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守城虽对朱棣一片赤诚,奈何朱棣却随了他父亲朱元璋的性子,对商人有着说不完的厌恶,眼下朱守城虽位列“八亲十戚”之列,在朱棣眼里,却无异于一只荷包,只是个生钱的工具罢了,朱守城又如何不知道朱棣对自己的态度?他来之前已与沈夫人商量了一宿,朱棣会怎么问,问些什么?他该怎么答才能不触君怒?这些都是要斟酌到每一个字,甚至是这些字的发音语气的。
“广东发大水了。”朱棣看着眼前这个跪拜着喊万岁的略显富态之人,抿了一口茶,不冷不热道。
朱守城未得皇令,不敢起身,拜服在地道:“草民近日也曾听人提起过这事,没想到竟是真的。”他早就知道广东发大水,也知道朱棣肯定是要他出钱赈灾,但若自己先提出出钱赈灾,必有在朱棣面前炫耀自己富贵之嫌,会惹得朱棣不高兴,但若说没听过这事,则显得太过虚伪,又有墨墨迹迹不愿出钱赈灾之嫌,仍会惹朱棣不高兴。
“是真的,你先起来吧。”朱棣下了令,朱守城方敢起身,但仍不敢抬头直视朱棣,堂堂大明首富,竟被朱棣无意间散发出来的帝王之气逼的难以挺直腰板。
“有水就有灾,有灾就得救,救灾就要钱,朱老板,你看是不是这回事?”朱棣问道。
朱守城被这“朱老板”三字惊得打了个寒战,赶忙道:“是,是,万岁之言有理。”
朱棣又道:“你也知道,这些天为办这‘万国会’,花了国库不少钱,朕也没找你要过哪怕一个铜板吧?可惜广**发大水,又是用钱的时候。”朱棣顿了顿,指着郑和道:“为了这奴才办这万国会,朕背了个骄奢淫逸、好大喜功的名声,这次若不趁机弥补弥补,广施恩泽,百姓该骂的更狠了。”
朱守城一直在等朱棣出口,也不敢说别的,只是点头说“是”,不自觉将腰躬的更厉害了。
“明白就好,朕恩许你在我大明四海之内卖货经商,予你现在这般大富大贵,如今是回报的时候了,国库能出三百万两,你能出多少?”朱棣盯着朱守城愈来愈下垂的头问道。
朱守城虽一直忐忑不安,但仍明白事理,知道自己出的不能比国库多,却也不能太少,朱棣既说三百万两,那么自己再出两百万两凑够五百万两便是最佳之选,他不敢怠慢,忙向上奏道:“愿献上二百万两充缴至国库,以解灾民之苦。”郑和在一旁见朱守城战战兢兢,于心不忍,也帮腔道:“皇上恩泽至此,真乃百姓之福,朱老板大方明理,堪称商贾典范。”
朱棣自然也对这“二百万两”之答甚为满意,便回归正题,问道:“你久历商场,朕问你,太子、汉王、亦或是赵王谁在。。。。。”话出一半,突然阻住,自思道:“糊涂了,此等大事,问他作甚?”轻轻道一声:“算了,不谈此事,对了,朕与你也算相交多年,却不知府上公子、小姐都出落成什么样了?”
朱守城从未想到朱棣会问他家事,这是之前都没准备好的,只好硬着头皮道:“草民家中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兄妹,男的叫修文,女的叫修武,乃是同胞所生,男孩比女孩早出生了那幺小半柱香时间。”
朱棣道:“这个朕还记得,当时还命太子去给你贺喜了不是,朕是问,这一对兄妹现在光景如何?”
朱守城如实答道:“明年都满二十岁,兄未娶,女未嫁。”
朱棣道:“缘何快二十岁还未婚嫁?该是你这做父亲的不是了,这样吧,儿子朕管不了,女儿的话,朕给你说一门亲事如何?”
朱守城哪料的到这一出,一时半会不知怎么样答对,只是吞吞吐吐道:“这个。。。。。嗯。。。。”
这一下可犯了朱棣的忌讳,他最厌别人说话时不干不脆,何况他表面是在询问,其实就是在命令,容不得别人迟疑,因此瞬间拉下脸来,扭过头冷冷地向一旁郑和道:“哼,朱老爷半天不说话,看来他这女儿比咱大明公主还金贵哩,连朕说媒都不行。”郑和也不知如何应答,只得一声苦笑。
话说朱守城听了朱棣此言愈发慌了神,赶忙解释道:“皇上能做媒是草民一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是给草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驳了皇上这份美意啊,只是草民女儿。。。。”
朱棣道:“怎么?丑的见不了公婆?还是怕朕选的人你们看不上?”
朱守城内心不住叫苦,愁容已抑制不住都显在脸上,无奈道:“不瞒皇上,草民这女儿打小就不像个大家闺秀,一向精灵古怪,调皮好动,连她那早出生小半柱香的哥哥也治不住她,反被她欺负打压,自愿认成了弟弟,要不是贱内管的严,极少叫她出府去,不知要在外面惹出什么债来。近些年虽收敛了一些,也学会了些女工刺绣,怕就怕终究本性难移,嫁出去人前人后被说什么闲话,反误了皇上一番美意。”
朱棣一挥手道:“朕还道什么大事,原来只是如此,不知你女儿比之大明开国皇后马皇后如何?马皇后不也非大家闺秀出身,试问又有几个人敢说她不贤惠?何况这次是朕说媒,他一家倒敢折了朕的面子?”
朱守城听“他一家倒敢折了朕的面子”一句,方觉察朱棣并非偶然兴起要帮他女儿做媒,实则是早就想好了的,但她深知女儿个性,要是容易,哪能等到现在快二十还嫁不出去?因此自己也犯难,深怕修武忽然闹起脾气,闯下更大的祸,不由嘴上又慢了一拍,许久没有应答。
这下似彻底触怒了朱棣,只见他朝桌上锤了一拳,喝道:“又不说话!来人啊!给朕拿下这哑巴!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朱守城幡然惊觉,知自己的迟钝惹了天怒,赶忙跪下不住磕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草民嫁!草民嫁!”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其实郑和也怕朱棣,看似直言敢谏的陈恭也惧朱棣,事实上八亲十戚没有不惧怕朱棣的,但其中只有朱守城与他们都不同,只因其他人至少目前都是真正被朱棣或宠信、或尊重、或看得起的,只有他是例外,他只是个工具,是朱棣的银箱子,是十外戚唯一一个没做过官的,是朱棣为了显示亲民而找的一颗棋子而已,朱棣在他面前甚至都懒得掩饰下自己眼里的蔑视,因此朱守城的惧,是没有底线惧,是无依无靠的惧,所以一时竟紧张说出了“草民嫁”这三个字来。
朱守城本意是要嫁女儿,没想到产生了歧义,当然也正是这三个字产生的歧义,暂时消除了朱棣的情绪,反而被逗得转怒为笑道:“你嫁?把你嫁给谁?朕可不给你说媒。”
一旁郑和见有缓和机会,忙挥手止住了已经冲进来的钟快等一干护卫,劝道:“朱老板一时被天威所震,迷糊了而已,哪敢真的怠慢您?皇上不必为此动气,不值得不值得。”
朱棣借着台阶,哪能不下?便叫钟快等人出去,低声道:“也是,不值得为这奴才动气伤身。”待喝了口茶,方又向朱守城问道:“现在愿意让朕当这个媒人了?”
朱守城捣蒜似地磕头道:“愿意愿意,全凭皇上做主。”
朱棣道:“这等刁民,自以为有些钱,就不知地位高低了,起来吧。”朱守城哪敢起身?朱棣也不管他,看都不看继续道:“从开朝之初沈万三时,太祖就对姓沈的没什么好感,朕这方面亦随了太祖性子,不过有一家姓沈的,却别有不同。”
郑和聪慧,早猜出朱棣说的便是之前朱棣亦提出要做媒的白帝城总兵沈慎一家,心里不由叹道:“事无巧合,皇上这定是安排好的。”
朱棣道:“沈总兵你该见过,他的长孙亦尚未成家,你家虽富贵有余,却是配不上人家的,不过既然朕做主给俩孩子定下这门婚事,他们断然不敢嫌弃,回去尽管准备,好好等着消息罢了。”
朱守城哪敢迟疑,赶忙道“是”,事毕正要告退,朱棣却又问道:“你夫人也姓沈吧。。。。哼,这些姓沈的。。。。。亏得你姓朱,不然。。。。”
朱守城不敢接话,直到朱棣又吐出一句“下去吧”他方如释重负,起身低头退出门外。
最后一个进来的,此番乃是第一次参与“八亲十戚”这一皇家私会,不过要说起此人,才能名气在大明朝绝不落后任何人,他姓杨名寓字士奇,乃当朝内阁大臣,是朱棣在朝中颇为倚重的一位大学士,不过朱棣虽爱其才,却不爱其人,因此杨寓虽位高权重,却一直未列入“八亲十戚”之列。此次朱棣会召他入内宫,这并未出乎朝野上下的意料——依杨寓之才,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但此番召见却又叫大家摸不着头脑——已有风声传出,皇上此次多半会重提改立汉王为太子之事,而杨寓却曾任太子太傅,数次辅助太子监国,是最坚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