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小道上一匹健壮的雄马踏空而来,持着方天画戟、头上戴雉鸡翎金冠的伟岸男子扯过枣红披风往前一罩。
他身前依偎着一个美貌女子,口如含丹,凤眼上挑。借着这披风悄悄地拉近他刻意保持距离的身体,靠在他胸膛,柔弱无力又一脸甜蜜幸福的样子。
逃过那么多场劫杀,现在,她只愿跟着这个有情有义的俊美男子待在一起,一辈子安居乐业。
这个一脸满足的绝色女子,不是貂蝉是谁?
沈正皱眉,正要将披风完全解下给她,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速度很快,连地面都抖起来似的。
身下的赤兔仿佛受了挑衅,转动马头,提了提前蹄。
沈正不再犹豫,拉着缰绳,纵马跨进身侧的草丛里,离了道路六七丈远。
这便是做出让路的姿态,依他本意是跑得更远些,奈何那马队速度极快,避免误会,只好如此,先看看情形再说。
反正,董卓手下那帮人断断找不出跑得这样迅速又整齐的马队。
等到那马队接近,沈正才发现那是几十个干练的男子,和一辆制作精美而坚固的马车。那些骑马的男子一个个身材健硕,观他们骑马的姿势动作又知他们灵活,一般的人家,可没有这样的队伍。
养不起,也养不出。
为首的那人长相同样儒雅俊美,虽然同样的模样身材上等,他较之沈正则略少了些‘浩然正气’,貂蝉往沈正怀里缩了缩,她还是比较喜欢吕郎。
本来‘急行军’的马队突然因为为首那人的手势停了,马车也缓慢地停在一旁。
袁熙骑着马缓缓踱过来,停在沈正面前的道路上,两人对视。
袁熙上下将沈正打量了一番,心道真是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一介马夫,他这番打扮,真如天郎君下凡一般,威风凛凛,让人不敢直视。
他曾经是袁谭拿来打击自己的原因之一,可惜如今甄洛即将是他的妻。
袁熙想到这里,轻笑了一声。
貂蝉不喜眼前这人,他再如何俊美,他眼内的藐视,对吕郎的藐视,足以让她不喜。
沈正拉着缰绳,控制住有些急躁的赤兔马,眼前这人,他的表情……似乎与他是旧识?
两人陷入一个沉默的僵局,很久。
濯菊揭开车帘,“二公子,我们公子说,无大事可以走了。”她一身灰青的小厮服装,那衣服穿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挺秀过人。
沈正模模糊糊看见她的身影,觉得异常熟悉,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跳出心口。
他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知道他忘了件很了不得的事。每日夜半他被箭雨惊醒的时候,就会狠命地回想,但是回忆像是捉弄他,每次他都抓不住他要的东西,每次都只回忆到他被水中巨石撞破了脑袋,再往前就没有了。
可是这个女子,让他又有了那种,即将想起来的感觉。
可能是他视线太过于执着,濯菊忍不住偏头朝他看来。隔得有点远,正要看清的时候,袁熙一跨,一人一马挡在他们之间,她只好退回车厢。
袁熙看向沈正,他怀里,窝在里面的貂蝉美人正担忧地盯着沈正。
他的心,跳得好快,强而有力,到最后竟然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额头上也有了一层细细秘密的汗珠,貂蝉一边用衣袖给他擦拭,一边唤他,“吕郎,吕郎……”
吕郎。
袁熙皱着眉头,直到此刻他才恍悟,才察觉出眼前‘沈正’的陌生。
算了,救甄俨要紧。
袁熙拉着骏马转身,提起那鞭子就要离去。
泛着银光的画戟冷不丁地架上他的肩头,真让人怀疑,如果他这一鞭子拍在马屁股上,那锐利的尖物顺势会一刀割破他的脖子。
“吕郎……”貂蝉皱着眉头看着沈正,嫩白的细手,轻轻搭在他手臂上。
沈正没有看她,对着背对他的袁熙问道,“我以前,和你认识?”
自他出手,马队就一下子警惕起来,片刻就将沈正围住了,马车也被赶了过来。
袁熙还没说话,车帘就被揭开了,濯菊扶着身着男式常服的甄洛走了出来,她手里还捏着把扇子。
貂蝉看见甄洛那张脸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好俊的哥儿!虽然不如她面前的这两位雄伟俊美,却自有一段风流,若是个女子,只怕她也要为那份从容不迫折腰了。
她一出现,沈正的手就颤了颤,画戟尖端抖了抖,袁熙看着画戟尖端,下意识地朝甄洛看去。
甄洛初见沈正有些吃惊,眉头淡扫,难怪她在车里的时候听见这声音这么耳熟,原来是遇见了故人。
他二人倒是亲密。
甄洛的眼睛不经意地在貂蝉手上划过,轻轻移开眼睛,声淡如烟,“原来是你。你且先放了袁公子,有什么旧事陈仗,以后再算。”
她现下要去救人。
沈正笑了笑,收回了方天画戟。
貂蝉听她声音已知她是女子,见她与她的吕郎认识,也下意识的朝沈正望去,刚好看见沈正脸上的微笑。
那笑容让貂蝉愣住了,也让她的心微微刺痛起来。
她从来没见过吕郎笑过,直到今天,他为另一个女人,做事,兴然领命,还挂着类似‘宠溺’的笑容!
见他心情不错,又收了画戟,甄洛也朝他笑了笑。
袁熙见他二人配合得这样‘默契’,转身过来的时候鞭子朝着沈正抽去,又辣又狠,当真半点不留情。
沈正提戟相挡,鞭子打蛇遂棍上,缠在枪柄上。
貂蝉似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有意无意地伸手搂住沈正的脖子,柔弱无骨地挂在他身上,她凤眼斜撇着甄洛,一边亲昵地唤着,“吕郎吕郎……”
甄洛脸色不变,倒是认出他来的濯菊脸色精彩,倒也不愧是甄豫选出来的人,脸色数变还是什么也没说。
甄洛转身进了车厢,濯菊没进马车,她就坐在帘外车帘吩咐车夫道,“启程吧。”
袁熙看着启程的马车,骑马走到它身边,正打算上车,濯菊道,“二公子体谅体谅吧,我们姑娘累了,想要一个人歇息一会儿。”
马车里除了甄洛还坐着一个神出鬼没的人——鬼面王。
鬼面王依旧一身黑袍,带着帽子,那张华丽的流动黑色面具依旧仅仅贴在他脸上,仿佛那就是他的脸。
甄洛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翻出身下的书简看了起来。
她爱看书,心烦意乱的时候更爱看。
那一骑远远坠在她的马车后面,貂蝉看着那马车,苦涩在心里弥漫,她问,“你以前和她什么关系?”
沈正摇摇头,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我不知道。”
清衡山谷里,眼上包着白布的甄俨,倒在眉韵怀里,四周悄无声息。
梅五抱着两只烤好的野鸡过来,眉韵接过,扯下一些往他嘴里递。
甄俨半天没动,眉韵脸色牵强,“俨郎,吃些吧。”
张嘴有一搭没一搭的咬着。
梅五看他这样,忍不住跪倒在地,“公子,我们回去吧。”
眉韵扯好递上去的鸡肉他没吃。梅五见他不说话,忍不住接嘴道,“我们回中山吧。”他看得清楚,自从离开了甄家,二公子就没有一日开心过。
甄俨笑了笑,‘呸’地一声将他嘴里的碎肉吐跪在他面前的梅五身上。梅五挺直了腰背,似乎不为他所惧,“洛小姐看您这样,不知道会怎样着急,估计这会子收到消息已经出来寻您了。您又何忍心将她置于如此危险之地!”
甄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狰狞,他爬起来,一脚踹在梅五身上,又站立不稳跌回去,眉韵忙接着他,只听他怒道,“她来找我?!来找我,她出得了甄家的大门吗?!!我出来这么久,她找过我吗?!”
梅三在一旁小声嘀咕道,“您当日去甄府送药材,洛小姐不是追出来了吗。”
甄俨猛然朝他方向扭头,如果他眼睛没被蒙着,估计里面会射出无穷的恼怒毒箭,他冷笑道,“我需要她可怜吗?她不过是为了那几桶药材,不过是怕她宝贝三哥哥没了药材一命归了西。”
梅五嗫嚅着,什么也听不清,甄俨冷哼一声,他才道,“即使不为洛小姐,您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有药材怎么治……”眼睛。
甄俨仰头看天,不能治,就随它腐烂了吧。
泪眼顺着脸颊流下来。
眉韵见他这样也忍不住哭起来。直到梅一说追上来了,梅五即刻背起甄俨。
几人的逃亡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