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吉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第一次与刘邦打仗,对手有三十二万大军。尽管已方的骑兵超过了汉朝军队,可毕竟在汉朝的国土上打仗。发兵前,她与冒顿还专门走访了边堡县,据桃李堡的长者介绍,长城南的军士非常讲究战法,将军们的运筹帷幄能力都非常强,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冒顿为啥不把握战机,尽快结束战斗呢?夜长梦多呀。
冒顿看到呼延吉乐发急,拉呼延吉乐钻进了已经烧热乎的穹庐,说:“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发动这场战争的真正意图?刘邦的政权刚刚建立,在他的政权稳固以后,必然会效法当年的秦始皇对我们实施突袭。我今天之所以要打这一仗,只不过是将将来的那一仗提前到了今天,借用了大汉朝的国土而已。越过长城以前,我也曾有过将长城南并入我们的版图的想法。当我们的大军将马邑围困,韩**献城投降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们对农耕民族一无所知,一旦我们拥有了这大片的土地,谁来经营它?谁来守护它?难道让韩**那样的人来干吗?我们能让这里长治久安吗?秦始皇做不到,刘邦也同样难以做到,难道我们能做到吗?我们更做不到。与其将来做不到,我们现在还要它干吗?既然我们不要这片土地,我们杀刘邦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眼下,我们要杀刘邦太容易了,只需要一个冲锋,刘邦的人头就会落地。我问你,杀了刘邦对我们匈奴有啥好处?刘邦一死,大汉朝马上就会有新的皇帝君临天下,我们杀得完吗?如果我们将刘邦杀了,只能与大汉朝结下冤仇,只要他们有反击我们的力量,就会与我们开战,从此战争不断,民不聊生,这是我们希望得到的结果吗?将刘邦这只煮熟的羊羔再放回羊群,才是我的真实想法。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让刘邦多受些磨难,给他加深记忆,让他一想到煮他的热锅便浑身发抖,永不敢靠近。你看,要下雪了,真是天助我也!刘邦孤军深入,原想在自己的国土上交战,率领的又是骑兵,便没必要带粮草了。我看他刘邦在这小小的白登山上吃什么,用什么来抵御严寒!”
听了冒顿的这篇宏论,呼延吉乐大彻大悟。呼延吉乐突然感到,自己的智慧不过是耍些小聪明而已,而冒顿已经从只顾及眼前取胜的狭隘思想里解脱出来了,心中的乾坤又大了许多,自己的思维方式越来越赶不上冒顿了。冒顿想的是天边的大海,自己则想的是眼前的大山,思想境界已经大不相同了。
呼延吉乐问:“我们这般大的动静,难道就是为了让刘邦受些冷冻?”
冒顿哈哈大笑,说:“当然不是这样简单。我要让刘邦用我们需要的粮食布帛来换他的命。”
呼延吉乐恍然大悟。
大雪飘舞了整整两夜一天。第三天早晨,雪停了,足足积有二尺厚,满世界银光闪闪。此时一点风都没有,大雪已经将空气净化了,格外的爽。
真是一场大雪,连在严寒地区长大的冒顿,都觉得这场雪大得少见。冒顿和呼延吉乐走出穹庐,踏着厚厚的积雪,去兰傲木嘎的穹庐坐了一会儿,又一起到营地里去视察。他们的穹庐一排连着一排,重重叠叠,足有几里,将个白登山围得铁桶一般严密。冒顿让传令兵去通知各色编队,即使刮着白毛风也要多多准备燃料,以保证兵士不受冷冻。另外,要让兵士好好休息,不要害怕山上的汉军会冲下来。冒顿料定,如果刘邦有敢冲下来的胆量,他就不会被围在这里了。
呼延吉乐仰头向白登山上望去,只见汉军正在忙着利用积雪筑城防护,不禁好笑。看来刘邦不懂北方气候,白毛风马上就要刮起来了,雪墙挡风阻雪,你那营地还不得被大雪埋了呀!
“我们何时发起总攻?”兰傲木嘎问。
“总攻?我们还有必要进攻吗?你说,山上的刘邦可以杀战马添肚子,可他用什么东西御寒呢?他们又在山上,高处不胜寒呀。我们只需坐在穹庐里围着火炉吃肉就行了。”
兰傲木嘎立即明白了冒顿的意图,冒顿是想将刘邦活活冻死在山上。兰傲木嘎命令兵士,趁白毛风还没有刮起,赶快到附近的山里去砍柴。
冒顿又抬头向白登山上望去,只见刘邦的兵营外已经筑起了一圈很高的雪墙,已用这积雪快速筑成了一座漂亮的冰城。冒顿想,这些人真也奇怪,怎么这样喜欢筑城,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筑一座城。就像老鼠似的,只要有时间就挖洞,然后将自己藏在洞里。每个农户筑高高的院墙,再装上大门,便成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城。农户筑的小城连成了片,外面再加筑一道大墙,便成了村寨,每个村寨都是一座小城。郡县是大城,每个边关是不大不小的城,好像不住在城里,汉朝人晚上就睡不着觉似的。
下午的风不大,雪原上偶尔可看到小风扬起的小旋风,即生即灭。晚上的风便渐渐大起来,到第二天上午,大风不但扬起了地面的积雪,还将长城外的积雪带了过来,雄浑而有力。雪借风力,风扬雪威,一时间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搅得周天寒彻。
中午时分,白毛风突然减弱。冒顿明白,这是老天在重新聚集能量,下午的风力会更大。冒顿和呼延吉乐走出热乎乎的穹庐,向白登山上看去,只见汉军又在忙着拆除昨天筑起的雪墙。冒顿可以想象得到,本来就不大的汉军军营,那高高的雪墙拖住了长驱而入的积雪的后腿,恐怕现在,汉军军营已严重被积雪掩埋,不得已才要拆掉雪墙,以便让大风将兵营内的积雪带走。冒顿笑了。有了雪墙会将积雪留下来,没有雪墙寒风又长驱直入无处不在,你刘邦又身处山巅,还不得风干了?已经三天了,你刘邦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意图吗?你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来向我认输。或者趁着白毛风的掩护带一两名随从在夜间秘密下山,通过我的重重兵营而去。你难道没有发现,我连哨兵都没有安排吗?可惜呀可惜,可惜你刘邦不敢冒险,没这胆量,你真的不是我冒顿的对手,活该被冻死。
第四天,白毛风虽然有些减弱,却更加寒冷,哈气成霜。匈奴的将士们也同样受不了这透骨的冷冻,相互问讯,不住地猜测,不知单于为何还不下令进攻,究竟要与汉军耗到什么时候。哪有这样打仗的,敌军就在眼前,却不发动进攻,让兵士们干受冷冻。
冒顿没事便在军营里走动,和将士们聊天逗乐。听到将士们的纷纷议论,指着刘邦的军营,问兵士:“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山上隐隐传来呼呼隆隆的声音和汉朝兵士的嚎叫声。冒顿哈哈大笑,继续问将士:“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声音?”
一个大兵回答:“好像是用脚踩地的声音。”
冒顿得意地说:“对了,这是汉朝兵士相拥蹦跳,用活动来取暖发出的声音,是汉朝兵士被冻无奈发出的叫声。这声音说明了什么?说明刘邦的士兵都要冻成**了。我们围着火盆都觉得冷,汉朝大军又是如何度过那漫长而寒冷的冬夜的呢?我们还有必要再冲锋吗?”
“那也得冲上去打扫战场呀,看看大名鼎鼎的刘邦被冻僵以后是啥样!”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急着要去取刘邦的脑袋。
冒顿向白登山上看了一眼,问他的将士们:“我们要刘邦的脑袋有用吗?让刘邦活着要比让他死去对我们更加有利,我可舍不得他刘邦死呀。”
将士们仍然不明白冒顿话里的用意,追问:“单于的意思是放刘邦一条活路?”
冒顿诡秘地笑了,没有作答。
史家在记录刘邦如何从白登山解围逃脱时,都将功劳记在了冒顿阏氏的名下,说刘邦听从陈平之计,送重礼收买冒顿的阏氏,还命人画了一张美人图,对阏氏说:我大汉朝美女如云,若冒顿取得了大汉江山,阏氏一定会失宠。于是,阏氏便给冒顿吹枕边风,冒顿便听了阏氏的话,放了刘邦。每次读史至此,我总觉得不真实,甚至可笑。暂不说冒顿是否听了老婆的话,刘邦举轻兵追赶匈奴军队,一定是一切从简,即使他身边确实有善画之人,也确实带了画笔颜料,白登山上,近一半的兵士冻掉了手指,画师能画得出精美的美人图吗?仓皇军中,送给阏氏的重礼又从何处得来?不可信,太不可信了。困惑之余,总觉得史家在这里对我们有意隐瞒了什么。司马迁在记录这段历史时,用“其计秘,世莫得闻”做了搪塞,但也提醒后人:陈平之计,世上的人谁都没有听说过。也就是说,陈平所用的计谋绝不是“派使者游说阏氏”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