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云不疑爱琴成痴,虽然身有要事,但忽然间闻此妙曲,赞叹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现身与辛赞相见,仔细询问。辛赞听他问起,点了点头,道:“这曲子是我的一位故人谱的,叫作‘小重山令’。”说着轻轻敲击石桌,随着拍子轻轻唱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他歌喉虽然不佳,但沉郁低徊,曲折含婉,抑扬顿挫,将一股悲愤失望、落寞凄凉的情感表露无遗。
云不疑击节赞叹道:“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仅这一句话,便知此君乃是琴道中人了。几时大哥与我引荐,定要拜会一下这位高人。”
辛赞长叹一声,道:“只怕你是见不到此人了。”云不疑一惊,见他眼角泛起泪光,已明其意,叹道:“自古盖世英才,天人同妒,命运如此,夫复何言!却不知此人是谁?当今名士,小弟当也有所耳闻。”辛赞道:“此人名冠天下,妇孺皆知。不但现今,即便千百年后,也必名垂青史,万世不朽。”云不疑听他说得如此郑重,忍不住问道:“那是谁?”辛赞道:“此人姓岳名飞,字鹏举。”云不疑一呆,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听说他被宋朝皇帝赵构和丞相秦桧害死了,说来也有十年了。”辛赞一拍桌子,道:“正是这昏王奸相合谋害死了岳将军。”
他此言一出,沈衣顿觉头脑一阵眩晕,险些掉下树来。幸亏石英眼明手快,及时拉住了他。却见沈衣脸色惨白,泪水缓缓落了下来。他不知沈衣的亲生母亲正是岳飞的女儿银屏,岳飞乃是他至亲的外公,闻此噩耗,如何能不悲伤。沈长厚带着沈衣在塞外隐居,哪知南朝风云变幻,世易时移,此时离岳飞被害已十年了。沈长厚后来听到了一些消息,暗中打探,后来确知是实。但不敢告诉沈衣,只是独自伤心一阵罢了。他又暗中委托长白山的商人去寻师兄谢公武,哪知岳飞被害之后,岳家军旧部也大部分散去了,谢公武更不知是死是活。这期间沈衣只顾练武,对此事却半点不知。沈长厚本想待他长大,武功大成,再将实情告知,令他以所学武艺,报此血海深仇。不料沈衣却在此处听到。
云不疑未料到辛赞反应如此强烈,道:“大哥,那岳飞乃是南朝宋人,曾打得大金大败亏输,据说在朱仙镇以少破多,几乎使完颜宗弼匹马不还。我大金上下,恨之入骨,大哥身在大金为官,须小心在意,勿教这番话传到旁人耳中。”辛赞本是宋朝遗民,不得已而降金,身在北国,心忧南朝。谈起昔日旧友,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但毕竟为官多年,深通官场之道,听云不疑一言提醒,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暗想:“我与这位云贤弟虽然投缘,却是初次见面。实不知他的底细,这等家国之事,不可再论。”当即岔开话头,再与云不疑论琴曲故事,但却已不是初时的兴致了。
云不疑有所察觉,微微一笑,道:“兄长,小弟虽不识岳飞,却是深爱此曲,不知能否将曲谱授我。”辛赞点头道:“难得兄弟喜爱此曲。待我今夜将曲子写下,落成文字,明日奉与贤弟。时日不早,及早歇息了吧!”云不疑瞧了瞧辛赞,笑道:“老哥何必骗我,这曲谱你便带在身上。又非是稀世珍宝,又何必如此吝啬?我只抄录副本,便即归还。“
辛赞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原来云不疑提起琴谱,他便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怀内。这本曲谱乃是岳飞手录,并非只有一部小重山令,尚有不少其它的岳飞旧作。辛赞琴艺不过中上,对琴曲的领悟尚未及脱谱的境界,因此时常带在身边。但他的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云不疑这等江湖大行家,谎言被当面戳穿,神色颇为尴尬。这曲谱他爱若性命,自不肯将其示人,本待抄录“小重山令”副本,赠与云不疑,倒也不妨。哪知云不疑却是要将全部曲谱都录去,本来此人乃是琴道中人,即便给他亦无不可,只怕他身份不明,将自己私藏岳飞曲谱之事说了出去。那岳飞乃是金人宿敌,若落人口实,颇难分辨。加之金朝党羽纵横,内斗惨烈,说不定有人就以此大做文章,那麻烦可就大了。他沉吟片刻,忽然作色怒道:“你这人胡言乱语,好不可恶。若非看你也是读书人,定要抓了问罪。童儿,把他轰出去。”
那书童闻言便来扭云不疑衣领,用力猛掀,哪知忽然间自己却忽然间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下,半天爬不起来,心中大骂不休,却也知这老儿实是不好惹的角色。辛赞脸色一变,道:“你要怎样?”云不疑缓缓说道:“那曲谱虽然珍贵,却也比不得贤兄的性命要紧,莫如给了我罢!”辛赞脾气老而弥辣,怒道:“你要恃强硬夺吗?老夫可不怕你。”云不疑笑道:“云某岂是巧取豪夺之人,贤兄既然不肯赐予,小弟告辞了。”说着缓缓向外走去。
辛赞巴不得他快点离开,哪知云不疑走出数步,忽然回身道:“贤兄,听说你是大金七公主的老师,此番是陪着皇妃到此还愿。那位皇妃,不知可是乌林答皇妃么?”辛赞一呆,道:“你怎知道?”那乌林答皇妃性格柔静,平日身居后宫,足不出门,便连许多大臣都不知皇妃的本姓。哪知却在这荒山古庙之中,被一个儒生张口叫出,辛赞自然吃了一惊,随即勃然变色,喝道:“你究竟是何人?千方百计接触于我,到底是何用意?”云不疑从他的神态和反应已知自己所料不差,却也不必再问,道:“兄长不必多疑,小弟随口一问而已。咱们就此别过。”
正此时,忽听脚步声响,义端和尚从外面奔了进来,叫道:“辛大人,快去接驾罢,皇妃娘娘到了。”一抬眼见到云不疑,微微一怔。云不疑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