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
单雨童抬头看了眼门楣上的牌匾,抬脚走了进去。
狭长的堂屋内,光线昏暗,这鬼医倒是吝啬的很,连灯都舍不得点上一盏。屋内,一张摇椅吱呀吱呀的响着,鬼医徐之骞如同一张被水浸透的海绵般耷在上面。
单雨童走上前去,拱手道:“前辈,我来寻个人。”
从单雨童刚踏步进这门的时候,徐之骞就注意到他了。这年轻人看起来虽有点清冷孤傲,但眉眼间透着浓浓的倦意,应是寻了很久的人了。徐之骞撑起半张眼皮,漠然道:“我这又不是衙门
,寻到我这也无用的。”
单雨童头低得更厉害了,依旧拱手做礼:“前辈,我来寻个叫若水的人。她前几个月有来过这跟您请教药膳做法的。”
徐之骞猛的睁开眼,从摇椅上直起身子:“你说的是那个叫若水的姑娘?我都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可想念的紧。怎么,她离家出走了?那还不赶紧去找。"
单雨童面色黯然,道:“前辈,我已经找了她几个月了,都不曾见她踪影。”天下之大,京城之大,以他对若水的了解,她不会去她不熟悉的地方,他去了麓园,去了西山,去了淮扬镇,去
了百里村,去了居英山,甚至连古阳城和已经破败的虎啸堂,他都去找了,如果不是早上扫地的下人告诉他若水曾经跟这回春堂的鬼医请教过药膳,他也断然不会找到这来。他本以为若水会
来这回春堂的,却还是扑了场空。
徐之骞闻言,又重新躺下身去,阖上眼帘,慢悠悠道:“若水这性子,温和谦逊,她既然不想让你找到她,必定是你曾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若是对你存了心结,你就算找到她,解不开心
结,找到与没找到,又有何两样呢?”
单雨童心里一惊,这鬼医猜的好准,竟然能算到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他垂下手来,立在一旁,垂了眼脸道:“前辈教训极是,晚辈确实是曾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才让她负气出了公子府。
晚辈找她回来,并不是想求得她原谅,只是担忧她的安危。若水习性,不喜欢去陌生的环境,所以晚辈还以为她会来前辈这里,故而贸然寻上门来,还请前辈见谅。”
单雨童这番话,却让徐之骞想起那天教若水认识逍遥散的事来。他突然想起来,这逍遥散,公子褚曾经找他要过几瓶,说是拿来防身用的。若水来他这里的那个凌晨,哭的是梨花带雨的。后
来见了那逍遥散,脸色又是惊疑不定。难道这年轻人,真的把若水给那个了?
徐之骞抬了半张眼帘,又瞧了瞧面前站着的单雨童,心道,这年轻人到是生的挺俊俏,若水被他那啥了,也不算亏。虽然是借着逍遥散的缘故,但俩人不是你情我愿的,又如何会发生那事。
只是这若水是委屈了点,人家一个还未出阁的黄花姑娘,就被他给那啥了,是有点过分。虽然看他这样子,寻了她几个月,也不像是负心汉,但教训还是要给的。谁让那若水现在是他徒弟呢
,徒弟被欺负了,师父岂有不出面的道理?
徐之骞摆摆手,道:“寻个人而已,进来都进来了,有什么需要见谅的。就算你不是寻人进来的,求个医买个药进来的,我也不会赶你走的。”睁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单雨童,却越看越喜欢,
若是能收一对有情人做徒弟,此生也无憾了。他啧啧道:“年轻人,我看你骨骼清奇,有没有兴趣拜我为师?我号称天下第一鬼医,精通丹药,你若跟了我,学了这门天下无双的医术,保证
你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如何?”
单雨童此番心思全放在寻找若水身上,哪里有心听他说学医的事,只淡淡道:“承蒙前辈厚爱,只是晚辈早已拜在他人门下,此生只认他一人做师父,还请前辈谅解。”
徐之骞横了他一眼,这年轻人,自己有心撮合他,却还这般倔强,也罢,算你没福气。他略带失望道:“原来你早已有师父,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单雨童听言,又拱了个礼:“晚辈告退。”说着,转身抬脚,步履沉重的出了回春堂。
徐之骞见他走远了,躺下来才喝了杯茶,只听炼丹房传来轰的一声,炼丹房两扇厚实的铁门都被震得散落在地。他跳起身来,窜进炼丹房,只见若水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你这炼丹炉质量
太差了,我不过是火烧大了点,它竟然就爆了。”
徐之骞看着散落满地的丹药,心里那个疼的,但目前最要紧的是若水没事就好。她明天还等着进宫呢。他走过去把若水扶起来,上下检查了一番,还好还好,她蹲在地上烧火,没有被爆了的
炼丹炉炸到,只是落了满头满脸的灰。“赶紧回去收拾干净,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了。”说着,把若水推出了炼丹房。
唉哟,这满地的丹药啊,满地的钱啊。徐之骞这心里,疼得都快滴出血了。
公子府门口,红豆挺着肚子,扶在门柱上望着巷子的尽头。昨晚单雨童回来了,她竟然不知道,要不是一早上有下人跟她通报他一早就出门了,她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他回来过。
昨晚他回来了,却没有来她房里看她一眼。他是还在怨恨她给他下药的事吗?
红豆心里有些苦楚,下的那药,本来是想试试他的真心的,却没想到他喝了后对她毫无反应,却把若水给害了。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若水对他也是一往情深呢。若水离开公子府后,她也派了人
手出去外面找了,几个月下来,都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对于若水,她确实是有过想让她离开的想法,但她真的走了,红豆又害怕起来。她哥哥对于这个若水的爱护之心,并不比她这个妹妹少
到哪去。虽然不知道为何公子褚去那么对她,但要是公子褚知道若水失踪了,肯定会责怪她的。
从小到大,她只见过公子褚发过一次火,是在她非要玩他手中的戒指时不小心摔破了,公子褚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时候,她靠近前来想要帮他一起收拾,他冷冷的但是不容拒绝的说了句:“
走开。”虽然只是两个字,但红豆却知道他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没有爆发而已。红豆默默的走开了,伤心了好久。公子褚收拾了碎片,也是沉默了很久,才走过来抱起她放在腿上:“红豆
,刚才是哥哥不对,不该对你发火的。”红豆后来才知道,那戒指,是公子褚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自那以后,红豆再也没有见过公子褚戴过戒指。
红豆倚靠着朱红的门柱,一身白衣在红色里,显得格外的苍白。自单雨童离开公子府后,红豆再也无心打扮,连平时最爱的红裙也收了起来,只着了身白衣在府里走动。府中的下人都以为是
因为单将军去戍守边疆了,红豆为了给单将军祈福,才素了颜面的。单将军离开公子府后,红豆几乎天天进佛堂静坐一个时辰。下人们以为她是在拜佛祈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静思
悔过。
远远的,一袭白衣缓缓走了过来,红豆眼睛一亮,支起身来,却不料站的太久,脚竟然麻了,眼前也是一阵天旋地转。红豆抬头看着公子府门檐下挂着的灯笼,只觉得她离那灯笼越来越远。
方才有丫鬟要扶她进去,她打发了那丫鬟给她进屋倒茶,却没想到会出这事。红豆心里一阵悲凉,难道老天真的不肯原谅我,连这个孩子也要拿走么?
正以为会狠狠的摔在地上时,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她摔下去的身子,落到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里。红豆抬眼看了下他,你回来了,真好。这几个月来的不安,紧张,思念,终于通通放下了。
红豆知道,他回来了,她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单雨童抱着她,蹙眉看她,正想教训她一顿时,却见她只是望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翘,竟然晕了过去。这红豆,什么时候也这么娇气了?他抬脚准备进门时,身后一个丫鬟远远喊道:“小
姐,你要的茶来了。”那丫鬟还没走到前来,只见单雨童抱着已经晕过去的红豆,大吃一惊,手里的茶盘也差点摔到地上:“单。。。单将军,小姐她怎么了?”
单雨童看了她一眼,道:“没事,只是晕过去而已。”说完,抬脚进了屋,随口问了句:“她在门口站了多久了?”
那丫鬟跟在身后,颤悠悠答道:“从大清早将军您出门后就开始了。。。”
单雨童心里一疼,这丫头,站这么久,不要命了么?单雨童离开公子府的时候,红豆就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他在外面寻找若水,找了四个月,现在红豆已经有八个月身孕了,她竟然还不注
意保护好自己,在门口等他站了好几个时辰。单雨童心里又难过又生气,却只能冲丫鬟怒道:“你是怎么照顾她的,让她站这么久都不会劝下她么?”
丫鬟打了个寒颤,说话声更加小了:“我有劝过她,她不听。小姐她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站门口守着将军您回来了。这几个月来,小姐她日日不是在门口张望,就是在佛堂里静坐为您祈福。”
丫鬟的这番话,单雨童听了心疼更是加深了几分,红豆对他如此痴情,她要是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会不会从此绝了活下去的勇气?单雨童不敢想象。红豆心思单纯,对他的喜欢是百分百的
,她这么做,让他如何说出真相。单雨童对她,只有兄长对妹妹的爱护,男女之间的情,却是一点也没有产生。单雨童甚至觉得,对于红豆,哪怕有一丁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是罪大恶极的。
进了房,单雨童把红豆放好在榻上,脱了鞋,又盖了被子,吩咐了丫鬟好生守着,这才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