黑时,吹雪二人离开虞美人坡。他把巨蛋包在外衫里带回望海潮,偷偷将其放进了凤凰的鸡窝里。因为这枚蛋非常大,比旁边的普通鸡蛋高出许多,吹雪考虑了一下,于是把鸡窝里的鸡蛋都拿走,仅留下这一枚,又往里添了点儿稻草,使巨蛋只露出来半截。他这种“自欺欺鸡”的行为引得婉儿好一阵偷笑。他俩躲在鸡圈附近悄悄观察,天黑后凤凰一如往常地进了鸡窝,面对异乎寻常的巨蛋却迟迟不肯蹲上去,二人在外头暗暗捏了一把汗。凤凰犹豫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出鸡窝,它最后还是摸索着跳了上去,收起爪子蹲在蛋上——其实更像是坐在上面,张开双翅为蛋保温。
吹雪二人本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将蛋放入凤凰窝里的,不承想凤凰明知那枚蛋不是自己所生却依然超乎寻常尽心尽力地孵化,这点令他们极为意外。他们没法明白凤凰所想,也尚且不知那巨蛋里会孵出什么特别之物来,只能耐心地等待。他们在鸡窝外面放了吃的,凤凰饿得受不了了就会跑出来急急忙忙吃点东西,然后又赶回鸡窝里。二人每日利用空闲时间来看望凤凰,期待而焦急。七七四十九日后的正午时分,阳光炽烈得炫目,凤凰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地走出鸡窝,伸直脖子仰天一声长啸,嘹亮清脆,竟似雄鸡打鸣,而后脖子一歪,倒地死去。
凤凰猝然死亡令吹雪与婉儿骇然,但因好奇巨蛋中到底孵出来何物竟令凤凰精疲力竭而死,所以他们先没顾上凤凰,急忙跑近鸡窝察看究竟。只见那枚巨蛋在稻草堆中四向摇晃,里边的小家伙发出“啁啁”的稚嫩叫声,已将蛋壳啄出一个小洞,且仍在“嘣嘣嘣嘣”地不断啄。吹雪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蛋壳,壳破到一定程度被它用力一挣便裂开了。小家伙抖落掉粘在身上的蛋壳碎片,摇头晃脑地走了出来。此物毛茸茸、胖乎乎的,高约一尺,眼睛尚未睁开。它抖一抖身子,羽毛渐次舒展。此刻正是阳光最烈之时,金色光芒照在它身上,一袭白羽却闪烁出红光,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而后它缓缓睁开双眼,黄棕色的眼瞳里似有金光流转。
一个可爱的小生命便如此诞生,吹雪和婉儿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摸它,皆无限惊异于这神奇的时刻。然而想到凤凰为了这个小可爱所付出的生命,吹雪不禁喃喃自语:“是否每个生命的孕育、出世都要经历这样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婉儿明白他心中所想,主动答话:“也许比这还辛苦得多呢。”
“大自然的造化之力真伟大啊!”吹雪由衷感叹。
“所以每一个生命都很珍贵。”婉儿边说边给小家伙喂水。
“坏人的也是吗?”吹雪若有所思地问道。
“应该是吧。”婉儿脱口而出,说完却又觉得心虚。其实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脑中倏忽浮现出家门遭遇不幸那日屠戮她族人的官兵们的嘴脸,他们的生命也一样珍贵吗?
“嗯。婉儿的见解真深刻!”吹雪赞同地颔首,“就比如说外头许多人都认为义父很坏,但我却觉得他很好。他不仅当年救了我,还把我抚养成人、教我武功,所以我觉得他的生命也非常珍贵,而那些所谓‘好’与‘坏’的标准其实都只是人为设定的。在大自然眼中,所有人都仅是一个生命罢了,与一头鹿、一朵花并无二异。人们所谓的‘坏人’,通常都是站在自己角度衡量得出,但若深切了解这个‘坏人’做那些不好事情的原因,或许你就会对他产生同情、怜悯,而不再厌憎。”
吹雪这番话令婉儿惊怔不已,好像很有道理,但一细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比如说婉儿自己,若要放下内心的仇恨去了解、同情带给她伤害的那些人,这似乎绝无可能。婉儿不禁陷入沉默,于是吹雪识趣地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吹雪提议给小家伙起个名字,两人各自思索了一会儿,而后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赤火!”二人相视哈哈大笑,他们的想法出奇一致:小家伙出生时像极了一团燃烧的烈焰,故取名“赤火”。
凤凰为赤火的降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于是吹雪决定将其好好埋葬。吹雪抱着凤凰的尸体同婉儿来到虞美人坡,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挖了个坑,将其恭敬地埋进去,又用木板立了块碑,上书“神鸟凤凰之墓”。他站在碑前郑重其事地念念有词:“凤凰啊凤凰,虽然当初是我给你起的这么个名字,但我知道你一直不太乐意,可能你觉得名不副实吧。这么多年来你一只陪伴我,咱俩相识一场也算今世有缘,而今你已西去,你我从此阴阳两隔。你这般舍己为人真乃功德无量胜造七级浮屠,我相信你一定有机会羽化登仙变成真正的神鸟的!凤凰,我不会忘记你,看到赤火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你——哦,赤火就是你孵出来的那只小鸟的名字。它很可爱、很特别,日后它长大了我也会跟它提起你的事迹,叫它不忘你的恩情。”
吹雪停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又一脸虔诚地接着道:“凤凰,你现在葬的这块地方风景如画,蓝天白云、碧草鲜花,你长眠于此必定能吸天地灵气、汲日月光华。我衷心希望你能往生极乐,化生于彼土莲华之中。若还是要受生死轮回之苦,我祈愿你可以投胎为人,生于一个富贵之家,安享福禄康寿。凤凰,往后我仍会时常来这里为你祷祝的,愿你安息,安息!”吹雪这番话乍听上去颇有些荒诞,但婉儿瞧他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俨然像在对待一位至交好友。婉儿暗暗慨叹吹雪竟能这般尊重一个如此弱小的生命,心里不觉十分感动,于是同他一样在碑前拜了三拜以告慰凤凰的在天之灵。
赤火的白羽一点点转变为褐色,且有加深的趋势。吹雪和与婉儿将其留在望海潮中喂养,旁人无一识得此鸟。由于赤火死活不肯住进鸡窝,他们只好在鸡圈旁重新为它搭了一个窝。此鸟异常能吃,生长奇快,他俩便到处给它弄吃的。有时他们来得晚了点,赤火远远见到二人就张着翅膀奔过来,围着他们又是“啁啁”乱叫又是左右跳脚,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当吹雪把食物拿出来后,它便两眼放光、欢天喜地地饕餮大吃起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吃相叫吹雪忍不住调侃道:“天啊,这哪里是一只鸟的食量!啧啧,真是能吃啊!你不该叫‘赤火’,应该叫‘吃货’才对!恩,吃货吃货,贪馋的家伙!”哪料赤火听懂了他的话,立即瞪圆眼、竖起头顶上的毛,拍着翅膀一蹦一跳地飞扑到吹雪跟前来啄他,疼得他嗷嗷直叫,把一旁的婉儿乐得前仰后合。
赤火起初还比较老实,懂得每日乖乖待着等吹雪与婉儿来送吃的,不过数日之后它就开始四处乱跑,甚至嚣张地与其它家禽争食。它仗着自己个头大,完全不把前辈们放在眼里,更不懂什么是“尊老爱幼”。赤火越长越大,混在一群家禽中十分突兀,吹雪担心哪天它到处捣蛋会被厨子宰了吃掉,故决定将它带至虞美人坡放养。赤火被领到虞美人坡时的反应同先前吹雪二人的一模一样,张着翅膀跑来跳去,如孩童般兴高采烈。此地很合赤火的心意,它愉快而主动地开始自己寻找食物,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无比逍遥快活。
赤火的陪伴给吹雪和婉儿在望海潮中的单调生活平添了许多欢乐,然而他们唯一对赤火仍有点疑惑的地方是:为何迟迟不见它有要飞翔的倾向?二人禁不住担心赤火到底是不是鸟、到底会不会飞——它应该不会就是一只巨大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