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双眉暗皱,目光中突然露出杀机来,突地双手齐扬,十数点寒星暴射而出,肥胖的身躯快如流星,掠向蹲在地上的裴珏。
那银衫文士笑声未住,对这以暗器的歹毒闻名天下的多臂人熊发来的十几点寒星,似乎连眼角都没有瞟一下。
孙斌父女却不禁惊得唤出声来,金面韦陀目光闪动处,却掠向那准备先将“海天秘笈”抢到手里的多臂人熊。“裴珏大惊之下,抱着两本书往地下一滚,他武功虽不高、但身手到底比常人敏捷得多,刚刚滚到桌下。那边”砰然“一声,接着”多臂人熊“闷哼了一声,原来他和金面韦陀已对了一掌,他却不是这以掌力见长的金面韦陀的敌手,两掌相交之下,他禁不住被震得向后连退出好远,喉头一甜,胸中一热,他知道自己已受了重伤。这多臂人熊蓦地发出暗器,金面韦陀冷叱挥掌,孙斌惊骇之下,肾到他两人对掌之后,两条人影便倏然分出。他这时才想起多臂人熊发出的暗器,才赶紧去看那银衫的青年文士,只见他竟仍是做然卓立在原地,一付潇洒的样子,多臂人熊蓄力而发的十几件暗器,竟无影无踪,不知到哪里去了。这种手法,简直骇人听闻,多臂人熊百忙之中愉眼一瞥,也看到这种情形了,他这种老江湖立刻就发觉出自己的情形不妙。这银衫文士的武功,竟是不可思议,再加上已经和自己反脸成仇的金面韦陀,更何况自己此刻已受了极重的震伤。多臂人熊闪电之间,已推断出自己此刻唯一可走的路,便是趁早溜之大吉,留在这里,书是得不到,命还得赔上。他在江湖中翻滚这么多年,结了这么多仇家,还能不死,由此可知他临事的判断,自有过人之处,正是当机立断的角色。心念一动之下,他再不迟疑,猛一拧步,双足一顿,刷地斜窜出去,朝这茶棚后面的荒野掠去。在这种情况下,这久闯江湖的巨盗,竟然在身形展动时,还反手一挥,电也似地打出十数点寒星来,分袭各人,这份老到、狠辣、奸狡,的确不愧是在武林中久著凶名的人物。自从他发暗器,夺秘笈,和金面韦陀对掌,受伤一直到此刻,笔下写来虽慢,然而在当时却仅是在人们霎眼之中完成的,远远站在旁边的那面如死灰的店伙,甚至根本没有看清这是怎么回事来。但是那做然卓立的银衫文士,冷笑声中,身形倏然而动,就像一条银龙似的,在空中微一盘旋——多臂人熊临危逃命,情急之下,分向发出借以保身的十几道暗器,竟在他这微一盘旋之下,全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这武功深不可测的银衫文士,长袖挥动处,倏然又是一声轻啸,转折空中的身躯,竟突叉凭空拔起数尺,然后当头朝金面韦陀击下。这时素来狂傲的金面韦陀,也被这银衫文士的惊人身法,骇得面如土色,正待也学多臂人熊一样,趁早溜之大吉。哪知但闻一声轻啸,那条银色的人影,已带着一种自己从没经历过的强劲掌风,当时朝自己压了下来——漫天掌风之中,他根本无法分辨出人家向自己出招的部位,而且自己被这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掌风一压,竟好像气都透不过来。这素称”硬手“的凶人,此刻非但不能还手,竞连躲都没有办法躲,只觉眼前一黑,当胸已着了一掌。目瞪口呆的孙斌父女,只觉得漫天银衫飞舞间,一声轻啸,一声惨呼,那条银龙般的人影,已向多臂人熊逃走的方向电射而去。再一看,那方才架做不可一世的金面韦陀,此刻已倒在地上,不用细看,孙斌就已知道这横行一时的独行巨盗此刻已经丧命。这银衫文士的身手,若非亲目所见,简直就今人难以置信。五虎断魂刀孙斌,昔年本是个颇为干练的镖客,武功虽不怎的出色,但眼皮之杂,自是不在话下,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算开了眼界,知道芸芸武林之中,真地有着这种异人。他长叹一生,愕了半晌,脑海之中乱纷纷的,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孙锦平自也花容失色,浑身战栗,那店伙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叫都叫不出声来。这其中到底孙斌是老江湖,此情此景,地上倒着一具死尸,这家茶棚还是在官道上,此刻天已大亮,行人马上就要来得多了。这时,他也想起裴珏和那两本已使两个武林巨盗丧命的书来。于是他向他女儿低叱一声:“平儿,收拾东西,快走。”而这时裴珏已从桌下钻了出来,手里的那两本书,已经翻了开来。
而他面上此刻竟然满露喜色,孙斌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就知道这孩了必已发现了此书的秘密。
原来裴珏既聋且哑,一钻到桌下后,竟任事不管,先将这两本书翻了一本,他骇然发现,这两本书上所写的何然全是武功修为的方法。
孙斌双眉紧皱,知道此时自己非走不可,但是往何处去呢?
他心中又极快地转了两转,知道那银衫文士将这两个巨盗击毙的目的,无异也在这两本秘笈身上,以他这种身手,片刻间便可以将多臂人熊击毙,而那时他势必会返回来取这两本异书。
他一伸手,从裴珏手上接过这两本书来,“海天秘笈”四字,便赫然映入他眼中,他心中猛地一一阵巨跳,竟禁不住贪心大起。
五虎断魂刀昔年走镖时,曾将江南帮匪“三煞五霸”中的二煞伤在手下,从此他就为这份仇恨而匿起来,东逃西躲,就像是一只永远见不得天光的耗子,在黑暗中逃窜着。
而此刻,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却可以使这些完全改观过来,只要他得着这书上所记载的,他就可以永远不再畏惧任何人。
他嘴角绽开一丝笑容,心下再不迟疑,一面喝道:“平儿,快走!”一面拉着裴珏,奔出这茶棚,跳上方才多臂人熊和金面韦陀骑来的两匹健马,先在他女儿所骑的马腹上,刷地打了一鞭,然后自己一夹马腹,两匹马便绝尘而去。
这一未,可大大出了裴珏的意料之外,他被这五虎断魂刀孙斌半挟半抱地横戈在马前,望着这“孙老爹”已将那两本现在他已知道价值的奇书,用另一只手掖进自己的怀里。
他有许多话想问,但是却问不出来,他暗暗怒恨自己,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却要让人家来摆布,自己甚至连一些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他纵然已经习惯了被屈辱,但此刻心胸仍不禁悲沧哽堵。
此刻天虽大亮,但官道上仍少行人,这两匹马放辔急奔,马蹄后扬起的沙尘,有如一条灰龙。
孙锦平本甚善骑,方才所骑之马被其父劈了一掌,此刻这匹马仍负痛急窜,她根本无法控制,虽仍不时扭头回望,但马行太急,虽尽力扭,却也看不出什么来,险些自己也因之坠马。
这两匹马都是千中选一的良驹,虽经长程奔来,但一点也显不出疲劳,健蹄翻飞,马行如龙,片刻之间,已奔出老远。
五虎断魂刀孙斌也不时扭头回望,看到背后根本没有人追来,心中暗喜,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的。用左手抚了抚怀中的两本“海天秘笈”,看了看右手所掖持着的裴珏,贪念一生,良心便泯。
何况他起初收留裴珏,虽也有些恻隐之心,但也是因为自己已需要这么一个只做事不拿钱的帮手,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善意。
此刻他念头数转,嘴角微微狞笑一下,望了奔在前面的孙锦平一眼,倏地将右手往外一推——孙锦平本多多少少猜着一些她爹爹的用意,但是她却绝未想到自己的爹爹连一个孤苦伶仃的残废少年都容不得。
蹄声纷沓之中,她只听到后面似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她连忙扭头去看,但是自己所乘的马后,却又被劈了一掌,这匹马旧痛未愈,新伤又起,仰首一声长嘶,奋蹄前奔,其急如火。
但是孙锦平却已看到她爹爹的马上已没有裴珏的影子了。
那么,她又该是怎么一种心情呢?
只是,这匹马却不知道她的心情,也不肯为这可怜,无助,芳心已寸断的少女停留一刻,甚至比先前奔驰得更快了。
这条笔直的官道在前面略有曲折,这两匹马也挫眼失去了踪迹。
太阳,也像往常一样,缓缓地,但却有着一定的规律升上来,照上了树梢,照上了官道。
方才他被孙斌从急驰着的马上甩下来,“砰”地,头撞在坚硬的石子路上,又翻了两个筋斗,落在道旁的丛生草石里,才停下来,而这历尽惨劫的孤星,自也失去了知觉。
此刻,他悠悠地醒转了过来。张目但觉阳光刺目,下意识他想伸手揉着眼睛,但四脚却像已被摔散了似的,一动弹就发痛。
他只得勉强扭头,避开由上面照到他脸上的阳光,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饨,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什么事都不愿想。
自从他有知识那一天开始,直到此刻,他所遭受的,似乎却只有不幸,但是他却并不怨天恨地,更不怨恨别人,他只是怨恨自己而已。
他只怪自己为什么不争气,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事自己却做不到,于是他又怨恨自己的愚蠢,对于别人所施于他的屈辱和不平,他却只是默默地去承受着,只希望有一天能让别人看得起。
报复,仇恨,这些字在他来说都是那么生疏,他只要别人不来损害自己,便已心满意足,对于他自己,却绝不想去损害别人。
虽然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磨折,这么多次凄惨的遭遇,他渐渐已知道了些人心险恶,但是他仍然热爱着世人,也希望别人能热爱自己。
对那“孙老爹”,裴珏当然已知道他将自己推在路旁,是为了那两本书——他并不是笨人,了解得也许比别人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