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什么??”孟宜安不明就里, “什么?住不住。”
病房内寂静无声。
孟宜安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仅明白,昨夜的情?状也悉数涌回脑海, 邹海阳没?醒, 邹海阳没?醒!
火浆横流, 孟宜安像是?发起了高烧, 四肢使不上力, 徒留紊乱的吸气?声, 她“呵呵”地从喉肉的缝隙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不住?”
“你们问我住不住, 你们问我!”她打着剧烈的冷颤, 抛弃了秉持的礼数,指着邹静,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是?他最爱的姑姑!”又转向邹海阳的亲妈, “你是?他的血肉至亲!”她对着自己?的父母哭诉,“那是?你们的女婿, 他是?把你们当成?亲爹亲妈孝敬的啊!”
这是?她的挚爱, 她的丈夫, 她女儿的父亲, 他只?是?睡了三个?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再醒来, 为什么?只?有她在坚持?难道他在他们眼里,就不值得多等一等么??!
他们想放弃,却要让她来当这个?刽子手!
“为什么?不住!”孟宜安痛楚地躬起身子, 邹海阳是?她人生大厦的地基,倘若地基被摧毁了,她也没?了存在的必要。大家不敢动, 也不敢走,孟宜安又撒起了癔症,她叫骂着,将触手可及的一切物?件通通砸到地上,这一刻,他们都是?敌人,只?有她孤军奋战。
病房一片狼藉,孟宜安再没?东西可扔,蜷缩着抽泣,施戚走过来,掌心抚着她伶仃的背脊,往下给她顺气?。孟宜安靠着他默然流泪,天灵盖里回旋着失聪般的鸣响。
等到她平静下来,孟父才道:“囡,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沁沁考虑……”
三个?月,大家都接受了现实,只?有她没?接受。邹海阳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她冲动之下把钱掏空了,自己?以后怎么?生活,沁沁怎么?读书、长?大、嫁人?
孟宜安不言语,孟父大着胆子继续道:“也不是?说?不住了,我们可以把海阳转到普通病房,换点能报销的药,不然压力太大……”
“不转,不换,”孟宜安气?息奄奄,语气?却很果断,“放心,我不找你们借钱。”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是?怕你借钱吗?”孟父急了,孟母连忙将他拉出去,孟宜安闭目塞听,拒人千里:“你们都走吧,我想静一静。”
邹静出了门,抱怨道:“宜安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她心里苦,难道我心里就不苦?海阳也是?我半个?孩子,我不想他好吗?我不也是?在为她考虑?”
刚才孟宜安对她像仇人一样,让邹静委实难堪:“她这个?状态,不能放沁沁和她待在一起。”
“你现在把沁沁带走,是?要了她的命。”孟宜安温良恭谨时,大家都劝她任性,她任性了,他们又期望她恢复原状,施戚漫不经心地说?,“过两天我给她联系一个?心理医生。”
施戚其实并不担心,孟宜安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唯独没?有骂他,证明她还?没?有疯透。施戚甚至怀疑孟宜安听了自己?的话,仗着谁都不敢惹她,有点装疯发泄的意思。
孟宜安的颓废只?持续了两天,阴霾依然笼罩在她的头顶,但她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事情?——练习走路。
孟宜安如同一名刚刚学?会站立的幼童,扶着栏杆,将身体的力量缓慢地分散到左腿上,脚掌落地时,能感受到车祸留下的隐痛,太久没?用这条腿,孟宜安很不适应,仿佛这并不是?她的腿,她真正的腿已经在那日随着邹海阳一道去了。
“身子有点斜。”施戚站在复健室门口。
孟宜安不见外人,却没?有拒绝他的探视,她气?喘吁吁地说?:“再练几天就好。”
“你不用太着急。”
孟宜安擦掉汗:“我得快点好起来,回去上班,赚钱。”
她只?是?失望,并非被打倒,医生说?过,植物?人还?有一个?时间节点是?半年。三个?月,不一定是?准时的三个?月,也可能是?三个?半月,四个?月。她还?有一次机会,再撑三个?月,她要给邹海阳最好的照顾,绝不放弃。
孟宜安在私立学?校当音乐老师,一个?月工资一万多,相较于邹海阳的医药费只?是?杯水车薪,可聊胜于无,只?要有了进账,她的心就没?那么?慌。
一周后,孟宜安虽然还?不能跑,走路倒已经看不出异常,人人都可怜祥林嫂,人人也都讨厌她。孟宜安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疯多了惹人嫌,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整洁,只?有更深夜静时,她从梦中哭醒,才能看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施戚来医院跟她告辞:“我要回B市了。”
孟宜安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她早已习惯了施戚的陪伴,他乍地抽身离开,显然让她慌了神。
施戚故作不知,淡然地道:“弟妹,你好好的。”
这声久违的“弟妹”让孟宜安为之一触,身为弟妹,她应该和和气?气?地说?些“路上注意安全,要多仔细身体”之类的话,然而她却急迫地问:“还?回来吗?”
施戚不作声,那目光似判断似审视,直到看得孟宜安坐不住,他才笑了笑。
“回。”他说?。
孟宜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得体,她将一缕头发捋到耳后,尽量从容地说?:“这次回去有事?”
“这边公司的流动资金有缺口,回去拉点投资。”
“缺多少?”
“不多,”施戚道,“一千来万。”
“那我这边先把一百五十万还?给你。”他是?恩人,恩人资金困难,孟宜安自要做点贡献。
“你把钱给我了,自己?怎么?办?”
“我手头还?有些现金,如果你担心海阳的话,大不了我把门面卖了,也能筹到几百万。”孟宜安把自己?的家底合盘托出,“早晚都是?要给的,本来也是?你的钱,七哥,你就收下吧。”
孟宜安几乎在恳求他,这回施戚没?有再推却。
施戚走出房门,被孟宜安的父母在电梯口逮了个?正着。孟宜安的父母朴实俭省,常年劳作,皮肤黝黑粗糙,他们各自拽着施戚的一只?手,像是?怕他逃了,掌心全是?老茧,指甲里攒着洗不尽的泥,磨疼了施戚矜贵的皮肉。
这两口子竟然会生出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儿,施戚在他们身上找不出一丝孟宜安的影子,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觉得很神奇。
“大侄子,我跟宜安她妈在南城待了三个?多月,家里活计没?人管,她弟还?给她姨妈带着,宜安现在能走了,护工又寸步不离,沁沁在学?校全托,我们平时也插不上手,昨天我叫宜安跟我们回老家散散心,她不愿意,你看……”
孟父乱七八糟说?了大一堆,无非就是?几个?字,他们待够了,想走了。
孟家在县里还?算富有,不然也不会送孟宜安出来读书,即便旷了这小半年,账面上也损失得起,说?来道去,还?是?担心自家儿子。
五年前孟家老蚌生珠,得了个?大胖小子,分开几个?月,那叫一个?牵肠挂肚,他们虽然爱孟宜安,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爱是?不能跟男娃比的,在南城耗了这么?久,他们对孟宜安的爱到达了极限,对儿子的思念,也到达极限了。
“我们闲着没?事干,在城里一直住不惯,不然早搬来了。最近宜安看着挺精神的,都是?年轻人,哪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大侄子,你多劝劝她……”
孟父絮絮叨叨,他们走不走施戚无所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先来告诉自己?,而不是?跟孟宜安说?,好像要他来做孟宜安的主,他才是?孟宜安的老公一样。
施戚打断孟父的话:“我明天要回B市,你们再待半个?月。”发觉自己?口气?生硬,他又给了孟宜安父母两万块钱,“伯父伯母,你们给宜安多买点营养品,有空就去周边玩玩。”
“哎哟,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怎么?能让你出钱?”孟宜安的父母说?什么?也不收,施戚干脆放在座椅上闪身离开,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认为他好得有点过分。
施戚摆脱了医院浊闷的空气?,给叶柔打电话:“收拾好行李,明天带你去日本玩。”
那头传来叶柔的欢呼声。
冷千山和丛蕾为这几场戏磨了四五天,丛蕾笨鸟先飞,剧本上记满了笔记,甚至标出了每句话的停顿符和重?音。他们试了很多种演法,不能过于外放,免得变成?琼瑶剧式的夸张,也不能太内敛,免得消解观众的共鸣,尺度不好拿捏,丛蕾累极,一回酒店就把自己?扔进床里。
冷千山给她脱了鞋,换上睡衣,顺手揩了两把油,被丛蕾骂了两句,又去拿卸妆乳给她卸妆,擦脸,洗脚,他转来转去,忙得不亦乐乎,总算把丛蕾收拾出了个?人样:“丛大宝,我天天这么?伺候你,你给我发多少工资?”
丛蕾有气?无力地从睡衣里掏出两个?钢镚。
“哟,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藏私房钱。”冷千山把两块钱没?收,放在她圆圆的鼻孔前,“你怎么?这么?抠。”
“自助贩卖机补的。”丛蕾晃头,把硬币甩开。
冷千山将她整个?头搁在腿上,按摩她的太阳穴,他手法老道,比起小兰有过之而无不及:“脸上都没?肉了。”
因为一个?蛋糕,丛蕾连着几天下午没?吃饭,为了贴近孟宜安的状态,她把所有的餐食都做了精简,本来就瘦,加上整日高强度劳动,更是?饿得瘦骨嶙峋,冷千山抱着她都嫌硌手。
“这部?拍完就不演了吧。”他心疼地说?,“我还?是?喜欢你当个?小胖子,胖子有福气?。”
冷千山人高马大,丛蕾窝在他怀里,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猫,她蹭了蹭他的胸膛,有种松弛的怠意,不自觉地撒了个?娇:“你管我呢。”
丛蕾鲜少对人撒娇,只?是?被他一宠爱,就忍不住要造作,还?好冷千山不以为意,他低下头,啄木鸟似的亲遍她的脸:“认命吧,你生下来就是?要被我管的。”
丛蕾想反驳他,可惜嘴唇被他咬住了,冷千山的吻久不结束,丛蕾开起了小差,从虎口中挣脱:“你觉不觉得最近大家看我们的眼神有点奇怪。”
连小兰也是?有口难言的模样。
“不觉得。”冷千山道。
“是?不是?我又有什么?负面新闻了,你们瞒着我?”丛蕾想拿手机,“我都没?空上网。”
冷千山把手机塞到枕头里:“说?了没?有就没?有。”
总不能让她知道,在他的助力下,他们的绯闻炒得沸沸扬扬。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丛蕾警惕地问。
丛蕾看了肯定要来问他,而他肯定瞒不过丛蕾,就算要看,也得挑他不在场的时间。冷千山张口就来:“没?有不让你看,只?是?我有事要先和你说?。”
“什么?事?”
“给你一点演技上的建议。”冷千山一本正经地道,“你想走这条路,最好改一改现在的演法,太伤身。”
丛蕾演戏时做不到冷千山那样游刃有余,要花几倍的时间才能出戏,如果不是?冷千山每晚陪着她,恐怕她整个?人都会沉浸在孟宜安的情?绪中。她强迫自己?变成?孟宜安,去体验她的体验,这是?一个?捷径,能够用最短的时间去达到最好的效果,但注定走不长?远。
“任角色千变万化,你自己?的那个?‘我’必须得定住,对角色产生信念感的前提,是?先信任你自己?。”冷千山道,“说?简单点,就是?以自我为中心。”
丛蕾想,冷千山最擅长?以自我为中心,生活中,这是?他的缺点,到了戏里却截然相反。
“你是?谁,你为什么?是?你?”冷千山仿若一名哲学?家,“拿掉别人贴给你的标签,你的自我是?建立在什么?之上,你想过吗?”
丛蕾答不上来。
冷千山总结道:“丛蕾,你不相信自己?。”
丛蕾肺腑俱震,她似乎摸出了一点门道,然而不容她深思,冷千山趁机抛出了另一个?目的:“我明天下午请了假,和白丽瑶去机场接白采薇,大家吃个?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温度计胜出了哈,给中奖的姐妹都发了红包,其他投票的小天使也都发了参与奖,大家查收一下~另外我还看中了盒饭同志的winner,到时候两个都会用~好多眼熟的盆友懒得参与,木事,等到完结再给你们发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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