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到了前厅,见丈夫尤然醉倒,忙叫人准备醒酒汤,喂他服下。过不多时,沈长厚悠悠醒转,口中尚道:“须臾道长,咱们再喝三杯!”睁开眼来,却见夫人坐在面前,脸有忧容,不禁一怔。他此刻酒意尚有七八分,头昏脑涨,心想:“我和云天剑派须臾真人、陆本缺道长饮酒,怎地变成了夫人?难道我竟是在做梦。”回头一看,陆本缺和须臾道人各自醉倒在桌旁,尤然大醉未醒。知道并非做梦,定了定神,问道:“夫人,你为何到此?”
夫人将事情说了,沈长厚大吃一惊,登时酒醒了大半。他与邓天寿情若父子,乍闻噩耗,仍不住胸口巨震,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跳起,飞奔而出。到了院子,此刻家丁早已将邓天寿尸体用木板撑起,停放在院落中央。周围亮起火把,照如白昼一般。沈衣红着双眼,显然已哭过多次。又倦又乏,此刻倒在一个家丁怀着沉沉睡去了。
沈长厚心中悲痛,但终究是大家风范,面色镇定如恒,来到邓天寿尸身前,仔细检查。见他是被人用重手法伤了内脏,而致死命,心中不禁一惊:“敌人武功了得,内功深厚,当是劲敌。听夫人说,那蒙面人是来抢夺衣儿的,天寿老爹是为了救这孩子才受的重伤。这蒙面人既然不是寻常盗贼,就必定是青冥教派来的了。”又想:“我师兄托我照看沈衣,首要的就是避免教青冥教的贼人伤了他去。既然青冥教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此地总是再难以居住了。该当尽快搬离此地才是上策。”他是武林大家,在这瞬间已剖断出成败利害,心中有了定见。
他将心中所思暗暗与夫人说了,两人都是本地人氏,经营家业不易,偌大家财旦夕舍弃,未免心有遗憾。但沈夫人知道丈夫任侠重义,不忍违背他的心意,含泪允了。沈长厚道:“既然已做决定,便宜早不宜迟。你代我遣散家丁、丫鬟,多支付银钱,请他们另谋生计。邓老爹的尸身,也乘早火化了。咱们一家四口,便需上路了。”夫人是个贤明的内助,连夜去帮丈夫处理事情。
沈家家大业大,急切间哪能处理得那么稳便。沈长厚却只教挑拣银钱、首饰等贵重物品,其他的就留待原样,想那青冥教志在沈衣,也不会动自己家里的物事。邓天寿的尸体,却是乘夜火化了。沈长厚望着熊熊烈火吞噬了邓天寿的身体,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他近年来多读佛经,心中暗暗祷祝了一番。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了。
须臾道人和陆本缺醒来时,察觉有异,急忙来寻沈长厚。却见他在大院之中对着一堆火烬发呆。急忙询问,沈长厚将昨夜之事说了,须臾道人顿足捶胸,道:“全怪老道贪杯,贼人混进府来,在咱们眼皮底下伤了人去,这可真教人笑掉大牙了。”陆本缺道:“师傅,咱们刚进沈大侠府上,便出了这档子事,难道那奸贼竟是跟着咱们找到这里的么?否则事情怎地有这般巧法?”
沈长厚摇头道:“这个可能性不大。想在贤师徒眼皮底下弄鬼,还不被发现,怕世间还没几个人能办到。有这样本事的人物,却又不屑搞甚么跟踪的把戏了。”须臾道人点了点头,道:“依沈大侠看,那蒙面恶客会是谁?”沈长厚道:“若我所料不差,必定是青冥教的人。”须臾道人吃了一惊,道:“青冥教?你如何知晓?”云天剑派与青冥教攻杀仇斗多年,结怨颇深,闻听是青冥教,忍不住惊问。陆本缺听到青冥教三字,眉毛登时立了起来,骂道:“这群贼子好大胆子,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沈长厚便将谢公武如何遇见青冥教三才尊者,那三人如何抢夺沈衣之事说了。
须臾道人恍然道:“原来青冥教想抢夺这孩子,不知他们为何会对什沈忘机的孩子如此痛恨?”沈长厚摇头道:“这个我却也不知了。”须臾道人道:“那青冥教能人异士不少,想摆脱他们的纠缠,却是不易。”沉吟片刻,道:“贤弟,老道倒有个主意。我云天派在白云山中,地僻人稀,莫如你带家人到我山中小住。青冥教一来不易找到,二来即使知道你老弟在白云山,他们也未必敢来寻事,三来即便他们找来,咱们可以相互照应,却也不怕。”沈长厚名头不在须臾道人之下,这样一来,成了要托庇于云天剑派,若非二人交情莫逆,须臾道人也不敢如此说话。
沈长厚摇了摇头,道:“我受师兄重托,乃是要抚育这孩子成人,总不能终日里和青冥教的人打杀,那岂不荒废了对这孩子的教导!因此我需要找一个僻静的所在,无人能找到我们,方称心意。云天派名头太大,烦扰是非必多,道长的心意沈某领了,却不敢从命。”须臾道人点了点头,道:“那老弟你可想好了去处么?”
沈长厚面色凝重,略一沉吟,道:“道长见问,沈某不敢隐瞒。那青冥教总坛在辽东,只是近年宋金对峙,才泰半搬迁至汴京。我有一位故友,在辽东千山隐居遁世。他所居之地人迹罕至,昔年我曾拜访过一次,着实是遁世之所。因此我也想到辽东千山去,寻一处僻静所在,依山傍水,结庐而居。那里是青冥教的势力范围,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会躲到那里。”须臾道人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那老道师徒护送你们前去如何?”沈长厚摇头道:“此事须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一家四口,轻骑而行,人多反而引人注意。”
须臾道人叹了口气,道:“也好。那老道便告辞了。沈大侠如到了千山,且传书信到白云山,报个平安。”沈长厚心想这老道长却恁地重俗礼,但也感激他的关心,点头道:“定然如此。不过此事只须臾道长和陆道长知晓,且不可再告知他人。”须臾道人点头道:“这个我理会得。”几人正说话间,蓝大先生此时也已起床,到了院里,先是吃了一惊,问道:“发生了甚么事?”须臾道人摆了摆手,道:“不必细问了。”起身向沈长厚告辞,沈长厚将师徒三人送出庄子,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