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初时整夜忐忑不安,一直没睡好,直到快天亮了,才被池霆哄着睡了会。
上午他一睁眼,就听池霆在打电话,貌似在向集团的各高层安排工作,交代各项事宜。
盛世集团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池霆哪怕离开一天,各方面事务都得跟山一样堆积起来。
商初时心里过意不去,坐起来说,“我自己去……唔。”
他猛然坐起,动作幅度太大,脑供血不足,一时间眼前昏黑,头晕目眩。
池霆快步走过来,紧张地托住他,“还好吗,要不要叫医生来?”
商初时缓了缓,等晕眩感过去,哭笑不得地推开他,“你当医生都是你养的,你一点小毛病都得叫人过来?”
他还有力气说笑,让池霆松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宝宝,你对盛世集团的业务可能有些许的认知偏差。”
商初时沉默了。
他只需要知道,池家是个复杂的家族,但是池霆能搞定一切就行了。至于盛世集团的业务范围,有那三个小孩在,关他屁事?
池霆拿来拖鞋给商初时穿上,又全程搂着人去卫生间洗漱,过后收拾床铺,给商初时拿换洗的衣服。
哪怕牙膏,都是他先往牙刷上挤好,再递到商初时手里。
商初时刷完牙,才发现自己又被池霆当瘫痪患者照顾了。
作为一个手脚完好的年轻男人,商初时对此很有心理负担。
以前他怀孕,身体虚弱,手脚无力,池霆把他当巨婴伺候,倒是理所当然,但是现在, 他都卸货老长时间了,月子都坐完几轮了,这臭毛病怎么还没改?
商初时面无表情地洗漱完毕,正准备出去找池霆“谈判”,结果他前脚出门,后脚就被池霆拽过去,先把裤子穿上,再穿好衬衫,套上毛衣,戴好围巾,扣上帽子……
商初时像芭比娃娃一样,木愣地被他“打扮”,哪怕在家里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一丝风都不透。
末了,池霆拍拍他的屁股,“萝卜跟胖丁已经去幼儿园了,你先去看看呱呱,然后去楼下吃饭。”
“哦。”人生被一手安排好的商初时转身出去。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看池霆正往衣柜里挂衣服。
“池霆,”他犹豫刹那,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那种,玩提线木偶的癖好?比如,把一个活人弄死,剥皮抽筋分骨头什么的,然后做成听话的人偶,扮演过家家的游戏?”
池霆:“……你少看点变态恐怖电影。”
商初时怕怕地离去。
早饭跟午饭,商初时一并吃了,并且去婴儿房照看呱呱。
小丫头依旧不哭不闹,看到商初时后会咯咯地咧嘴笑,看到池霆就是父女同款冷傲脸,眼神都没有一个,让池霆无比心碎。
等池霆安排好集团事务,再开车送商初时去医院。
车子在海边公路上驶过,因速度缓慢,商初时开着窗,感受清爽的海风。
他对去医院这事有点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你真不用陪我去的。”他转移注意力,摸摸手镯上的戒指,说,“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让司机送我也行。”
池霆单手掌着方向盘,瞥了他一眼后,目光又飞速拉回望向道路前方。
“就你上午那状态,我放心让你出门?”
商初时瘪嘴,“我那就是起得太急了……”
“身体彻底恢复元气前,没我陪不许出门。”池霆态度强硬,让商初时无从反驳。
得,他还是顺着这货比较好,别改天把人惹急了,真给他做成人偶了。
去医院的路有点远,到的时候,商初时精神不济,早睡着了。
池霆没第一时间把人叫醒,只把座椅调低,给商初时盖好毛毯,然后取出笔记本处理公司的事。
等商初时睡到自然醒,他才带人去病房。
商初时边走边抱怨,“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晚上本来就没睡好,好不容易多睡会,我叫你干什么?”池霆不疾不徐地说,“反正商家老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晚去也没事。”
商初时无奈地叹气。
池霆走在他前面半步,不畏惧任何人的目光,一直牢牢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紧扣。
如今的池董,事事以他为优先,比谁都细致体贴,遇到事情前,比他更深入地规划后路,不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
但是,商初时高兴不起来。
他曾经就被人养废过,再被池霆这么宠着护着,大概一辈子都会成个软蛋,担不起事,彻底变成废物。
人是惰性难除的生物,一旦养成懒惰的思维,习惯性地依靠他人,大概就真的废了。
商初时长吁短叹,池霆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商初时在想什么,又在担心什么,但是没打算改正。
他就是想把商初时养成昔日那个无法无天,无忧无虑的小霸王,这一生一世,都不需要再为任何事*心。
一切风雨来临,都有他来抵挡。
到了住院部楼下,商初时先联系了司曼华。
司曼华从楼上下来,人都憔悴了一圈,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商初时心头猛跳,“妈,是老先生他?”
司曼华摇摇头,抹掉满脸泪痕,哽咽说,“昨晚抢救过来了,不过人还不太清醒。”
她想告诉商初时,商老爷子昏迷至抢救过来后,都无意识地呢喃着,呼喊“小时”。
一遍又一遍,充满爱怜和慈祥,却也悲伤愧疚,不停地呼唤,不停地迎来空落落的绝望。
这个大半生都骄傲要强,曾被称为南市首富的老人,在人生最后一段时光里,回忆中不是年轻时奔波创业的辛苦,不是中年时叱咤风云的风光无限,只有唯一的孙子,曾放在心尖上无比疼爱,却又一脚踩在地上,无数次羞辱愤恨的商初时。
司曼华拉住商初时,抽泣着说,“妈妈不逼你,也没法替你做选择。要是你想去看看老人家,妈妈陪你去,如果你觉得没法面对,就跟小池回去,这里有妈妈在,也算尽了孝心了。”
商初时踌躇不前,看了池霆一眼。
池霆一脸淡定,也是一副任由商初时做主的表情。
商初时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看望。
不管怎么说,商老爷子也曾真心疼爱过他,哪怕他再不学无术,也曾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惨白的宽敞病房里,阴冷又死气沉沉,商初时坐在病床前,不知道怎么面对床上枯瘦如柴,风烛残年的老人。
得知他来,商老爷子激动又悲伤,无数次移动无力的手,想像曾经那样,紧握住唯一孙子的手,替孙子遮风挡雨。
但是,他实在太沧桑了,即便用尽全力去靠近商初时,也始终无法做到。
商初时紧张得浑身直抖,手心里的汗飞快浸出来。
他得要做点什么才行,放过商家的人,也放过自己。
“爷……”
可艰难地喊出一个音节,商初时无论如何逼迫自己,都无法再继续喊出声。
他觉得自己没有恨,没有怪罪,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坦然自若地像曾经那样,心无芥蒂的喊出一声“爷爷”。
他羞愧地垂着头,恨自己太过狭隘,面对老人,依旧无法放下心结。
微风拂过,纱帘轻轻扬起,从窗沿上缓缓擦过。
商老爷子急促地喘息着,眼泪从眼眶中滚落,手费力地抬起,落到商初时脸上,轻柔慈祥地抚摸。
那里曾经有一条被他的拐杖划出的伤痕,但是在池霆精心护理下,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
“小时……你不用……原谅我们,但是……不要伤害……自己……”
不要因为无法原谅而懊恼,他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人,在商秀妍造成的无妄之灾里,他是最无辜,也最凄惨的受害者。
从今往后,他只需要随心所欲,健康快乐地活下去,不要被阴影所笼罩,被巨大的心理负担所压垮。
商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只希望商初时能够放下一切,哪怕把他们这些无情无义的人全部忘记,也不要生活在愧疚和悔恨中。
商初时垂着头,沉默地陪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
商老爷子很艰难地示意,枕头底下有什么东西。
商初时帮忙拿出来,看见这是一个很漂亮的锦缎盒子。
商老爷子没有力气再说话,商初时猜测他是要自己打开,便揭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只旧式的古典打火机。
商初时稍加回想,立马知道这是什么。
当年商老爷子生日,他从古玩市场淘来的,然而送出去后,却被商老爷子无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原来,并没有丢掉。
当老友们离开书房,老爷子关上门,从垃圾桶里捡回了打火机,把玩良久后,才放进了书柜里。
那里陈列着商初时历年来送的所有礼物,打火机被放到最不显眼的角落,但始终存在。
商初时重新拿起打火机后,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丝丝笑意,却有眼泪不断涌出滚落,令枕头湿了一片。
他嘴唇嗫嚅,像是在无意识地抖动,无声地说出一直以来,没能说出口的话。
小时,你送的生日礼物很漂亮,爷爷很喜欢,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