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恒听项伯吩咐,忙又抽出宝剑,却不知如何下手,只见项伯指着左边那一排烛火架子道:“少侠请往此处奋力挥一剑试试。”
一恒心道:“是了,这排烛火离我两丈有余,可谓不远不近,正好可当作试探。”随即凝神聚气,找准角度,极力朝着那烛火架子挥出一剑,但凭剑气远荡,竟将那排蜡烛依次吹灭,只留最后一根摇摇闪闪,却终究还是被剑气逼得缓缓而熄,再无法复燃,只剩烛尖冒出缕缕白烟,令整个涯屋也登时暗了不少,只留右边一排烛火莹莹闪烁。
一恒自以为这剑发挥得极好,煞是不赖,却未料到项伯在石凳上摇头笑道:“少侠腕力尚可,技巧却还多需磨练,不过刚才那一点动静真难以算作剑气,至多可算做剑风,连蜡烛都才刚刚好吹灭,拂在敌人身上怕是无任何效果,甚至比不上一阵秋风。”
一恒略觉有些羞愧,悄悄退在一旁,项伯便又叫天宝也来试上一剑,要看看他进步如何。
天宝自不敢违佞,便也对准左边那架子凌空划出一剑,只听涯屋里突地一声尖锐呼啸,架子上的一排蜡烛已然拦腰折断,一半尚插在架子上,另一半早不知飞出去哪里,就连那架子也是摇摇欲坠,几欲倾倒。
一恒见了喜不自胜,当即喝起彩来,项伯却依旧颜色不变,摇头道:“三岁小孩用力也可掰断蜡烛,却不能伤人。你这一剑气势虽有,真打起来也是无半点用处。看好了,真正高手剑上所含伤人剑气应是如此。”边说边挺直身体,端坐着从石凳上撩出一剑。
一恒但觉一刹那有些窒息,那左边烛火架子却也如中了一发钢铁炮弹似的,登时四分五裂,一齐向后飞摔出去,直撞到远处石壁之上,化作无数竹签木片。一恒、天宝、陆东篱不由地失声赞叹,项伯却收了剑缓缓道:“练武之人筋骨不比常人,我这一剑虽能击断木头,却未必伤得了骨头,尤其对练过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家高手,影响更是极小。而白帝城沈家使出来的剑气却与我们都不同,虽无什么大气势,但剑气却又细又利,如丝如线,挥剑之际,如隐藏数把无形之剑再后,这架子若中了他们的剑气,你绝看不出异样,但只要走进便会发觉,那木架已被斩为两段。”
一恒自思道:“老先生这话可真是自谦,当日他与李前辈大战之时,我亲眼看见他剑气击中李前辈小臂,端的是威力无比,又劲又疾,及至后来李前辈好像也多受此影响。”
项伯哪管一恒在想什么,早已转向陆东篱道:“不单是剑,世间万物皆可成气,武当张三丰张真人即是此道高手,在他身上,无论哪个部位,即使一颦一动,也能生出若大的气来,伤人于数丈之外。陆小侄既练拳法,何不也出手试试?”
陆东篱悠然笑道:“张真人自幼出家,早晚打坐吐息,仙寿已有百余载,于气上的理解自然早超出凡人境界。东篱不才,不敢攀比张真人,今日随意发挥,项老前辈笑看。”竟真就撸起袖子,左手握拳,右手摊掌,一掌一拳,朝右边那排烛火笔直打出,霎时间掌风拳风齐至,那一排蜡烛焉能有半点火苗尚存?连架子也轰然倒下,摔了个散架。
整个涯屋立时暗了下来,唯有上方大大小小的洞口透出一道道皎洁月光进来,照着众人面色不同的脸。
一恒不知为何,浑身一凛,打了个寒战。天宝却早察言观色,看出项伯脸上不但毫无夸赞之意,反而面显担忧,心下不解。只听项伯皱眉道:“陆小侄右肩有伤?”
陆东篱面色微变,旋即咧嘴笑道:“瞒得了众人,瞒不了前辈。”
项伯面露不悦之色,心道:“他师父出拳表面凌厉无比,实则暗含巧劲,招招留有余地,而他却正好相反,表面不尽全力,实则暗含杀意,这其中差异着实叫人不解。且透过它刚刚拳风掌风,能看出这世上有本事伤他的恐怕不多,想是不久前已与什么厉害角色交过手了,真是看不透这孩子在想什么,多半是有故事,不过瞧他拳掌中浓浓煞气,想来动机不纯。”
天宝却看不出陆东篱拳中玄机,在一旁忐忑道:“项伯伯初见陆兄时欢欣之色溢于言表,为何现在却冷言冷语,似有不喜?看起来好像更爱这李兄弟多一点。”天宝一向敬慕朋友,若朋友得不到旁人认可赞许,他自己也会浑身难受,因此赶忙插话道:“哈哈,原来陆兄受了伤,怎么连我也瞒过了?好在项伯伯看破了你,让我知道原来你也是会受伤的。不过二位兄弟也真是的,今天是我来找项伯伯比剑的,怎么你俩倒成了主角,这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项伯伯,今天我好也罢,歹也罢,非要全力挑战您一番不可,也教您瞧瞧后辈的厉害。”
项伯本非圣人,他既看不透陆东篱,也不愿多想,因此听了天宝之言,当即笑道:“好孩子,你爹要有你这股劲,我便十分欣慰了。来吧,让我瞧瞧你这一年进步如何。”
他一老一少,也不管涯屋内有多暗淡,当即运劲做两个不同架势。天宝更不多话,俯身向前一顿犀利进攻直指项伯各处薄弱之点,项伯却也好似毫不留情,竟抢招反攻极力要天宝落败。一恒虽只见剑光点点,看不太清二人招式身影,却也能从剑刃相碰之音听出些端倪,原来其中一人早已处于明显下风,未过片刻,天宝已然跳出圈子,摸着小腹俯首认输。
项伯似责似笑地说道:“你十四岁便能接我一十一招,十八还是一十一招,及至去年又是一十一招,今年怎么依旧是一十一招?难道你从十四岁就全无进步?”
天宝躬身道:“项伯伯不讲理,其实天宝已觉自己进步不小,才敢来向项伯伯挑战,未想到项伯伯每年也在不断提升自己剑法剑境,这叫我如何是好,况我十六岁那年已经接您超过十五招了,二十岁时接了有十七招,项伯伯因何只记得这一十一。”
项伯哈哈笑道:“你每每第十一招时,总是使一招‘天煞孤星’,而我总能以一招本非破解之法的‘梦奴情深’破解,想是你命中注定要一女子去解你孤独之意,所以记得最深。”
天宝见项伯开玩笑,也忍不住笑道:“我只是心中想到哪招便一股脑攻将过去,自己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几人听言都笑了一阵,忽听项伯叹气道:“哎,如今时日不早,屋里又没个灯火,天宝,不如你带了他三人下去吧。”
天宝刚欲应答,忽又觉不对劲,立马道:“三人?”
项伯道:“是了,我过些天要去远方走一遭,还烦你帮我照顾下仲康。”
天宝自然想到所谓远方必是刚才陆东篱所送那封信上所约,便道:“也好,近日北平府要举行个万国会,正好带仲康师兄去瞧瞧热闹。”
那大个子仆人一向目无旁人,要么暗自出神,要么自顾自玩自己的,如今听项伯与天宝一说,突然眼睛闪光,叫道:“我真可以去外面玩了吗?那你呢?”
项伯道:“我这两天自会找个武当派弟子前来照看,过两天下山,也不用你背。”
那大个子兴奋道:“太好了,你也出去玩一次,我也出去玩一次,等咱都回来,我再照顾你。”
项伯欣慰道:“如此最好,不过你出去需跟紧天宝,不要惹事。”
那大个子早喜得叫道:“我自会跟紧他,绝不惹事。”
项伯道:“既然如此,我话已说尽,你四人都去吧。”
一恒正自暗奇怪那大个子行为处事、行径说话都有些与众不同,忽听项伯说“去吧”,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空洞,竟隐约有当日告别李再青时之相似感触,又想到项伯可能是李再青之后第二个耐心指导自己的前辈老师,更是无比感激。于是端端正正持剑抱拳,深鞠一恭,道:“多谢前辈指教,一恒终生难忘。”项伯却不搭不理,已然安心打坐调息,再不说话。
天宝深知项伯脾气,便也引着众人深深一拜,旋即离开涯屋,径向外走去。一恒边走边回头,瞧见月光撒在项伯身上,好似披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的轻纱,十分虚渺,心下不禁茫然,俄而狠下心扭头而去。
四人都不言语,低头往前走,忽然陆东篱打个哈哈道:“天宝,前些天咱俩商量的那些剑法妙招你用上了没有,屋里太暗,我也不知底细。”
天宝苦笑道:“想归想,真对上项伯伯一招也没用上,根本来不及使就输了。”
陆东篱道:“可惜了,咱俩商量专研了数天,没想到在你项伯伯面前终究是竹篮打水,猴子捞月,白忙活一场。”
天宝泯然一笑,正欲回话,忽听外面一声音道:“你倒真忍心我这么一趟两趟摔下来,也罢,今天本少爷不上此涯势不回京!”听声音正是朱修文,天宝心道:“怪不得他刚才痛痛快快放狠话而去,原来打定了主意要悄悄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