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了约么一个时辰。
期间,单雨童架不住萧念珩热情的攻势,不但说出了自己名字,差点连老底都给抖出来了。他没想到的是,这萧念珩不但在诗词上有所造诣,脱口便能成诗,在儒释道上竟然也涉猎颇深,尤
其是对他谈起理学玄学来,道理是一套接着一套。他所说的那些,不过都是自古流传下来的,有些是以讹传讹,有些却是瞎编乱造出来的,不过看他说得那么神往,单雨童便也当听故事一般
津津有味了。萧念珩大概不会知道,他身边坐着的这位,就是师从的他所说的死了千八百年的鬼谷先生。
萧念珩滔滔不绝的谈论着这些异志趣闻,单雨童只管点头称赞,偶尔错得太离谱的地方,他也忍不住插下嘴质疑一下,单雨童的这种全神贯注的怀疑精神,让萧念珩更是引为知己,直叹相识
恨晚。单雨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陪萧念珩聊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观察着若水的动向。
萧念珩话多,若水却并不怎么接他的话,这人太过蛞嘈,跟公子褚有得一拼。若水觉得,此时若是公子褚也在这,恐怕这客栈可以开个机辩会了。不过这萧念珩说的有些,却是同徐之骞说的
很接近,徐之骞虽是行医之人,所志却不是将几千年的药石医学发扬光大,而是另劈奇径,在丹药上的成就无人能企及。徐之骞也经常喜欢说所谓天人合一,便是人本自万物化生而来,生死
起灭,不过都是由五行演化而已。他炼丹药也遵循着这理念,是以出了许多莫名其妙却又效果卓然的丹药。
若水觉得,这萧念珩到是很适合做徐之骞的弟子,两人趣味相投,言谈举止都是怪诞不经,徐之骞若能收了他,他这旷世丹学倒也不会湮没人间。若水的这番好意,后来因着种种机缘,萧念
珩真的成了徐之骞的关门弟子,受了他近百年心血的倾囊相授,后来在医学上也有了番大成就,只可惜所著之作,却没能流传下来。
若水吃完了,见萧念珩还在兴致高昂的拉着单雨童说话,单雨童也是颇有兴致的听着,她便谢过了萧念珩请的这顿饭,径直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单雨童一边听这萧念珩说话,一边目视着若水上楼,直到她进了房间了,他才转过眼神,继续听萧念珩瞎扯。
武帝似乎是一直都有不请自来的喜好。若水看着自己房中椅子上坐着的武帝,颇有些无语。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她对于武帝的理解。武帝每次来找她,必定是有事情要传达。武帝所说的任
何事情,若水都不会有机会反驳或者拒绝的,这似乎是一个上位者一贯的行为作风。
虽然她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皇后,但既然武帝能够遵守他的誓言,若水也必须无条件服从一个皇后的行为准则。
若水掩了门,在他旁边落了坐,随手拿起茶杯倒了杯茶。茶壶很轻,看来武帝在这已坐了许久,连茶都快喝空了。若水边喝茶边观察着武帝,早上发烧病的那么离谱的,现在看起来也是精神
饱满,眼中血丝都退了,面上也白皙起来。看来早上自己那番功夫没有白费,若水颇有些成就感,道:“张嘴。”
武帝被若水似观摩什么稀有之物般的视线已惊得有些不自在了,突闻她这一声,却好似郎中看着病人般态度,武帝心下有些好笑,却老实张了嘴,想了想,又吐了舌头出来,玩味的看着若水
。若水是不是懂医学,他不知道,但她在鬼医那待了四个月,他却是知道的。武帝现在只把若水这行为看成是她在效仿一个大夫了。
若水仔细看了看武帝的舌头,舌苔红润,看来内热已经去了。若水满意的点点头,道:“可以了。”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救治一个病人,虽然只不过是发个烧退个热而已,但毕竟算是开门第一单,这红彤彤的好兆头,是不是预示着自己以后在医学之路上也会一路高歌?
武帝收回舌头,淡淡露了丝笑意,道:“没想到皇后对于岐黄这术,还真的是颇有研究了。”
若水看着武帝颇有深意的颜色,这才惊觉在她面前的,不是个普通的病人,她刚才竟然叫皇帝张嘴给她检查,这皇帝竟然也老实配合了。看来这武帝一早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只是没有戳破
而已。若水脸一红,转头看向床塌,道:“陛下这次来,又是所为何事?”
武帝在京城时,后宫女人千千万万,妖冶妩媚体态婀娜的女人比比皆是,但还从未见过如若水这般藏着番孩子心性的女人,这女人竟然还是他的皇后。武帝看着若水面上飞霞,有那么一瞬间
失了神,但他很快定下神来,面色如常:“此处再往前走七百里,便是长安。朕想把新都建在长安,皇后意下如何?”武帝此番来本是告诉她明日启程便直赴长安的,话说出来时,却不由得
询了下若水的意思。话一出口,武帝也楞了下。
若水却还沉浸在刚才那番小心思中,武帝的这话,她也没听出来跟平时有什么不同,只如平常般回答:“陛下做的决定,无需再来过问我的意见。长安自古都是历代皇帝建都首选,陛下既然
有此打算,我听从陛下的安排就是。”
武帝蹙眉看着若水,她似乎从来没把皇后看在眼里,虽然名义上是他的皇后,对他说的任何话里,却从来不肯用妾身这二字。她这种说话方式,在他面前,尚是无所谓,但到时候在群臣面前
,也自称我字,不知道会被天下人议论成什么样子。
武帝觉得有必要在被全天下看成笑话前先纠正她这个习惯:“皇后,虽然你我之间有名无实,但于礼仪来说,皇后自称时,应还是用妾身较为合适。”说完,转念一想,她要是固执己见不能
纠正自己又该拿她如何,又道:“不过皇后在朕面前,可以不必拘此礼,只需在外人面前如此自称而已。”
武帝这番话,让若水想起公子褚给她上的第一课用的那本书《女诫》来,里面便说到了妇行,其一妇德,便是说行为举止要有规范。虽然她与武帝有名无实,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形同夫妻,
自己若真是不肯将就,确实会让旁人猜疑。不过妾身这二字,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自称,她本就有丈夫,现在却来对其他男子自称妾身,若水心里很难接受。若水想起百里登风,心里一阵苦
楚。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武帝看着若水一脸黯然,缄默不语,心里也猜到了她可能进宫前已有了心上人,所以才固执到让他发那个莫名其妙的誓言,并执着的不肯自称妾身。武帝也是颇不是滋味,自己堂堂一个皇帝
,竟然需要请求别的女人来尊重下自己作为丈夫的尊严。他现在有点后悔当初选择这个女人作为皇后了,如果此时是在京城,若水这态度,他立刻就会把她打入冷宫另寻新欢了。
那时候形势所迫,他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从后宫挑选一个新皇后,也怪自己太优柔寡断,西迁这计划早已定了,那帮群臣,并非一心向着自己,死一两个又有何所谓呢?武帝这看似善心之
举,没有利到自己,反倒是帮了杨晋一个大忙,他不用再清洗旧臣,因此也不会给全天下留下把柄和诟病。他的这行为,直接影响了后面事态的发展,给公子褚的未来之路带来了数不清的重
重危机。
武帝看着她,他并没觉得她一定会答应,她的性格倔强执拗,武帝这十几天来已经算彻底领教过了。他现在只把刚才的话当成随口一说而已了,只是心里计划着,待新都建立后,尽量少让她
公开露面,一则照顾了她的情绪,二则免了自己的担忧。
正当武帝喝完最后一杯茶打算离开时,若水开口道:“陛下这提议甚好,以后若有外人在,我会自称妾身的。”武帝看着她,她目光仍盯着床榻,面色已趋平淡,但眉头微锁,仍掩不住丝丝
哀意。他起了些怜惜之心,道:“若是皇后太过为难的话,朕会尽量避免外人出现的。”
若水点点头,道:“陛下能理解我的难处,不逼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我已经是很感激了。陛下不必特别关照我,在外人面前,我自有分寸的。”
武帝嘴角挽了个笑意,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皇后早点休息吧。”
正此时,门却突然被撞开了,一个喝得醉熏熏的人扶着门,差点滚倒在地,他站稳了身子,看了看屋里的人,道:“我说他盯着什么这么认真,原来是若水姑娘在这个房间。”说完,看了眼
武帝,道:“我认识你,下午在楼下吹了半天牛,老自称朕的,却连个太监都没带在身边。”又向若水道:“若水姑娘,他就是个大骗子,你可千万看清楚了。”
他身后,单雨童黑着脸看着他,忍无可忍的一把把他拖出门去。走廊上,萧念珩的声音远远飘过来:“若水姑娘,世上男人千千万,何必单恋一根草。。。”
武帝皱着眉头看了眼被撞开的门,刚才那人他知道的,就是下午同若水一桌吃饭的人。虽然武帝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但此人却让他感觉极度的不舒服。虽然若水并未与那人深交,武帝
潜意识里,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皇后在别的男人面前抛头露面展颜欢笑。
若水亦有些吃惊,这萧念珩,方才自己离开的时候他都并未喝醉,怎么才一会功夫,他就醉成这样了。若水有些歉意的看着武帝,想替萧念珩辩解几句,却又无从开口,她没有任何立场来为
他说话。
武帝回过头来,看着若水一脸的歉意,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她竟然还想着帮他说话。他脸色阴沉下来,道:“皇后,以后这种人,少接触的好。”说完,转身出门离去。
若水怔了怔,亦走向前,把门掩上栓了,背倚着门,慢慢滑落在地。武帝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出了他眼里的怒色,她不知道,那誓言,能约束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