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响,一恒方醒悟过来,忍不住自恨道:“这二人有妖法,只一眼便看得我心里怪怪的,竟不敢上前,我也如此没出息,像这样何时才能找到马大哥。没办法,只有在此地苦等了。”遂强打精神,盯着往来的人群,却直等到集市散了,再也无人要出城了,也不见马文付。
那一直守门的老兵早注意到了一恒,颤巍巍走过来道:“小伙子,天已黑了,你要出城,现在还来得及,再晚些,我可要关门了。”
一恒求告道:“长官,请再多缓些时间吧。”
那老兵道:“我见你在此地站了好长时间了,敢是在等什么同伴呢吧。”
一恒道:“不瞒长官,正是在等小人的主人,我俩要上北平做点事,只因路过这上河镇,见今日集市热闹人多,我贪玩不小心与主人走散了。”
那老兵拍了拍一恒肩膀,道:“我再陪你等些时间,不过,非是我说那不吉利的话,若真是等不到人,明日跟我一起告官去吧!”
一恒忙谢道:“晓得了,谢长官帮忙。”
那老兵便又摇头走回去了,只留一恒在原地继续等。
一恒对着那空荡荡的长街,等着心焦,忍不住轻声道:“马大哥求你快来吧!”
话刚落音,果见长街那头远远出现一个人影,走路颤颤巍巍的,看身影正是马文付。
一恒早忍不住,冲上前去迎着,激动道:“马大哥,终于找着你了。”却见马文付提着两袋吃的,背着行李,缓缓踱步,眉头早皱成了个大疙瘩。
一恒只闻着马文付身上一股子调料味,看起来又十分沮丧,忙问道:“马大哥,你怎么了?”
那马文付啥话也说不出来,只拿起两袋吃的颤声道:“一恒,你马大哥带了些吃的,每天吃那镖局带出来的干粮苦了你了。”
一恒奇道:“马大哥,非咱们镖局的东西不能吃。这可是你教我的,怎么今日却......”
那马文付十分尴尬,只道:“让你苦等了,我们先出城吧,出城再说。”言罢便挣扎着要出城去。
一恒见马文付走路也难,不知出了什么事,也不敢问,便扶着马文付往城门走去。那老兵见他二人走来,迎上去笑道:“小伙子,这就是你等的人?看着不像个当主人的,腰里挎着剑却像个走江湖的,还不如你这仆人白嫩。”
一恒道:“这确是小人主人,多谢长官宽限,我二人这就出城去。”
那老兵忙拦住道:“小伙子,出了城全是小路,几里之内并无客栈,况我看你的主人腿脚甚是不便,能走得夜路?不如先到我家休息一宿,明早再上路。”
一恒道:“小人做不了主,还得问过我主人再说。”于是向马文付耳边轻声道:“主人,你看行么?”马文付早没了主见,只道:“好,好。”
那老兵笑道:“既如此,扶好你主子,跟我来吧。”
一恒遂扶着马文付跟着那老兵,等着他关了城门,又往回走了半条街,三人到得一房舍面前。
那老兵开了门,找了一屋,引着二人进来,又点上灯道:“这房子一向只有我一人住,你二人就在此间休息,我去做点饭与你二人吃。”
一恒忙谢了那老兵,又将马文付扶到床边坐好,马文付颇不好意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两手仍提着拿带回来的两包吃的,对一恒道:“一恒兄弟,这是给你带的,你叫那位老伯给你热一下吃了吧。”一恒这次再不敢拒绝,忙接过那两包吃的,待伸手一摸,已是冷得透了,便起身出门,自去寻那老兵热饭。
却说马文付一人在屋内寻思道:“是我与一恒兄弟讨要了那一百两银子,如今无缘无故没了,却怎么跟他开口。更紧要的是,银子没了靠什么将那匣子送到北平,若是送不到,镖局就失了信义,一切干系都在我身上,又怎么有面目再见白总镖头。”心里想着,嘴上也忍不住唉声叹气,却听“吱”的一声,一恒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马文付不解其意,只听一恒说道:“马大哥,我看你走路不似平常利落,敢是腿脚出了什么问题,不如先脱了鞋袜,洗洗脚吧!”说着就要上来帮马文付脱鞋,马文付不好意思道:“不用,不用。”赶忙自己动手将鞋袜脱去,却听一恒叫道:“马大哥,你的脚怎么了?”
马文付自己低头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原来那马文付自丢了银子,一条路来来回回不知寻了多少遍,崴了脚也继续寻,直把脚也走肿了。一恒见了心道:“镖局中人,一向走南闯北,脚力不似常人,如今马大哥也不知遭了什么难,能把一双脚磨成这样。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不说便不说罢。”便道:“马大哥,我给你按按脚吧。”
马文付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一恒哪里管他,早就找了个小板凳坐下,先小心帮马文付把脚洗了,又坐着开始帮马文付按脚。
马文付起初十分不好意思,待到一恒给他按脚时,更是直喊“使不得”。只不过一开始他还觉得分外酸痛,过了一会,酸痛感渐消,反而越来越觉得舒服,竟不自觉享受起来。
一恒边按边道:“师父原来患有脚疾,所以经常找我给他按脚,这才锻炼出来的手法,后来把我师父的脚疾也给按好了,马大哥这脚虽肿得厉害,实则只是崴了淤血而已,只须多按些时辰,不久便可正常上路。”边说边按,毫无嫌脏嫌累之意。
马文付见一恒只顾低头按,顿时觉得五味朵陈,心道:“我起初从白总镖头手上接这趟镖时,其实颇不愿与这小子一起来,只因这小子看起来一脸稚气,毫无江湖经验,唯恐受他牵连,要不是因为白总镖头这层关系,我宁愿独自上路,也不想带他。但白总镖头与李师傅如此宠爱他,他却不似我那小石头少爷,是个吃得苦的,想着一路走来,他倒也对我恭恭敬敬,毫无怨言,而我却百般不相信他,从他那里拿了银子,自己倒给弄丢了,真是把脸丢到家了。”心里正想着事,忽又见一恒抬起头来朝他一笑,那马文付更觉得一恒天真无邪,十分亲切,愈发觉得对不起他,两眼里几乎垂泪,缓缓言道:“一恒兄弟,马大哥对你不住。”
一恒奇道:“马大哥何出此言?”那马文付刚要说话解释,却突然从门口进得一人来。原来是那老兵热了两包小吃,又自从家里拿了些吃的,烧了些汤,来叫一恒二人吃饭的。
马文付忙转了话题,对一恒道:“今日先莫管镖局那些规矩,只管放开肚子吃。”
三人便围着桌子,一阵风卷残云,直把那丁点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只听那老兵道:“你二人快早些休息吧,我也累了,一会收拾干净便也要去睡了。”说完自行收拾了碗筷,出门而去。
却说一恒自出了镖局,连吃了几十顿干粮,早吃的腻了,如今一通吃,顿时心满意足,问道:“马大哥刚才有何话说?如今没外人,放开说吧。”
马文付刚才也吃得十分痛快,眉头好不容易稍稍舒缓了些,如今听一恒一问,眉头瞬时又皱成一块,便叹着气将今天集市上如何差点被骗,如何和那官员一起追骗子,如何丢了银子的事,都一一说与一恒听。本以为一恒会黑下脸来,却没想一恒不但无任何责备之意,反而拍手赞道:“师父出门时曾与我说,人在江湖,必须行侠仗义,马大哥追那骗子,自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唤作我,也要奋不顾身追上前去,将那坏人绳之以法。”
马文付心道:“不曾想到这孩子天真至此。”于是自责道:“我虽是想做好事,但终究是把银子丢了,如今没了银子,让我们如何能到达京城。”
一恒正色道:“只要是做好事,那便问心无愧,丢了银子又如何,我便是讨饭也要陪着马大哥到得北平,把镖局的事办了。”
马文付见他说得如此诚恳,端的是一点抱怨自己的意思也没,方舒展了眉头,安慰道:“若不遇到什么匪帮,也用不着那么多银子做买路钱,咱们虽吃些苦,也总算勉强能到。”
一恒道:“是了,明日再央求那老军官做些吃的,我们带的干粮怕是不够用。”
马文付道:“我看那老伯也是个信得过的,那就如此办。我这还剩了些散碎银子,明日都送与那老伯换些吃的。”便把身上剩的三四两银子全拿出来交与一恒,一恒道:“不瞒马大哥,我这也有师父走时给的十两碎银,只是我以为用不着,又不舍得花师傅的钱,所以之前也没跟马大哥说。”
马文付道:“如此甚好,多亏没跟我说。一恒,这回银子全归你管。”想了想,又道:“那匣子换我来背吧,既是我把银子弄丢了,不做些什么补救,总觉得心里不适。”
一恒笑道:“马大哥不怕它是瘟石了?”
马文付笑道:“我已倒霉至此,就算它是瘟石,我又有什么怕的。”两下说定,当即换了行李,一恒拿了剩下银子,马文付拿了匣子,之后一夜无话,各都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