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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世间的灵魂总是在不经意间堕落，混做黄昏孤黄的灯。
但老而弥坚的灵魂却常常攀上黄泉上的老藤，期冀着生命最终的答案。
而此刻，这破碎的灵魂即将熄灭，它带着鲜血向往着光明。
这“老灵魂”自以为抓住了黄泉上的老藤，就在一扬手之间。
就算是最困苦的人，也不可否认生命本身的慷慨，只是往往世事的艰难会让这种慷慨消散无踪影。
而除去生命本身的慷慨，人们最教人乐道的是一颗颗美好的心——尽管这也是一种带有“自以为是”色彩的心。
对于陈几来说，生命于他本就不多。再则，他活得够久了——虽然那种久远是毫无意义的久远。毕竟如永恒般漫长的生命，不是谁人都能怀着最美好的心情去享受的——这样的话题也值得去讨论，那么就让常人与常人来讨论一下非常人所有的话题吧。
尽管永恒带给普通人的是恐惧，而且也有一句非常叫人费解的话是这么说的：
“假如你把永恒看为无时间性，如此一来永恒就失去你所期望的价值了。然而，尽管永恒看为时间连续无限性，永恒也不存在什么意义。“
“也即会造成你心里的期望与世界的离异而置身于混沌之中。所以可怕的不是世界的非理性而是心灵的非理性的执着，也尽管如此，我们对他们的苦苦的行为应怀着深深的敬意。”
这样叫人费解的话是在人类无限进化的精神世界中常见的东西。
此刻在这里要说的，也就是对那些享有“永生”，也有资格有心境享有“永生”的仙人——尽管常人不能理解——但仍需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敬意。
而同时可悲的是，“常人”对于仙人的永生却是那么的垂涎，而当他们追逐起来，却发现自己在无时间的永恒和时间连续性的永恒中再也找不到出路。于是他们会说，“仙人是一种完全让人不能理解的生物，就像白痴一样，这种永恒的生命有什么用？”
他们却不知，世上有着多少能得到“永恒”却最终放弃了的人，尽管这些人自己放弃了，却仍然尊重着毅然摘得“永恒的毒苹果”的仙人。这就是“常人”之所以为“常人”的道理。
而陈几在生命将要消散的当口所萌生出的“自以为是”色彩的心，在日后不知给他带来了多少苦恼。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带着“自以为是”色彩的心情，全赖杨启风是他的弟子，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弟子。抛却这样客观的定语不谈。最主观的是，杨启风是这百年来给他的生命注入非“生命本身的慷慨”的人之一。
这种形而上，空而大的定语，却又符合着他自己的感受和他自己所认为的世间真理。
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所以先把陈几萌生的“自以为是”色彩的心情放在一边。
此刻是扬手抓住黄泉上的老藤的“老灵魂”抒发喜悦的时刻。
杨启风动作起来已经非常的艰难，这样子的他仍然想要向陈几行礼，虚伪与真实，往往只在关键时刻得以定论。
陈几扶着他坐了个最舒适的姿态——但此刻的杨启风哪里有什么最舒适的姿态。
杨启风满足又羞愧的说：
“弟子平生有几大错处，临死前要向先生忏悔一番，还请先生倾听。”
“你说。”陈几柔声道。
“弟子的第一大错处，就是不够信任兄长，看不清陷阱。致使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弟子悔恨！”
显见杨启风仍然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不过如今人已将死，也不必再追究什么。
“弟子的第二大错处，是心怀恐惧。自那之后，弟子自建客来山庄，也寻找过兄长遗子，多年后铿儿名声鹊起，我却望而却步，不知道怎样面对他。
“这就埋下了祸患，是犹疑给了罪恶生长的土壤。”
“你明白就好。”陈几轻声道。
“可恨这错处使他兄妹二人二十年来不得相见，如今诸事已毕，但黎花心中恐有芥蒂，还望先生引领调解。”
“宗主......”林黎花十分难过。
陈几看了看兄妹两个，说道：“我明白，我明白......”
“弟子的第三大错处，却要向先生请罪。”
陈几叹了口气，道：“说来。”
杨启风直起身子，一揖到底：“弟子二十年来志趣消泯，生不能济世，死却只解脱了自己。正像此前铿儿所说，我修的什么侠义道？配修什么侠义道？我称什么‘豪义’？不过是背信弃义之辈，弟子......”
“住口！咳...咳咳咳......”杨启风话未说完，陈几已是剑眉一竖，呵斥出声。
只是他身体何其的虚弱，一声大喝就咳嗽不止起来。
林黎花匆匆蹲下，拍打着陈几的后背。
而杨启风面露难过之色：“先生息怒，弟子真的是......”
“你啊。”陈几抢先说道：“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来回答。”
“我且问你，你师父姓甚名谁？”
杨启风一怔，见到陈几面有怒色，只好老实回答：“弟子的师父是天下第......”
“只问你姓甚名谁，别说有的没的、虚的实的那些个没用的名头！”陈几有些哭笑不得。
杨启风尴尬说道：“弟子的师父叫做陈几。”
陈几盯着他的双眼，见他也不像年少入门时候尚有狡狯之时那样躲闪，但却平添了不少钻牛角尖的功夫。
陈几也只能一叹：“我可不是你师父。”
“先生！”杨启风大惊失色。
陈几却不理会他，脸色一板，道：“座下弟子可听好，尔师尊姓李名风波，乃定江海李风波是也。本座只代兄授徒，可并非你师父。”
杨启风恭敬听着，道：“先生所说极是。”
“你啊。”陈几又是一叹：“说什么配与不配侠义道。须知天下法门改造着人，而不是人的天资去适配法门。修行修的是自己，而不是法门功法。
“天底下哪儿有什么‘资质上佳’之辈？不是你适应一部法门、拥有什么特殊体质就能修行有成。
“修行一道，是完善改造自我。人生来不完美，却人人想要达到自己理想中的完美。
“故而‘不完美’之人，修前人‘完美’的功法，哪里有什么‘资质上佳’之说；配与不配之谈。”
陈几一席论道，说到的是功法与修行人的关系，也包含着修行的种种真谛，这让听到了他这些话的众人无不沉思。就连林黎花和青梅两姐妹也很是佩服这些话。
陈几瞧着沉思的杨启风，问道：
“这一类的话，在青渠山上我也应该说过吧？”
杨启风回过神来，脸色有些古怪，接着化为羞愧：
“弟子驽钝，或许先生论道时弟子刚好睡了过去。”
“哈...哈哈......”陈几尴尬一笑：“没、没教过吗？无大碍、无大碍......”
众人：“......”
林黎花和青梅更是略带鄙视的瞧他。原以为是个高绝的、得了妙境的良师，却原来......
“咳咳...”
陈几咳嗽了一下，用以掩饰。
“启风啊，所以说，你先前那些话就是钻了牛角尖了，”
“可先生，弟子确实是犯下了背信弃义的错误啊。弟子如此多年不思进取，也不知道为兄嫂报仇雪恨，这样子的弟子，哪里还......”
“唉，我先前已经说了，你是我那个古里古怪，侠义心爆棚的师兄的弟子，对吧？”
“......对。”
“除了我们间只有授业之实没有师徒名分外，你继承的衣钵，确实是师兄的啊。”
“这......”
“定江海李风波，这个家伙人格魅力还是够大的，你自问心间有没有效仿他的为人？他就是你的理想状态啊。”
“......是。”
“你看看你自建客来山庄不就是在追逐着师兄吗？连山庄的名字都是照搬的。”
“先生，我......”
“故而，你向着侠义之道求索的心，一直也没变过不是吗？
“况且，林锵夫妇愿意把女儿交给你，肯定也是希望你避过天下争端，帮他们好好的抚养女儿长大。在这二十年里，你哪天不是受着不能为兄嫂报仇的煎熬？这都是难能可贵的。”
这就是不加掩饰的赞赏了。
杨启风平静了下来，作揖道：“弟子惭愧。”
这就是解了心结了。
对于人来说，当他陷入无间地狱，不得自救的时候，甚至内心业火化为了焚烧自己灵魂的罪恶之焰的时候，亦只需要一个肯定，就能拯救于他。
“往事不可追，来日诚可贵。”陈几轻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