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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满堂》第八章

作者:青笔带露 字数:17647 书籍:金粉满堂

  在远离古城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四面都是梯田环绕的山洼地,四栋低矮的老式木板瓦房将山洼地四四方方地围着,所有的房屋顶上都横七竖八地拉着铁丝网,在东边两栋房屋连接处的房子顶上搭了个哨卡,一个挎着枪的哨兵站在里面巡视着,被房屋包围着的院子是块泥巴地,一到晴天便风吹扬沙,让人睁不开眼,而遇上下雨天时,则是又湿又滑,稍不留神便会跌跤。正对着唯一进出此地的那条弯弯曲曲山路的房屋是看守人员的办公室和宿舍,中间开着一扇小门,小门的边上挂着一块长年被风吹日晒而显得陈旧不堪的牌子,上面写着“蓝田监狱”四个字,其他两栋房屋是关押犯人们住的,另外一栋一头是厨房,另一头则是厕所。这里解放前曾是土匪的一个窝据点,后来被人民解放军消灭后,将它改造为监狱,专门用来收押临近几个县城的犯人,因人数不多,因此大多数的犯人房间都空着,在这里看守的人员除了狱长、哨兵、值勤员、炊事员外,就是要等到探监的日子才能见到外来的人员。

  但近几年由于被批斗押送过来的犯人日益增多,关押犯人们住的房间由原先的一人一间增加到两人三人一间,最多的达到了五人住在一起,昔日冷清的“蓝田监狱”一时间热闹起来,尤其是到了探监的日子,前来探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股脑地挤满在小门前排起了长队,耐心地等待着监狱长安排与里面的犯人相见。由此上级协调了临近几个县的武装部门,分别从各县抽调出几名武装人员过来加强防范。

  陈刚被押送过来时已接近傍晚,货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慢吞吞地摇晃着,押着陈刚的两个人自车子离开古城后,便感觉到手酸,于是让陈刚一屁股坐在货车厢里,两人分别坐在陈刚的左右,一路随着车子摇摆着,两人都昏昏欲睡,陈刚因双手被反捆着,只好背靠着货车厢壁,木然地看着车厢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心里想着玉兰那凄楚的哭声,犹如万箭穿心,这段时间同玉兰的聚散离别让他觉得愧疚,想着自已一个堂堂的男儿却要东躲西藏,既不能在玉兰父母的面前尽孝,又不能安心地照顾怀孕后行动不方便的玉兰,倒还要让玉兰的父母为自已操心,特别是让玉兰整天提心吊胆,每次看到自已被抓都是那样的伤心难过,自已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而今自已被押送到蓝田监狱来,与玉兰相隔遥远,什么时候才能相聚啊!陈刚无奈地垂下双眼,看着坐在左右两边押送他的那两人,一人歪朝一边,都困倦得打起了鼾声,陈刚挪了挪脚,试着去碰了他们一下,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陈刚想试着站起来,便将屁股朝前面慢慢地移动,等离开那两人稍远了一些后,慢慢地转过身,用一只脚跪着,另一只脚正要直起来时,突然车子来了个大摇晃,陈刚没站稳,整个人扑倒下来,正倒在右边那人的身上,将那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你干吗?”那人被从梦中惊醒地喊道。

  另外一人也被响声弄醒,赶紧爬起来将陈刚从那人的身上费力地拖下来,被压住的那人也随着坐了起来说道:

  “你还想跑吗?这鬼都打得死人的地方,你想跑也跑不出去。”

  “难怪白副主任一再交待要防着他,我看你就死了这个心吧,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劳动改造。”另一人说道。

  陈刚一言不发地卷缩在车厢角落,如同没听见那俩人说话似的,随着货车的东摇西晃、左拐右弯,身体被颠来颠去,那俩人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夕阳的余辉正渐渐地从西边隐去,一抹晚霞映照着旷野,四面的山洼地竟然没有一颗树,凸显出层层的光秃秃梯田模样,隐隐约约地看见蓝田监狱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路尽头的低洼处,山谷里吹来阵阵微风,让那俩人感觉一阵清爽。

  “这地方可真是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呀,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其中一人说道。

  “这种地方也只有他们这些人能呆。”另一人看了陈刚一眼说道。

  “哎,我说,要不你也起来看看。”一人对陈刚说道。

  “算了算了,以后他要是又逃跑了,咱俩还得受牵连。”另一人说道。

  于是俩人不再理会陈刚,只管看着越走越近的蓝田监狱,享受着夜晚的凉风,交谈着等会能吃到的晚饭会不会有点野味。

  车子终于开到了蓝田监狱门前停住,坐在驾驶室的那名红卫兵率先下车来伸了伸手臂,只见监狱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值勤员径直走到那名红卫兵跟前,俩人说了一会话,然后一起转到车厢后面,示意车厢上的俩人将车厢后门打开,把陈刚从车厢上带了下来,一行人押着陈刚依次走进大门里去。

  陈刚被带到一间简易的办公室里坐下,坐驾驶室的那名红卫兵给他作了登记,来接的那名值勤员先带他们一起到食堂去吃饭,几个人都觉得肚子早饿得咕噜咕噜直叫,一走进食堂,果然一股饭菜香味扑鼻,只见一张破旧的四方桌子上摆着几盘菜和几付碗筷,几个人不客气地走过去坐下,陈刚则站在一边看着,坐驾驶室的那名红卫兵扭头看见陈刚站着,便示意一人起去给陈刚解开捆绑的绳子,又让另一人拿起碗给盛了饭,然后捡了一些辣椒、葱蒜和白菜在碗里走过来塞在陈刚手里,返身回去坐着,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陈刚看着碗里的辣椒、葱蒜,再看看他们几人吃着的肉和菜,背过身子蹲在地上慢慢地吃起来。

  一行人吃完饭后,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剔着牙,值勤员同坐驾驶室的那名红卫兵耳语了一下,然后走到陈刚跟前说声“跟我走吧”,便带着陈刚走出食堂,借着清幽的月光,穿过院子中间的泥巴路,朝犯人住的牢房走去。值勤员带着陈刚走到最顶头的那间牢房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先自已走进去看了看,然后对陈刚喊到:

  “进来,今后你就住这间房。这是新来的,给他挪点空位。”

  陈刚迟疑着走进去,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屋子里靠里一边用土砖垫着齐腿高的木板,上面铺着稻草,几个皮肤烱黑、眼睛浑圆、衣裳破烂的人坐在上面直盯盯地看着他,陈刚数了一下,一共是五个人,心里自已看来是要同他们一起睡在那稻草铺的木板上了,而那五人虽然听到值勤员喊他们挪点空位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动,值勤员也没理会,转身走了出去,返身锁上了门。

  陈刚试着慢慢地走进那稻草铺的木板,正想坐下来,上面的一个人噌地一下窜过来占着不让他坐,陈刚稍微往边上移了一下,那人也跟着移动,成心就是不想让陈刚上去,另外几个人坐着冷眼地看着陈刚,其中一个领头的开口说道:

  “哪来的?犯的啥事?”

  陈刚瞟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自顾走到墙角边去,顺着墙壁一屁股坐了下去,歪头头靠着墙,微闭上了眼睛。那领头的见陈刚这样,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嗬,还有点个性,反正这床咱们五个睡都够挤的,你就在那将就着点吧。”

  那五人分头七仰八叉地躺下来,其中一人伸手关了灯,屋里顿时黑了下来,陈刚呆了一会后,慢慢地适应从窗户透射进来的月光,此时外面各种虫鸣蛙叫,加上隔壁房间传来歇厮底的大叫和阴阳怪气的笑声,让陈刚实在难以入睡,陈刚斜眼看着那五个睡在木板上的人,一个个打着震耳欲聋的鼾声,心里想着怎样在这里度过这难熬的日子,从走进这蓝田监狱的门后,自已似乎就同外界隔离了,什么时候能走得出去,也许只有听天由命了。

  就在陈刚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到身边一阵犹如下雨的声音把他弄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睡在床上的一个人走下床来小解,竟拉在他的身边,一股尿臊味扑鼻而来,让陈刚不由得站了起来,那人却自顾自的解完后又走上床去睡了,陈刚气得想大声指责他,可转念一想,也许起不了作用,说不定还会引来祸端,自已今天是初来咋到,对这五个人的情况一点都不熟悉,闹腾起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已,还是忍了吧。于是陈刚挪了下位置,转到另一边角落,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用一只手捂住口鼻,一时难以入睡,抬头看着从窗外透射进来的月光,想像着玉兰此时可是伴着眼泪入睡。陈刚庆幸的是玉兰有着亲生父母在身边无微不至的关爱着,特别是从自已被批斗以来,行动不方便的玉兰全仗洪顺灵芝陪护,这让自已内疚的心多少得到些安慰,眼看着玉兰的预产期渐渐临近,而自已却一点都指望不上,甚至还要让玉兰和洪顺灵芝担心,经历了两次躲藏折腾后,而今又被押送到这偏僻的地方来,与这帮恶人相处,真是如同秀才遇到兵,无处可讲理。陈刚想着想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可就在他睡得正香时,又一个人从床上走下来,直接小解在他身上,把他彻底惊醒过来。

  “你干吗?”

  “不干嘛,撒尿。”那人闭着眼睛嘟嚷一声。

  “你干吗撒我身上?”陈刚气愤地说道。

  “我哪知道你坐在这里,没看见。”那人边说边又走回床上去。

  “简直就是畜生。”陈刚站起来说道。

  只听“叭”的地一声,电灯开了,床上睡着的几个人一起坐了起来,为首的那人斜着眼睛说道:

  “你说谁是畜生呀,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拉尿着裤子。”

  “哈哈哈。”其他几个人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一身尿臊味啊,让咱哥们几个都睡不着觉了。”为首那人继续说道。

  陈刚攥紧拳头,咬紧牙关,眼里喷着怒火,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那几个人见陈刚走过来,先还是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可等陈刚走近看清陈刚此时犹如一头愤怒的公牛好似要拼命时,也有些慌神,一起朝领头的靠近,直视着陈刚,陈刚二话不说,一脚踢倒木板下的土砖,顿时床的一头塌陷下来,将坐在床上的几个人也跟着歪了下来。

  “你找死呀,哥几个,给我上。”为首的那人说道。

  于是几个人一起涌过来,陈刚同他们对打了几下,终究寡不敌众,加之身体虚弱,很快就被几个人打倒在地,还对着他一阵拳脚,陈刚强忍着不叫喊,可还是被外面巡视的哨兵发现,走进门前大声斥责道:

  “干什么?不好好的睡觉,发的什么疯?”

  “嘿嘿,不干什么,哥几个练练拳脚。”为首的那人坐在斜歪着的床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吃饱了饭没事干了,哼,是在欺负新来的吧。”哨兵说道。

  “没有的事,长官,你放心,咱们五个欺负一个,也太不地道了吧。”为首的那人继续说道。

  “关灯睡觉,明天还要去搬砖呢,省点力气吧。”哨兵说道。

  “是,长官。”为首的那人随手关上了灯,顿时房里又一片漆黑,哨兵稍等了一下,见房里没动静后,才转身离去。

  “小子,看来你还有点子骨气,哨兵来了都不吭声,好啦,咱们也闹腾够了,睡觉吧。”为首的那人边说边倒下来。

  “这床这么歪,咋睡?”其中一人说道。

  “你讲究个啥?随便一倒不就睡了嘛。”为首的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于是其他人都不再吭声,仍旧东倒西歪地躺下睡了。陈刚倦缩在地上好半天都没动,也不想动弹,心想哪怕就这样被打死了也由着它去,总比活着受折磨强,反正玉兰有她父母照顾着,自已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活一天是一天,于是陈刚就这样叭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值勤员逐一地将所有的牢房门打开,牢房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陈刚等房里的那几个人走出去后,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裳被尿湿后又沾上了地上的泥巴,头发零乱不堪,满脸尘垢,目光呆滞地走出门去,外面阳光普照,清晨的山野清新空气迎面扑来,陈刚这时才发现蓝田监狱关押的犯人还真不少,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值勤员吹着哨子指挥着犯人们依次排起队,转脸见到陈刚时,一脸愕然,本想指引他站到队伍里,却闻到他身上的一股子臊味,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先到厕所那里去洗洗吧。”值勤员说道。

  陈刚便顺着值勤员指示的方向一步步地走过去,一些犯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他,相互指指点点议论着,陈刚木然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径直走进厕所前的水池边,蹲下身来用手捧起水冲了冲脸,看着身上穿的脏衣服,索性脱了下来,一张照片从衣袋里掉了出来,陈刚赶紧捡起来放进裤袋里,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用水冲洗干净衣裳后拧干,拿在手里走出来时,犯人们开始在排队领馒头和稀饭,值勤员眼见陈刚大清早地脱下衣裳洗了,身上只穿着一件背心,示意陈刚将衣裳拿去晾晒,而陈刚却将湿衣裳展开穿在了身上,跟着排在队伍的后面,值勤员见状也不再说什么,继续转过身去巡视监管着其他的犯人。

  犯人们领到馒头和稀饭后,在院子里四散开来,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自顾自的埋头吃起来。陈刚领到一个馒头和一碗照得出人影的稀饭后,一个人走到院子角落蹲下身吃起来,馒头又冷又硬,嚼在嘴里如同嚼腊,身上的湿衣裳穿在身上紧贴着身子,感觉到凉嗖嗖的,陈刚边吃边抬头小心地观察着,见犯人们大多数年龄都比较大,都是一付同自已一样的沉默寡言,而少数年轻的则是一付悠然自得的轻松样,似乎早已习惯这监狱的生活,有的俨然在付惯犯的样子。

  这时值勤员吹响了哨子,犯人们慌忙把碗里的稀饭一股脑地喝完,手里拿着没吃完的馒头快步跑过去,将碗放回院子中的萝筐里,然后开始排队。陈刚见状也将碗里的稀饭三下两下地喝干,站起身去放碗,把没吃完的馒头放进湿衣裳口袋,然后跟着排起队。

  值勤员见所有的犯人都站好后,就让犯人们开始报数,一个个地顺着数下去,直到全部数完后,才发话道:

  “一会监狱长过来训话,安排今天的劳动,都耐心地等着。”

  犯人们站着等了一会,左右看看,可是却没见到监狱长过来,值勤员也有些纳闷,可是又不能离开,只能干着急地等着,过了好一会,才见到一个个头不高,年纪约四十多岁样子的一名男子急匆匆地从厕所那边小跑过来,随手理了理衣裳,来到犯人们面前,清清嗓子说道:

  “今天的劳动是去烧砖厂搬砖,每人一千块,可以自由组合,早点完成任务后,下午有肉吃。”

  “吃肉啊!太好了。”犯人们一阵子地窃窃私语道。

  “好了,出发吧。”监狱长挥手说道。

  于是犯人们转身排成两列在几个值勤员和哨兵的监督下走出监狱的后门,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上半山腰后,再绕过山梁,便看到山脚下的砖瓦厂,一坐大土炉上方冒着烟,几排用稻草遮盖着的砖整整齐齐地码在田粳上,离大土炉不远的一座小土坡被挖出了一个洞穴,几个工人正在用斗车运送着土泥,在一大块平地上,两个工人正用土坯脱着砖模。

  犯人们下到山脚让工人看见后,立刻来了精神,于是将各种工具都抬出来,供犯人们挑选,有的挑砖筐,有的挑撮箕,有几个人则直接去推斗车,到了大土炉边上,将已烧成形的砖码进各自的挑砖工具里,然后用力挑在肩上朝田粳边走去,但却走不了几步就停下来歇脚,那几个推斗车的,贪心地将车斗装得满满的,然后几个人一走用力推,但地上的泥巴路吭吭哇哇,斗车走不了几步就陷入路吭里,任凭几个人怎么推都是枉然,于是又只好把车斗上的砖卸了下来。

  陈刚没抢到工具,只剩下一只坏了的撮箕,于是就拿起来走到土炉边将几块砖放进撮箕里,然后抱在胸前慢慢地走到田粳边,把砖码起来。等陈刚再次抱着砖走回来时,却不见了刚才码好的砖,左右看看,见别人都在自顾自地码着,无暇顾及其他,想了想,仍将砖码在原地,而在往回去拿砖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看,就在陈刚最后一次转过头来时,终于看到一个稍稍年轻的犯人偷偷地跑到陈刚码好的砖那里拿他刚搬过来的砖,陈刚转身跑了过来,大声地喊道:

  “你干什么?这是我搬过来的。”

  那名犯人忙扔下砖就跑,陈刚走过去将砖捡起来,重新放在一起,看着别的犯人都是俩俩合作,一人守着砖一人回去搬,每搬一回就交换一下,这让陈刚知道无论自已今天是如何的卖力气,都是徒劳无益的,可是自已新来乍到,同这里的任何人都不熟,谁会同自已搭伙呢?陈刚抬眼看到值勤员正好走过来巡视,于是决定向他求助。

  “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一些,每次我回去搬时,这里的砖都被人偷去,我一人看守不了。”陈刚求助值勤员说道。

  “怎么不找人合作呢?我帮你看守砖,那犯人要是跑掉了,你能帮我追回来吗?”值勤员反问道。

  “这?”陈刚一时无言以对,但想想又说道:

  “我昨天刚来,还不认识这里的人呀。”

  “和你住一间房的那五个人不是认识了的吗?”值勤员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刚说道。

  “你这还有点书生气啊,我告诉你,来到这里,就别这么文绉绉的了,还是现实一点吧,完成规定的任务,才有肉吃。”值勤员说完转身走开了。

  陈刚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结伴搬砖的人,观察了好一阵后,目光落在一位年纪稍大的犯人身上,便试着走过去,小心地向他说出请帮忙看守的请求,不料对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但是提出一个条件,要从陈刚每次搬过去的砖里抽去一块。陈刚没料到他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来,但细想一下,这比所有的砖都被人偷去强多了,于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便只管来来回回地搬着,地上的砖也渐渐地开始像其他人一样的堆得越来越多。

  接近中午时分,几个工人挑来了午饭,犯人们闻到香味都觉得饥肠辘辘,值勤员和哨兵帮着打饭,将每个碗盛满饭后,加上一勺豆腐,然后递到犯人们手中,每个人接到后都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全是一付狼吞虎咽的模样,陈刚也觉得好久没有吃到饭菜了,接过来走到自已搬过来的那堆砖前坐着吃,虽然豆腐做得粗糙,但与辣椒炒在一起仍让人馋涎欲滴,陈刚吃完后,忽然想起衣袋里的馒头,摸出来一看,已是像石头一样的坚硬,试着咬了一口,却难以下咽,本想随手扔了了事,可是又想了想,仍旧放进衣袋里。

  吃完饭后,一些犯人们开始围着挑过来的砖细数起来,看看还差多少,有的过了五百,最多的达到七百,而像陈刚这样的,却只有两百多点,于是搬得多的就先坐着休息,少的就继续开始搬,那几个推斗车的虽然在着休息,却把斗车死死地抓着,不让给其他人用,于是其他的仍旧肩挑手抱,慢慢地堆着,陈刚吃完饭后觉得有了些力气,每趟也试着多加了一两块砖,每次走到自已的砖前,总是先将一块砖递过去,剩余的就码在一起,渐渐地自已搬过来的砖也开始多了起来,而那几个推斗车的休息完后,又推了几个来回,很快就把任务给完成了,然后才将斗车让出来,几个人围着砖躺下来东倒西歪地直喘粗气。帮陈刚看守砖的那俩人拉来斗车使用起来,后来因力气不够,于是主动约上陈刚一起加入,陈刚自然乐意,三人轮换着来来回回地跑,临近下午收工,总算是完成了规定的任务后,陈刚累得摊倒在地上。

  值勤员和哨兵一起召集全部犯人集合列队,然后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往回路走去,虽然疲惫不堪,腰酸背痛,可谁也不愿被拉下队来,因为心里都在想着那顿肉,恨不得立即回到蓝田监狱,坐在饭桌子上贪婪地享用。

  走进监狱院子里后,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值勤员和哨兵带着犯人们径直朝食堂里走去,果然闻到了一股肉香味,许多人都禁不住地用嘴咂出了声音来,走进食堂,几盏昏暗的灯光亮着,只见长条桌子上摆着几大盆还在冒着热气的莲花白炒肉,犯人们眼睛都直盯着,顺着挨个地站着等待开饭,这时,监狱长走了进来,指挥犯人们坐下,拉扯着嗓子高声说道:

  “今天搬砖大家都很卖力,都在自觉的通过劳动接受改造,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要通过这样的劳动,深刻地认识到你们犯下的罪行,从思想上、行动上彻底同过去划清界线,重新做人,通过劳动改造,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开饭。”

  随着监狱长一声令下,犯人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拿起自已面前的碗筷,抢先舀着盆里的菜装进碗里,一个个的碗上堆得满满的,碗边流着菜液,没几分钟,盆里的菜便被抢空,动作稍晚了的,只好用勺子刮着盆边缘上零星沾着的菜叶。

  吃完饭后,值勤员吹着哨子,犯人们起立转身,排着队走出食堂,分别朝各自的房间走去。陈刚此时极不情愿地回房间,因此慢慢地拖延着走回去的脚步,心里想着今天晚上又会是怎样的度过,一想到房间里那五个人的蛮横无礼,陈刚宁愿到厕所里去住,也不想去看那五个人的嘴脸。想到这里,陈刚转过身,做出要去上厕所的样子,朝着厕所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就让值勤员叫住:

  “喂,你去哪里?”

  “我肚子不舒服,想去上厕所。”陈刚用手捂着肚子答道。

  “哼,刚吃了点肉不存在肚子里,就跑去拉,不会是吃多了吧。哨兵,过来,跟着他一下。”值勤员说道。

  于是一个哨兵忙跑过来,跟着陈刚朝厕所走去,等陈刚走进去后,就站在门外守着,陈刚进去没多久就走了出来,里面不仅是气味难闻,各种蚊子苍蝇盯咬让陈刚实在呆不住,心想还是回到房间里去吧,管他再有什么暴风骤雨。

  在哨兵的监督下,陈刚回到了房间里,那五个人早已将床重新砌好,懒散着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有的刮着肚子,有的剔着牙齿,见陈刚走进来,为首的那人说道:

  “小子,还以为你开小差走了,咋又回来了?”

  陈刚不理会,转身走向墙角,照样一屁股坐了下去。

  “大哥,咱们想跑都没跑得出去,就凭他这样的,还能跑得到哪里去呢?”其中一个人说道。

  “是啊,就是跑出去了,还能走出这山洼子,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另一个人说道。

  “唉,这文化人就是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啊,所以咱们只能睡这草木板,文化人睡地上,哈哈哈。”为首的那人说道。

  陈刚听着他们调侃自已,一言不发,双手抱在胸前,眼睛望着窗户出神。那为首的“叭”地一下关了灯,房间里一时黑了下来。

  “弟兄们,今天确实累了,睡吧。”为首的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于是几个人摊开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刺耳的鼾声,陈刚冷眼看着他们,心里唯愿今晚不要受到他们的折腾就好,哪怕就这样一直睡在地上都行。那几个人今天倒真是安静,也许是真的累倒了,没心思再瞎胡闹,可那如雷鸣般的鼾声也让陈刚实在难以入睡,此时陈刚倒有些羡慕他们,有就吃,倒就睡,虽然受着管教,倒也快活逍遥。

  灵芝在彭阿姨的帮助下,安葬完玉兰后,一人带着小孙女坚强地度日,由于没有奶可喂,灵芝每天推石磨磨出米浆熬米糊,然后一点点地喂食小孙女,刚开始被小孙女哭闹着不肯吃,让灵芝心焦,后来也许是饿了,渐渐地慢慢吃起来,一双眼睛还直盯着灵芝,时不时地笑一下,灵芝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边喂边细看着孙女,只见样子越来越像玉兰小的时候,一时不觉流出两行眼泪,忙放下汤勺,用手抹了一下,心想这也许是老天爷给自已留下来的唯一安慰。

  洪顺自被抓走后,几经辗转,竟也被送到了蓝田监狱,洪顺被关进来后,想方设法地打探陈刚的下落,然而面对众多的犯人面孔,洪顺一时无法辩认出谁是陈刚,跟同住一间房的几位年长的犯人打听,都摇头说不认识,洪顺只好抱着慢慢寻找的想法安下心来。

  这天陈刚在房间里独自看着带来的那张发黄的照片出神,不料竟被坐在床上的一人悄悄地溜下床来,趁陈刚不注意,嗖地一下从陈刚手里把照片抢走,陈刚转过头来大吼一声:

  “还给我。”随即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扑向那人,那人被陈刚扑倒在床上,竟伸手将照片递给了那为首的,为首的接过来细瞧了一下,笑道说道:

  “哦豁,老祖宗还是黄浦军校的?是国民党吧。”

  “还给我。”陈刚放开那人,转向为首的喊道。

  “你要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还给你。”为首的说道。

  陈刚两眼怒火中烧,四下里看看,急中生智地蹲下身,捡起了一块砖头高高地扬起大声地喊到:

  “你还不还?”

  为首的见陈刚这样吃了一惊,试探着将照片递过来,陈刚刚要伸手去接,为首的却将照片递给了抢照片的那人,那人接过照片跑到窗户边朝外面扔去,陈刚怒不可遏地将砖头朝那人扔了过去,那人赶紧扭头躲开,陈刚见没砸中,飞身扑过去,将那人骑在身下一阵子地打,那人疼得大声叫唤起来:

  “来人呀,打人了。”

  外面巡逻的值勤员听到后,赶紧跑了过来,而房间里另几个人本来是要想冲过来帮忙的,现见值勤员开门进来了,便不再好动手,而陈刚见门打开,扔下那人,飞快地冲了出去,值勤员一下子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正要想叫哨兵,但见陈刚并不跑远,而是顺着窗户前的地上慢慢地寻找起来,看到照片后,陈刚一把抓住,紧紧地攥在手里,值勤员走过来吆喝他回房间去,陈刚低下头,慢慢地走了回去,而这一切正被住在对面的洪顺看在眼里。

  洪顺没有想到同陈刚分开后,陈刚现在竟变成了这付模样,头发长而零乱,脸上胡须邋遢,衣裳皱皱巴巴,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彩。洪顺不知道陈刚跑出房间来寻找什么,眼见他在值勤员的示意下回房间后,记住了陈刚住的房间号。

  这天,犯人们在一处采石场劳动,有的拿锤子敲打碎石,有的两人一起抬着大石头在山坡小路上艰难地行走,有的用手抱着石头从山上搬下来,整个采石场只听到一片“叮叮叮”的响声,洪顺一边抱着石头走,一边有意地接近陈刚,陈刚已对一切都心灰意冷,整日神情冷漠,对所有的人都抱着敌视的情绪,独自一人推着运石小车在山路上艰难地行走。

  开饭的时间到了,犯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朝送饭的推车走去,领了饭食各自找地方或坐或站地吃起来,而陈刚犹如没听见没看见似的,也不去取饭食,独自把运石小车推到一处草地上后,自顾坐下来,顺手折了根草拿在手里揉着,两眼看着前方。

  洪顺悄悄地多拿了个馒头,装着无意识地走向陈刚,挨着他坐下后,把手里的馒头塞给他,陈刚一怔,慢慢地转过头来,一看到洪顺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却说不上话来,满脸吃惊、委屈、悲愤一起涌入,泪花积满眼眶,欲语无言,欲哭无泪,洪顺示意地摇了摇头,俩人稍稍隔开一点距离坐着吃起馒头来。

  “我进来了两日,一直在找你,直到昨天才看见你从房间里冲出来。”洪顺低声说道。

  “玉、玉、玉兰可好?”陈刚一时说话吃力起来。

  “我是在你被抓走的第二天也被抓了,被带到各处去批斗后才转到这里来的,他们到家里来抓我的时候,我们三人正在吃饭,我看见玉兰气得好似要生了,可能灵芝已带她进了医院。”洪顺说道。

  “但愿她平安生下孩子。”陈刚说道。

  “我想会的,天无绝人之路,还好有灵芝照顾她,咱们俩在这里也好放心些。”洪顺说道。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呀?”陈刚绝望地说道。

  “不知道,但无论遇到再艰难的困境,我们都要坚持地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灵芝和玉兰还在家里眼巴巴地期盼着我们回家。”洪顺鼓励陈刚说道。

  “我也想过坚持,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陈刚失意地说道。

  “你想,以前你是一个人在这里,举目无亲,现在我来了,咱俩就有了伴,遇上什么事都还能有个照应。”洪顺说道。

  “嗯,爸爸,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遭受的罪,我这心里苦啊。”陈刚悲愤地说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来到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会遇到,一句话,能忍则忍,能退则退,想办法保全好自已。开始干活了,咱俩一起推车吧。”洪顺边说边站起来。

  陈刚也跟着站了起来,俩人组合在一起,推着运石小车朝坡下走去。

  一连几天,陈刚都和洪顺一起在采石场劳动,中午休息吃饭时,陈刚将身上的那张照片拿出来给洪顺看,告诉洪顺,这是他在老宅里找到的。洪顺接过来一看,原来照片上是盛昌和他叔叔付侍卫,盛昌的容貌洪顺一直没忘,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他叔叔才发生的报仇事件,也许盛昌同灵芝会是更加美满的一对。而对盛昌的叔叔付侍卫洪顺则没有多少记忆,因为那晚既是第一次见到,也是最后一次。陈刚说照片放在他身上怕会丢失,特别是因为同他住一个房间的那几个人多次挑事。洪顺说等会回去时找监狱长说说,看能不能将陈刚调到他住的房间。

  收工回到监狱后,洪顺趁吃饭的工夫向监狱长请求调陈刚的房间的事,但却遭到监狱长的拒绝。

  “不行,这个犯人上面要求要严加看管,说是他曾多次逃跑躲藏。”

  “狱长,关这在里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就算是跑出去了,他也走不出这山洼地呀。”洪顺说道。

  “这我不管,我是奉命行事,不然出了事我不好交待。”监狱长严词谢绝,不容商量。

  洪顺只好失望地转身回去告诉了陈刚,陈刚默不作声,吃完饭后继续回到自已住的那间房,洪顺眼看着陈刚离去的背影,心里倍感凄凉,知道他回去后又是睡在地上过夜,同房间的那几个人晚上无事就拿他来折磨一下取乐,洪顺担心陈刚想不开,因此每天出工时都会跟他同在一起说说话,宽慰他那渐渐冰凉的心。

  一天早上犯人们出工时,洪顺没见到陈刚出来,就急忙跑去问值勤员,值勤员告诉他说陈刚生病,同意让他在房间里休息,就不出工了,洪顺跑到陈刚住的房间,趴在窗户里叫陈刚,却听不到陈刚答应,想到他晚上可能没得到好好的休息,也就不再吵他,自已跟着犯人们出工去了。

  下午洪顺同犯人们收工回来后,急忙先向监狱长打听陈刚的情况,监狱长告诉他陈刚起来吃过饭,又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太阳,这会可能又在房间里睡着了。洪顺听后,方放下心来。可谁知道第二天上午,只见同陈刚住在一起的那几个人神情慌张地跑出来向值勤员报告,拉着值勤员进房间去细瞧,值勤员进去了一会,急忙走了出来,匆匆同监狱长耳语了一下,监狱长也快步朝陈刚住的房间里走去,洪顺感觉不妙,急忙跟了过去,却被挡在了门外,一会儿只见监狱长神情严峻地走了出来,吩咐几名值勤员和哨兵进去,用一块木板将陈刚抬了出来,只见陈刚脸色苍白,双眼凹陷,头发倒立,衣裳不整,洪顺一见,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陈刚、陈刚、陈刚啊,你睁开眼来看看我呀,我们说好要一起回家去的呀,你怎么就这样先走了啊!”洪顺放声大哭起来,其他围观的犯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监狱长过来劝解洪顺,挥手让值勤员和哨兵将陈刚从院子后门抬出去,找个背静的地方给埋了。

  洪顺慢慢地站起身来,瞪着一双怒目从犯人中一一地扫射过去,当看到同陈刚住在一起的那几个人时,发疯似的冲过去,揪起为首的那人的衣领咆哮道:

  “你们还是人吗?还有一点点做人的良心吗?他生病了都还不放过他,天天折磨他,现在他死了,你们开心了吗?他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为首的那人先是惊愕,听洪顺这样一骂,低下头既不还手,也不回答,任凭洪顺怒吼着,身边的几个人想过来帮忙,也被他拦住,洪顺发泄了一阵后,监狱长过来慢慢地劝开了洪顺,一路陪着他走回自已住的房间,同意让他今天不出工,洪顺提出要去看着陈刚下葬,说以后才能找着陈刚的坟地好给他挂清,监狱长想想便答应了洪顺,让一个哨兵陪着他一起走出后门去。

  几年过去,在灵芝的精心照料下,孙女一天天地长大起来,一双眼睛水灵动人,头上扎着小辫,天天围着灵芝婆婆、婆婆地叫个不停,祖孙俩简衣缩食,粗茶淡饭,日子也过得其乐融融。

  这天灵芝背着孙女上街去买菜,看到一盆盛开着的水仙花,孙女伸着小手嗷嗷地叫唤,灵芝摸了摸口袋,踌躇子半天摇了摇头,卖水仙花的商贩看到孙女模样心生爱怜,好心地从盆里抽出一枝花递给了孙女,一边笑着对灵芝说道:

  “你这孙女长得好水灵啊,叫啥名字?”

  “唉,她爹娘还没给她取名字呢?”灵芝苦笑着谢道。

  “那,总得先有个小名吧。”卖花的商贩说道。

  “既然她这么喜欢这水仙花,那就叫水仙吧。”灵芝灵机一动地回答道,然后高高兴兴地道了谢,背着孙女买好菜后回了家。

  又是两年过去,灵芝获得批准可以去蓝田监狱探视洪顺,灵芝满心欢喜,想到这一去既能见到洪顺,又能见到陈刚,也好让陈刚看看他的女儿。于是灵芝忙着在家里准备好衣物和一些食品,背起水仙搭乘长途公共汽车去往蓝田监狱,经过长途颠簸劳顿,终于到了离监狱稍远的站台下了车,灵芝顾不上困顿,背起水仙提起包袱跟着同车来的人直朝监狱大门走去。

  灵芝同一大群家属坐在会客室外面的长椅上等着排队,听着值勤员一个个地叫着名字,被叫到的站起来跟着值勤员走进大门去。水仙坐在灵芝的腿上好奇地张望着四周,恬静乖巧,灵芝抱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好容易听到值勤员叫到自已,便连忙站起身来,一手拉着水仙一手拿着包袱跟着值勤员走了进去,坐在隔着铁窗的桌前,不一会儿,洪顺被带了进来,看到灵芝时禁不住跑过来,伸出双手抓住了灵芝的手,热泪纵横。

  “这么年多了,我一直在盼啊,你咋被弄成这样了。”灵芝伤心地说道。

  “你也受苦了,我一直担心着你呢。”洪顺说道。

  “我没事,无论如何我也要等着你。你看看,这是咱们的孙女水仙。”灵芝将水仙抱起来站在桌子上。

  “啊!水仙,那玉兰呢?”洪顺问道。

  灵芝一时低头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停地流,洪顺似乎猜到了什么,嘴里喃喃说道:

  “不会吧,不会吧。老天呀!怎么会是这样啊!玉兰不在了,陈刚也不在了啊!”

  “你说啥?陈刚也……”灵芝说不下去了。

  “我进来后找到了陈刚,他已消瘦成皮包骨,每天去采石场劳动,体力都消耗尽了,晚上回去又受到同住一间房的人欺负,他曾对我说他想见见玉兰就满足了,后来有天他生病让他在房间里休息,却不知道第二天他就……。”洪顺哽咽着说道。

  “天啦!这是什么世道啊?”灵芝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水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转过身来伸出小手给灵芝擦眼泪。

  又是三年过去,文化革命终于结束,洪顺得以出狱平反,灵芝带着水仙接洪顺回家,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回到了家里,剁馅擀皮包饺子庆贺,水仙懂事地帮着灵芝剔葱剥蒜,灵芝围着围裙忙前忙后,幸福快乐的喜悦溢于言表。洪顺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走过来准备帮忙,灵芝不让他插手,只让他坐在边上逗着水仙玩。

  “水仙,你会帮婆婆包饺子吗?”洪顺笑着问道。

  “外公,我会。嗷,婆婆,等一下好吗?”水仙扬起头一脸神秘地说道。

  “你要干吗?”灵芝不解地问道。

  只见水仙跑进里屋去,一会儿又跑了过来,小手里拿着一个硬币对灵芝和洪顺说道:

  “外公、婆婆,把这个包进去,等会吃的时候,谁吃到这个谁就会长寿的。”水仙说道。

  “哦,真的吗?那就试试。”洪顺好奇地说道。

  于是水仙将硬币包进了一个饺子里,嚷着不让灵芝和洪顺看,灵芝和洪顺笑着闭上眼睛,水仙悄悄地把包有硬币的饺子插进一堆饺子中后,才让灵芝和洪顺睁开眼睛,二人一眼看出了那个饺子,会意地一笑,装着不知道,继续边逗水仙边包饺子,等全部包完后,洪顺带水仙过去洗了手,灵芝则将饺子端进厨房去煮。

  一会儿,灵芝将煮熟的饺子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又弄了几个沾碟,分别放上辣椒、醋和蒜泥,三人围坐在一起,灵芝专门给洪顺开了一瓶酒,倒进小酒杯里,放在洪顺面前,然后给自已也倒了一杯。

  “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咱们家好久没像今天这样的高兴了。”灵芝说道。

  “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一人在家操劳,还把水仙带大。”洪顺由衷地说道。

  “也是水仙这孩子支撑我挺了过来,只是她从一出生竟连自已的亲爹亲妈都没有见到过。”灵芝不由伤起心来。

  “今后,咱俩既是她的外公外婆,也是她的亲爹亲妈,咱们一定好好地把她抚养成人,让玉兰和陈刚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洪顺说道。

  “外公、婆婆,我吃到这个了。”水仙从小嘴里拿出硬币对洪顺和灵芝说道。

  “啊,水仙吃到了,哈,咱们水仙会长寿的。”洪顺笑着说道。

  “我还要外公和婆婆都长寿,我们都长寿。”水仙说道。

  “对,咱们一家都长寿。”洪顺举起酒杯同灵芝和水仙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晚上,洪顺和灵芝将水仙哄睡着后,俩人躺在床上紧紧地靠在一起,细说着分离后的事情,洪顺转过身,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张发黄的照片递给灵芝,灵芝接过来一看,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让洪顺拿剪刀给她。

  “你要剪刀做什么?剪掉照片吗?这可是陈刚好不容易在老宅的废墟里找到的呀。”洪顺说道。

  “我要剪掉这个仇人,留下盛昌。”灵芝斩钉截铁地说道。

  洪顺依着她,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剪刀递给了她,灵芝不容分说地将照片上的付侍卫剪去,只留下盛昌带着笑容的头像,然后仔细地放进抽屉里。

  几天过后,灵芝同洪顺带着水仙来到布店门前,门檐上“洪氏布店”的牌匾积满了灰尘,但那四颗大字虽然饱经沧桑,仍依然可辩,洪顺让灵芝带水仙稍稍躲开一点,自已则挥动铁锤钣手,将钉在大门上的封条木板给拆卸下来,过路的街坊纷纷驻足围观,议论说多年的“洪氏布店”要重新开张了,洪顺将大门打开,灵芝带着水仙跟着一起走进布店,店里桌子上、柜台上、案桌上等等全都积满尘土,椅子、布匹东倒西歪,地上散乱着各种物品。

  “婆婆,这里好脏呀。”水仙说道。

  “水仙,你先到门口去玩,等我们收拾干净再进来。”灵芝说道。

  “我要帮外公和婆婆一起收拾。”水仙边说边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尺子。

  “好,我们一起收拾,争取让布店早日重新开张。”洪顺说道。

  于是三人一起挽起衣袖,扫地、抹桌子、捡拾物品、打扫蜘蛛网等,将布店里收拾得焕然一新,洪顺搬出楼梯,架在门前,然后动身爬上去,将门檐上的牌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看着这块牌匾,洪顺不由想起了自已的爹娘,想起了和灵芝的初次相识,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是现在却全都涌上脑海,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曲折,这么多的生离死别,能同灵芝重新相厮相守,洪顺真心地感到由衷的欣慰,祈盼着今生再也不要同灵芝分开。

  一个星期后,在洪顺和灵芝的操持下,“洪氏布店”重新开张了,洪顺点燃了门前的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引来众多街坊邻里捧场,店门前新贴上洪顺亲手写的对联,店里面布置得喜庆祥和,围观的行人纷纷走进布店浏览着,见到灵芝纷纷道喜,灵芝带着水仙笑容满脸地一一表示感谢。

  可没想到有一天,洪顺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差点跌倒在地,灵芝慌忙上前将他扶住,关切地寻问道:

  “你这是怎么啦?你不能吓我。”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洪顺坐在椅子上说道。

  “不行,你脸上都出汗了,还是到医院去看看吧。”灵芝焦急地说道。

  “不碍事,你别担心。”洪顺安慰灵芝说道。

  然而灵芝不管洪顺再怎么坚持,仍强行地将他带到医院去检查,当检查结果出来时,给了灵芝当头一棒,洪顺由于长期积劳成疾,身患多种病症,特别是胃癌已全身扩散,医生劝灵芝多陪陪洪顺,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灵芝拿着检验结果走出来,两眼无神,步履沉重,脑子里想着为何磨难要一直纠缠着自已,不肯放过自已,她宁愿是自已得上这个病,也不愿意让洪顺再受到病魔的煎熬,一家人的快乐生活才刚刚开始呀,却又要经历一场生离死别,灵芝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她宁愿随着洪顺一起走。

  看着灵芝强忍痛苦的模样,洪顺心里早已明白,伸出手拉着灵芝说道:

  “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我能活到今天,已是十分地满足了,你不要太难过,老天爷虽然绝情,可还是把水仙留给了你,有水仙陪伴着你,我也安心。”

  “不,我不相信这会是命运的安排,你别灰心,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你。”灵芝用手擦去眼泪坚定地说道。

  “不用了,你现在能陪在我身边,同我走完这最后的旅程,我这辈子也值了,等到了那边,我同他们也好交待。灵芝,我只有一个请求,我死后,你一定要把玉兰和陈刚平反昭雪的事情办好,他们死得太怨枉啊,特别是陈刚,他本可以是好好地在工作上有一番作为的,却被这样折磨致死,他心中有太多的委曲和悲愤。咱们玉兰也是,在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年龄,却要遭受那样多的屈辱,他们都是含冤而死的,你一定要为他们伸冤啊。”洪顺流着眼泪说道。

  “你放心,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含笑。”灵芝慎重地说道。

  随后灵芝多方寻访,四处求医问药,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倾尽全力去做,然而洪顺却已是病入膏肓,任何药物都已是无济于事,病情一天天地加剧恶化,人已骨瘦如柴,三个月后,终究还是撇下了灵芝和水仙撒手人寰。

  灵芝将洪顺安葬时,专门在玉兰坟墓的旁边预留出了一个穴位,并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将陈刚和玉兰平反昭雪,让他们夫妻同归一处。

  在古城开展一系列的拨乱反正中,根据对案件的核查和群众的上访举报,白丽因存在重大违规违纪嫌疑而被隔离审查,随着案件的调查深入,白丽的所有职务均被免除,白丽深知自已犯的罪孽深重,加上与吴昊的婚姻也早已是貌合神离,于是对组织上要她交待出所有的一切都不隐瞒,只向组织上提出了一个要求:同意办理她和吴昊离婚,她和吴昊唯一的儿子以及俩人共同的财产她都不要,全部判给吴昊。吴昊得到通知后,带着儿子吴兴明来到了看守所同白丽见面。

  此时白丽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威风,一头短发散乱着,双眼无神,一脸的漠然,看守员来通知她去会客室时,白丽心里已猜测到是吴昊父子。儿子从生下来以后,就一直是吴昊带着,白丽整天忙于外面的事,同儿子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因此在儿子的眼里只有爸爸和姑姑叔叔。

  白丽走进会客室,隔着铁窗,只见吴昊拉着儿子站在外面,看守员示意白丽坐下,吴昊也带着儿子走近来坐下,俩人相互对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白丽将视线转向儿子,只见他长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白丽。

  “兴明,我是妈妈,走近一点,让妈妈好好看看你。”白丽轻声对儿子说道。

  可兴明却紧贴着吴昊,不肯走上前去,吴昊搂过兴明,指着白丽对他说道:

  “是妈妈,别怕,有爸爸在这里呢?”

  “她干吗要在里面?”儿子小声地问道。

  白丽听到儿子这样一说,一时心里黯然,前倾的身子也不由跟着朝后靠去,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睛仰了一下头,叹息了一声。

  “你来找我是叫我在离婚书上签字的吧,拿过来吧,我签。”白丽淡然地说道。

  “你真的要想同我离婚吗?”吴昊问道。

  “为了你,更是为了儿子,咱俩还是离了的好,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将儿子好好地培养成人,我就满足了。”白丽说道。

  “我们之间一直是有很大的差距,我也知道自已没有多大的能耐,帮不上你什么,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是觉得自已内疚。但是,你能不能再好好地考虑考虑,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只有诚心诚意地改了就好。”吴昊说道。

  “可惜已经太晚了,没有谁能救得了我,我只希望不要因为我而影响到你和儿子,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对你做的了。”白丽说道。

  “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你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尽管说。”吴昊说道。

  “没有了,把离婚书给我吧,我签了字,这心里也就平坦踏实了。”白丽说道。

  于是吴昊从包里取出离婚书递给白丽,白丽接过来,并不看上面写的内容,只管在落角的地方签上名,然后递给吴昊,站起来,转身看在眼里了儿子一眼,扭头朝门口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吴昊痴痴地看着白丽离去,心中惆怅,慢慢地站起来,一手拿着离婚书,一手牵着儿子,转身走出了会客室。

  灵芝带着水仙拿着陈刚和玉兰的申诉状一个个单位地去寻访申诉,有关单位接到灵芝递交的申诉状后,立即展开了调查取证,还专门组织相关人员去到看守所,找到白丽一件件地核实,白丽对自已犯下的所有罪行供认不讳,一五一十地全盘交待了对陈刚和玉兰的打击迫害,调查取证人员听到白丽说出来的一件件发人深省的陷害事件,都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令人发指,对眼前这位曾经在古城叱咤风云一时的造反派头目的所作所为感到由衷的厌恶。经过大量的取证和调查核实后,陈刚和玉兰的案件已基本清楚,调查组于是将情况向上级作了汇报,一致认为陈刚和玉兰的案件是古城最大的一起冤案,为了唤起民心,充分做好古城的拨乱反正工作,告慰逝者,安抚家属,决定将陈刚和玉兰的案件作为古城的首桩平反昭雪案件来办理。

  办案组的人员带着上级的指示亲自来到“洪氏布店”找到灵芝,将上级的指示精神全部告诉了她,灵芝听完,手里拿着的尺子一下子滑落在地上,接过“平反昭雪书”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紧紧地贴在自已的胸口,闭上双眼仰天一声长叹: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陈刚啊、玉兰啊,你们终于可以含笑九泉了。”

  身边站着的办案人员和前来扯布的人都不由得对灵芝一家人的遭遇表示出深深的同情和惋惜,水仙从地上捡起尺子,走进灵芝身边拉着灵芝的衣角叫道:

  “婆婆、婆婆,你咋的啦?”

  灵芝蹲下身,一把抱住水仙,禁不住放声痛哭,办案人员也不由黯然落泪,从地上捡起灵芝手中落下的“平反昭雪书”重新放在灵芝的衣袋里,劝慰着灵芝,几位街坊邻居获知情况后,都过来帮着一起将灵芝拉起来坐下,办案人员询问她可有什么要求,灵芝止住哭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提出希望能将陈刚的坟墓从蓝田监狱那里迁过来,同玉兰合葬在一起,办案人员用笔记录下来后,答应回去后向领导汇报,随后又对灵芝安慰了好一番,才转身回去。街坊邻居帮着灵芝将店门关上,送她和水仙回到了家里。

  灵芝带着水仙分别给洪顺、陈刚和玉兰一一地烧了柱香,透过徐徐升起的青烟,恍惚看到洪顺朝她露出了微笑,陈刚拉着玉兰欢快地飞跑,灵芝心里陪感宽慰。

  “婆婆,我饿啦。”水仙轻轻地拉着灵芝小声地说道。

  “哦,饿啦?好,你告诉婆婆今天你想吃点啥,婆婆给你做。”灵芝蹲下身对水仙说道。

  “我想吃红烧肉。”水仙说道。

  “行,你先吃点饼干等着。”灵芝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过饼干盒,打开盖子递给水仙,然后转身进厨房去做饭。

  晚上,灵芝招呼着水仙睡着后,自已拿着芭蕉扇一边扇着风一边沉思着,从小时候经历家庭变故以来,自已就一直在走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有平坦时的欢笑,有曲折时的坎坷,而更多的则是失去一个个亲人时的悲痛,这一路走过来,经历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尝尽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如今自已也已是两鬓白发,看着熟睡的水仙,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长大,不要再经受玉兰和陈刚的磨难。

  几天后,在古城大戏楼会场隆重召开了陈刚和洪玉兰夫妻的平反昭雪大会,陈刚和洪玉兰的黑色画像高高地挂在墙上,四周扎着小白花和长青树,台上两边贴着白底黑字对联,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哀乐,灵芝带着水仙被工作人员请上主席台就坐,全城人都哄动了,纷纷涌进会场驻足观看,会议主持人首先号召全体起立,为逝去的陈刚和洪玉兰默哀三分钟,接着两名女公安将白丽押上主席台,只见白丽面色苍白,神情冷漠,被押着站在台子右侧,灵芝一眼看到白丽,立即怒火中烧,想要站起身来,被身边的工作人员好心地安抚住,一名领导走上台前,首先宣读对陈刚和洪玉兰的平反昭雪决定,接着另一名领导介绍了陈刚和洪玉兰的生平事迹,然后会议主持人请灵芝走上台前,控诉白丽对陈刚和洪玉兰的迫害,灵芝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上前去,会议主持人急走几步过来扶着灵芝,将灵芝带到台前,灵芝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直盯着白丽,白丽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然而一见到灵芝那双怒目的眼睛,立即低下了头。

  “好你个白丽,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啊,你那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劲头哪去了?玉兰和你从小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一起参加工作,你就那么下得了狠心,把她活活地折磨致死。陈刚好好的一个人,和你无怨无仇,你却要费尽心机地陷害他,一次又一次的抓他,他是受不了你们的迫害才跑出去躲的呀,可你就是不肯放过他,躲百货公司,你去把他抓回来,躲进那阴森恐怖的斜门歪道,你也要把他抓出来,把他送进了蓝田监狱都还要安排人去折磨他,直到他死。洪顺一辈子小心谨慎地工作,却被你诬陷成特务,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长辈,可你眼里学会过尊重人吗?抓他、批他、斗他,送他进监狱。我开的布店是解放前洪顺父母留下来的,我这一辈子给无数的人做过衣裳,价格公道,老少无欺,却被你说成是资本家,带人砸我的布店,封我的门。你、你、你还有一点做人的良心吗?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好好的青龙洞摆在那,你却无法无天地要去砸,街上的牌坊和古建筑,都被你带人砸坏,你不仅是我灵芝一家的罪人,也是咱们古城的罪人。”灵芝边说边转过身,招呼水仙走上前来。

  “大家都看看吧,这是陈刚和玉兰唯一留下来的女儿,从生下来那天就没见到过自已的亲爹亲娘,一直是同我这个当婆婆的生活,难道她就不想她的爸爸妈妈吗?可是她同他们永远阴阳两隔,只有从照片上才能看到她的爸爸妈妈长的什么样啊!”灵芝悲愤地说道。

  “婆婆,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水仙放声大哭起来,那凄惨的哭声深深地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一时大家都不由流下泪来。

  “好孩子,别哭,记住这个恶人,永远记住这个咱们家的仇人。”灵芝边说边给水仙擦去眼泪。

  主持人边擦眼泪边走上前来扶过灵芝和水仙重新坐回主席台,然后挥起手喊道:

  “打倒白丽!为陈刚和洪玉兰申冤!”

  在场的人都禁不住跟着呼喊起来,白丽低着头,禁不住浑身发抖,面如死灰,一名领导走上前来,挥手让两名女公安将白丽带了下去,然后宣读了两项决定,一是补给陈刚和洪玉兰的遗孤水仙平反昭雪费用,二是应家属要求,明天将陈刚的遗骸从蓝田监狱运送到古城,同洪玉兰安葬在一起。在场的人纷纷为这两项决定鼓掌,灵芝听后满含泪花,不停地说着谢谢。

  第二天下午,一辆车扎着黑纱,车前挂着陈刚的遗像,缓缓地驶进了古城,后面还跟着两辆小轿车,沿街的人都纷纷退让,驻足凝视着车辆通过,灵芝抱着水仙坐在后面小轿车里,由于长途的奔波,水仙已经靠在灵芝的身上睡着了,灵芝也是满脸憔悴,回想着第一次去蓝田监狱探视洪顺时,得知陈刚被埋在监狱后面一个背静的地方后,硬是带着水仙找了过去,沿着崎岖的田粳小路,按照洪顺给她的提示,终于在一个山洼处找到了陈刚的坟地,看着陈刚被孤零零地埋在这里,灵芝心中倍感伤心,虽然陈刚从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可他既然同玉兰结了婚,那他就是洪家的人,岂能让他一人抛尸在这荒野地。因此当办案人员询问她有何要求时,灵芝毫不犹豫地提出要将陈刚的遗骸运回来,归葬入洪家的墓穴地,陈刚生前已经受尽了同玉兰的分离痛苦和东躲西藏的孤单,死后不能再让他流落在外,同时也好让水仙能时常在自已的亲爹娘坟前尽孝。

  三辆车开到离墓穴地约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因前面的路太窄,车子开不进去,于是只有停下来,将灵柩从车上移出,由几个人抬着走进去,墓穴地这边早已有人在等着,并挖出了墓穴,一行人缓缓地将陈刚的灵柩放了下去。

  “陈刚,你安心吧,你现在再也不是一个人孤单单地流落在外面了,这里有咱们家里的全部亲人,玉兰也在这里等着你,你们夫妻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团聚了,我也可以安心了。你们这下放心吧,没有人能再把你们分开,水仙会记住你们的,清明节也会过来看你们的。”灵芝带着水仙一边撒着花瓣一边大声地说道,其余人帮着铲起土撒下去。

  由于白丽犯下的罪孽深重,经过大量的收集取证,人民法院对白丽提起了公诉,白丽在法庭上对起诉的事实全部都供认不讳,并愿意接受一切判决,经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后,并报请上级法院核实,决定依法判处白丽死刑。

  临刑前,吴昊带着儿子兴明来到监狱,最后一次探视白丽,白丽一路低着头,在看守人员的监护下走进探视室,坐到指定的椅子上,抬起头来,一双无神的眼睛漠视着吴昊。

  “你还来干啥?来看我现在的样子吗?”白丽冷冷地说道。

  “我只是想让儿子知道他还有个妈,虽然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可她永远都是儿子的妈。”吴昊说道。

  “我死后,没有别的要求,能每年清明节到我的坟前烧柱香就行。”白丽说道。

  “这个你放心,我会带儿子做到的,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吴昊问道。

  白丽盯着儿子兴明看了良久,慢慢地说道:

  “我这辈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死不足惜,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受到我的牵连,儿子交给你抚养我是放心的,希望你好好地教育他,把他培养成人,别学我,我会在那边保佑你们的。”

  吴昊拉过儿子兴明,指着白丽教他叫妈妈,可兴明只是直直地看着白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不肯开口叫,白丽挥挥手,让吴昊不要为难兴明,能在临死前还能够见上儿子一面早已心满意足,不会再存有更多的侈望。

  两天以后,白丽被枪决,吴昊独自去到刑场给白丽收了尸,将她埋在铁山溪的一处河滩边,因为吴昊觉得这里是白丽最好的归属之地,没有****,没有纷争,只有洁白的云彩、清澈的河水、碧绿的翠竹、光洁的河滩,这一切会将白丽那曾经蒙尘的心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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