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一行人站在国子监后门, 午后的日光落在长长的灰白高墙上,在空荡的小巷内暗光浮动。
“司直来国子监做什么?”唐不言低声问道。
沐钰儿盯着紧闭的后门,直接问道:“别驾觉得邹思凯此人如何?”
“你怀疑他?”唐不言侧首看她, 语气有些惊讶。
“我不能怀疑他吗?”沐钰儿眯眼,紧盯着唐不言看,冷不丁说道,“别驾刚才说有人撒谎, 不会是……”
唐不言沉思片刻, 淡淡说道:“国子监前院按着三山六水的布局建造,但后院为了方便学管管理,姜祭酒在刚上任时, 就把假山游廊影壁全都拆除,只留下一条南北走向的抄手花廊, 至此学子老师休息的后院被分为东西两苑,两院没有岔路, 一眼就能望到头。”
沐钰儿方向感极好,虽然只是随意走过一遍, 但脑海中已经把国子监的地图画了画出来。
“什么意思?”她拧眉。
“司直还记得昨日的口供中, 有谁说是没见过王舜雨的人?”唐不言半张脸沐浴在日光下,冰白的面容笼着光, 声音缥缈而清冷, 听得人心中一个激灵。
沐钰儿记性好, 沉吟片刻后很快便说道:“学生中只有两个人说在后院见过他匆匆走过的背影,但他们分别和自己的同窗在一起,参考价值不大, 博士中有律书算的三位博士, 四门学的魏博士, 还有太学的……邹思凯。”
她瞳仁一亮,声音加快,激动说道:“邹思凯说他在午时没见过灰衣人……”沐钰儿凝神,仔细想着当日匆匆一眼看到的后院布局,沉声说道,“他在撒谎。”
“说起来你当时为何特意询问他这个问题?”沐钰儿斜眼看他,带着深深的怀疑,“不会是有了其他小道消息,却偷偷摸摸藏着不说吧。”
唐不言淡淡说道:“在某读书那两年,邹思凯大部分的午膳时候都是回家,某不过是随口问道,随便诈一下诸位博士的反应。”
沐钰儿嗯了一声,怀疑不减反升:“别驾当时可不知道死者死亡时间。”
唐不言侧首不再说话,只是看了眼瑾微:“敲门。”
一侧的昆仑奴立刻气势汹汹朝着西侧门走去。
沐钰儿立刻大声哼唧一声。
“某昨夜想和司直说一下往事,司直不停,现在还偏着要打听,好无道理的。”唐不言蹙眉,不解反问着。
沐钰儿被人倒打一耙顿时气笑了。
“他为什么撒谎?难道和凶手认识?”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你为何不喜他啊?我觉得不是工作上的问题,你这人工作带情绪啊!”
唐不言垂眸看人。
沐钰儿探过脑袋,一把薅走瑾微正在系的绳子,假模假样绕了一圈,紧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
“你为什么不喜欢邹思凯,之前听学生讲他风评不错,脾气温和。”沐钰儿把线绳弄得乱七八糟,质疑道,“可你竟然不喜欢他。”
“邹思凯自小聪慧勤劳,一手时策做的极好,如今是六学中最年轻的博士,对学生确实不错。”
唐不言垂眸盯着捣乱的手指看了片刻,最后伸手把她的脑袋推开。
“人有欲.望并不可耻,就像一锭金子,很难让人拒绝,若是寻常人便罢,老师一旦夹杂私心,便是殃灾。”
入手细腻,带着少女特有的温热,颇为与众不同。
他指尖微动,很快便收回手,自己抽回线绳,后退一步,淡淡说道:“祸福所倚,并非好事。”
沐钰儿抱臂,眉心紧皱,坚持不懈盯着他看:“别驾这阴阳怪气的架势,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唐不言嘴角微扬,反讽道:“那得要司直的判断了。”
沐钰儿也紧跟怪声怪气说道:“别驾对梁坚可不是这个态度。”
唐不言抬眸看她,漆黑的眸子便连日光都被悉数收纳:“梁坚如何和邹思凯比。”
沐钰儿靠近他,气声问道:“别驾在扬州时便知道梁坚对外用自己的妹妹做交易。”
唐不言垂眸,脸上并无任何异色。
沐钰儿了然,施施然说道:“怪不得别驾把人名字划去了,划得好,看不出别驾看着冷冰冰的,还挺古道热心,不查了,打道回府去。”
“司直倒是意气用事。”唐不言见她的大变脸,叹为观止。
沐钰儿话锋一转:“不过王舜雨是无辜的,所以别驾觉得是邹思凯杀的人吗?”
“司直不去缸坛店里卖钵头,真是可惜了。”唐不言悠悠说着。
沐钰儿迷茫地看着他。
“一套又一套的。”唐不言一本正经说着。
沐钰儿第一次觉得自己读书少,被人怼的一下又一下的,还不会回嘴,有被气到。
“梁坚刚愎自用,权欲心重,不折手段,并非善类。邹思凯面热心冷,心思深沉,梁坚如何能控制住他。”唐不言不解问道。
沐钰儿突然长叹一声:“原来还有我们别驾不知道的事情啊。”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唐不言,等着他服软,却不料他却是拔脚朝着后门走去。
“别驾就不想知道。”沐钰儿跟在后面咬牙切齿问道。
唐不言嘴角抿出笑来,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说道:“司直想说就说。”
可恶,被拿捏了!
沐钰儿气急。
那边昆仑奴已经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把门敲得咚咚直响,再敲几下就要完全散架的那种。
好一会儿小门才被人不耐烦地打开。
“谁啊,敲这么大声,什么地界知不知道啊,找死……你,你们找谁?”那仆人被昆仑奴庞大的体型吓得不敢说话,眼睛往后瞟去,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唐家的马车,口气立马变软,谨慎问道。
“北阙查案。”昆仑奴恶声恶气地说道,“让开。”
沐钰儿闻言,立刻扬了扬眉,侧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镇定,眉眼低垂,可却带着瑾微乖乖往后退了一步,把沐钰儿单独拎出来,乍一看颇有点人神勿进,气势汹汹的嚣张。
沐钰儿大为吃惊,可再一看,只见唐不言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人形杀器沐钰儿:“……”
那仆人果然露出惊恐之色,犹豫地看着她。
昆仑奴一张大凶脸,闻言眉眼耷拉下来,顺手指了指身后的沐钰儿:“北阙司直沐钰儿难道没听过。”
北阙有一个女司直,在洛阳颇为出名。
仆人谨慎地打量着沐钰儿一眼,随后看向她腰间的长刀,连忙:“仆这就去叫祭酒来。”
“不必了。”就在这时,瑾微悄然上前,和气说道,顺手塞了几个铜板过去,“只是想看看内进后院的位置,行个方便。”
仆人捏着铜棒,仔细看着唐不言,突然惊讶说道:“唐三郎。”
唐不言微微点头示意,称得上温文尔雅,斯文俊秀。
仆人慌张的心也稍稍缓解,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三郎的事情,狭道风大,三郎快这边请,仔细凉着了。”
沐钰儿在身后看的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你昨日可曾见过这里有谁出去。”唐不言上了台阶,和气问道,“午时左右时分。”
仆人蹙眉,仔细想了想:“早上倒是很多,前日傍晚开始放假,一批人那日下午就连夜走了,家远的,也都昨日早上启辰回去,小人一直开着门,只需防着外人进来即可。”
国子监的水土大概真的养人,一个仆役说话也格外清晰有条理。
“到了中午人就少了,正值炎热,仆人便在屋内小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仆看到有几人出门,最早出门的是律书算的三位博士,听对话应该是出门吃饭,然后是,好像是一个穿着灰衣服的学生,之后就是太学的邹博士,之后就因为春儿女官来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学管就叫我们把门都关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昆仑奴,昆仑奴立马凶狠恶煞地瞪着他:“仔细想想。”
仆人顿时苦着脸:“来来回回这么多人,仆真的不记得了,对了,仆还记得似乎有人打算接他但扑了一个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候,反正还挺热闹,但学院这么多学生,除了三郎这样的人,其余人仆哪里记得清。”
瑾微恰到好处再一次递上铜钱:“有劳了,我家郎君想要进去看看。”
仆从拿了钱,格外好说话,连忙让开一条道:“三郎这边请。”
沐钰儿一踏入小门就感觉自己脚尖像是针戳一般,下意识看去,只看到仆人慌忙惊恐的视线,甚至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我能吃人吗?
她大为震撼。
“好处都给你们唐家占了,显得我们北阙格外凶横。”沐钰儿跟在她身后,慢吞吞抱怨着。
唐不言状似不解问道:“难道你们北阙不凶狠。”
沐钰儿语塞。
——是这个道理,但又好像不是这个道理。
唐不言快步走上一截台阶,面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国子监的占地极大,前院被假山影壁隔断,尚看不出来大小,可现在站在内院往前看去,却能看到极为阔朗的后院,院中大树格外高大,能做阴凉之用,却遮挡不了别人的视线。
一条连绵不绝的游廊贯穿到每个院子,游廊上的窗户都是镂空状,完全可以一眼看到更里面的位置。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随口问道:“不对啊,博士们不是都住在东苑吗?为何走这边。”
“国子监占据了归义坊的整个西面。”唐不言低声说道,“从西苑小门走就不必再经过那条过道窄路,距离大街更方便一些,就像司直昨日从药铺回来,不是先看到这扇小门吗。”
沐钰儿点头,又蓦地想起那只漆黑的大蚂蚁。
“仆人说邹思凯是跟在灰衣人身后出去,这个庭院走向很难看不到前面走着的人。”沐钰儿扫视着被夕阳笼罩着的庭院,来回踱步着。
“可他若是说身形不像,自己不认识,不就也能解释得过去。”她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点头:“若是杀死王舜雨和梁坚的是同一个人,此人必不会瘦弱,不然无法吊死王舜雨,也不能顶衬梁坚,但王舜雨常年兼顾赚钱和读书,体型消瘦纤细。”
沐钰儿眉心紧皱,谁知唐不言话锋一转。
“可凶手会不知吗,但他还是穿着死者的衣服在内院走一圈,司直觉得是为何?”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仔细想了想:“因为王舜雨内向,人缘不好,脾气差,院中认识他的人不多,凶手只要佝偻着腰,别人乍一看不会先认人,而是先认衣服。”
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沉默片刻:“凶手想误导我们,给自己做伪证,所以那日午时出过门的都有嫌疑,邹思凯那日正好出门,只是……”
她一顿:“邹思凯为何要替凶手隐瞒,还是说……”
“会不会是邹思凯找人假扮灰衣人,再自己出去。”一侧的瑾微慎重说道,“这样不就彻底排除嫌疑了。”
唐不言和沐钰儿四目相对,各自沉默。
“去诈一下就知道了,”沐钰儿直接说道,“反正此事现在看来和他脱不了干系,说起来,他为梁坚润笔的那张卷子……”
沐钰儿眯了眯眼:“别驾这般文才,在国子监求学时也该看过邹思凯的卷子,是不是早有察觉。”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镇定说道:“去问一下小仆,邹思凯的院子在哪里。”
沐钰儿这有什么不明白,顿时悲愤说道:“少给我转移话题,我就知道,别驾说话做事只留一半。”
“背后不论人非,某本想探听清楚再同司直说。”唐不言一本正经解释着,瞧着颇为无辜。
就在此时,瑾微快步走回来:“在东苑最靠西的雅竹院。”
沐钰儿重重踩了脚步,气呼呼离去。
“她怎么了?”瑾微不解问道。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着急破案吧。”
“没想到司直瞧着吊儿郎当的,对案子还挺上心。”瑾微闻言感慨着。
雅竹院因为背靠竹林而闻名,几个博士性格各异,选的院子也完全不同。
沐钰儿刚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仆人拎着一件灰色的衣服朝外走去。
“等会,这件衣服谁的。”
小仆见了腰间带刀的人顿时害怕起来。
“不知是谁把衣服拉邹博士那里了,博士叫仆扔了,仆,仆觉得还能穿。”他惶恐说着,就差要哭出来了。
只是想要没下一件衣服,怎么还被抓了!
“邹思凯的啊。”沐钰儿咳嗽一声,板着脸说道,“这东西征用了,你走吧。”
小仆吓得把衣服一扔,连滚带爬跑了。
沐钰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弯腰把衣服捡起来,张开仔细看着:“破的和王舜雨屋内的那一件如出一辙。”
麻衣不经洗,所以这件衣服上到处都是补洞,只是补丁的针脚稀疏平常。
“这是另外一件灰衣服吗?”背后传来唐不言的询问声。
沐钰儿扭头,还没消气,衣服一团正打算走,可偏偏又被他下一句拉了下来。
“这不是王舜雨的衣服。”
“你怎么知道。”她扭头,不解问道。
唐不言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阴影处,不走近也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沐钰儿捏着衣服,好一会儿才捏着鼻子上前,板着脸说道:“仔细说说。”
“王舜雨家贫,衣服不多,浆洗过多,若是针线不好坏的更快,久病成良医,常缝自然也能成裁缝。”
沐钰儿面露怀疑之色:“他一个大男人……”
“王舜雨屋内的那件衣服针脚细密。”唐不言话锋一转,微笑说着。
沐钰儿愣了一会儿,随后大怒,打算给他表演一个衣服摔脸,可一举起来就看到他绝色的美人脸,手指一歪,直接扔到瑾微身上。
“你家三郎实在可恶!”她愤愤说道。
明明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偏偏跟她饶了这么一大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瑾微被劈头盖脸蒙了一件衣服,正打算生气,便听到耳边传来郎君一声轻微短暂的笑声,甚至能听出一丝愉悦。
瑾微:行,不气了!
沐钰儿一进入院子就看到院中正坐着两人在对弈。
“沐司直。”四门学的博士魏道惊讶地看着来人,随后看向逐渐走进的人。
沐钰儿靠在门边,和气笑了笑:“找邹思凯了解一下情况。”
老博士这辈子都是跟读书人打交道,见了北阙下意识皱起眉来,扭头去看对面的邹思凯。
邹思凯正好下了一棋,闻言笑了起来:“下一手本改轮到师兄了,只是沐司直拜访想来也是有事询问,不如等晚膳后再继续这盘。”
魏道犹豫,不肯起身,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魏师,北阙只是来问一下当日探花宴的事情。”身后的唐不言温和说道,“邹博士是那日的带队老师,想来知道得更多一些,某来陪老师下这盘棋吧。”
魏道见了唐不言,脸上的紧绷这才微微松了下来。
“是以实啊。”他笑了起来,终于起身,目光环视着一圈,最后落在唐不言身上,“那就难为你陪我这个老头子了。”
“不敢。”唐不言扶着魏道出了院子,身后的瑾微立刻上前端起棋盘。
很快隔壁院子就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你们的院子离得好近。”沐钰儿脚步轻盈地踏入院内,笑说道,“怪不得当日可以为魏博士作证。”
邹思凯收回视线,温和问道:“司直今日为何而来?”
沐钰儿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在他对面,直接说道:“我找了姜才,他说你和梁坚有过大过节。”
邹思凯沉默片刻:“确实有过节。”
沐钰儿身子微倾,压低声音说道:“因为梁菲。”
邹思凯放在石桌上的手一紧,随后闭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司直知道了?”他声音微微颤抖,可脸色还颇为镇定。
沐钰儿含蓄点头:“稍微知道一些,邹博士不亏是调露二年的状元,二十二年了,照样宝刀未老。”
邹思凯沉默。
沐钰儿也不在说话,只是面色如常地看着他。
“陛下知道了吗?”邹思凯沙哑开口问道。
“现在还不知。”沐钰儿并不遮掩,“但迟早是要知道的,科举舞弊乃是大案,自来就不会轻轻放过。”
邹思凯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卷子最后确实是我润色的,一开始并不知道初稿是德明写的,也是后来我发现德明莫名欠了一百两银子,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几番逼问下这才说出实情。”
他脸色灰白,时常笑脸盈盈的眉眼在此刻颓废而隐忍。
“我与她妹妹并未发生龌蹉之事,那日快闭坊时,她妹妹来药店抓药,结果却晕了过去,我爹心善见已闭市,就把人抬进后院休息,那日我正好轮休,便在隔壁屋子休息,谁知道一觉醒来,梁菲竟然在我床上。”
他咬牙:“梁坚带着他的同乡程行忠冲进来,那日店中只有我和爹,我爹给了他们一大笔钱,随后签字画押,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没多久,梁坚再一次上门,却是要求我帮他改卷子。”
沐钰儿扬眉,敏锐问道:“钱货两讫,所以梁坚又拿了你什么把柄?”
邹思凯抿唇:“我娘的玉佩被她妹妹拿走,他威胁我若是不听他的,就把那事公布于世,让我身败名裂。”
“我母亲早逝,父亲独自一人把我拉扯长大,我十八岁之前日日挑灯夜读,六岁启蒙至今不敢有一日懈怠,我怎么能,能毁在这样的小人手里。”他不甘愤恨地说道。
沐钰儿点头:“确实,梁坚能威胁你一次,就能威胁你两次,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杀了。”
邹思凯脸色僵硬,眉心紧皱:“我没有杀他。”
“曲园的护卫说你中途出去过?”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是师兄不舒服,药落在马车上了,他一向要强不想麻烦别人,我却不忍心他难受,只好借故出去,谁知没一会儿院内大乱,然后又说哪里着火,我担心师兄就回来了,不曾想还跟学生绊了,打湿了衣服。”
他蹙眉,脸色还算镇定,看着沐钰儿的目光不躲不闪,大大方方。
“我只在巳时单独行动过,此前和之后我都和师兄在一起,司直不妨去问师兄。”
沐钰儿点头:“我自然会去核对,说起来,邹博士昨日明明见过灰衣人,为何骗我们说没见过。”
邹思凯抿唇,苦着脸说道:“我昨日早上看到梁菲了,她一直在国子监门口徘徊,梁坚死了,我生怕她以为是我杀的,到时候把事情闹大,一整日都心神不宁,走路都差点撞墙了,哪里有心思在别人身上。”
沐钰儿歪头:“那你叫你的仆人扔什么东西。”
邹思凯蹙眉:“学校虽放假了,但监学中还留了一些学子,早上律书算的学子一起来请教问题,七.八个人挤在一起直到隅中才走,后来我发现有人不小心把这件衣服落在这里了。”
沐钰儿扬眉:这么巧。
“也是我想多了,当日司直说德明是穿着灰衣服出事的,我怕生事,就打算把衣服扔了,若是有人来寻,我就赔他一件。”邹思凯摸了一下脸,无奈苦笑。
沐钰儿摸着下巴:思索着他的话,突然问道:“都是谁来找你。”
“就之前司直看到的和陈欣他们在石壁前对峙的学子。” 邹思凯笑说着,“他们如今被教条束缚,这辈子出仕最高只能做六品,可谁知道未来会如何,自己不放弃才能坦荡走下去。”
沐钰儿点头:“你当日去赴宴的衣服还在吗?”
邹思凯为难说道:“叫辛来帮忙送去浆洗了,当日被水淋湿了,染了泥土,想来今日也该洗好了,司直不妨直接问他去要。”
沐钰儿点头。
“你昨日有去过王舜雨的屋子吗?”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邹思凯摇头:“我昨日一直跟师兄在一起,除了午初回家吃饭,大概花了三刻钟的时间,之后午正时分就回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药店小二和师兄都可为我作证,自西跨院小门回东跨院至少需要两刻钟,穿过监外的那条小巷至少需要一刻钟,司直也是走过那条路的。”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邹思凯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时间契合完美,但是她就是莫名觉得奇怪,偏又挑不出一点错来。
“你知道梁菲为什么在国子监门口徘徊吗?”沐钰儿捏着指骨,冷不丁问道。
邹思凯眼波微动,带着些许不自在:“我本以为是来找我的,但无意中听到一些学子所,梁菲似乎有了心上人。”
沐钰儿目光一冽。
“是谁?”她追问着。
邹思凯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好意思打听太多,只听说是监内学生,梁坚和梁菲身上的衣服都是那人送的,看来家境不错。”
沐钰儿沉默地坐着,直到隔壁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她倏地回神。
“若是还有其他的消息,可以来北阙找我。”她起身,淡淡说道。
邹思凯也跟着起身,院门口已经出现唐不言的身形。
“自然。”
沐钰儿脸色凝重,抬眸和唐不言对视一眼:“走吧,先去算科学子住的地方。”
唐不言颔首,先一步转身离开。
邹思凯目送两人离去,直到两人身形,也没有动弹。
“间通,我有话与你说。”身后常来魏道疲惫凝重的声音。
邹思凯回神,脸上露出温柔笑意,转过身,快步朝着魏道走去:“师兄怎么出来了。”
魏道紧紧握着他的手,眼尾处堆积的皱纹被层层压着,显得严肃刻板,不通人情,可认识的人都知道,这位魏博士性格刚正,却对学生极好,是以就连唐不言这样的天之骄子都对他敬重有加。
“你,你可做错过事?”他扶着邹思凯的手,犹豫许久才故作厉色地问道。
邹思凯垂眸看着地面,淡淡说道:“不曾。”
魏道看着他好一会儿,最后才颓废地叹了一口气:“是我错怪你了。”
“没有的事,北阙上门是个人都会慌张,师兄爱护我,自然会多问几句,且德明的死对您打击很大,难免思虑过重。”邹思凯温柔说道,把人安置在一侧的石凳上,又亲手为他倒了一盏茶。
魏道叹气,本就衰老的面容因为爱徒的去世更加憔悴。
“当年老师精力不济,却爱惜你聪慧,怕你误入歧途,收你为徒,我作为大师兄,算是手把手教你入门。”
邹思凯垂眸:“老师之情不敢忘,师兄之义无以回报。”
魏道拍了拍他的手背,慈爱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师兄不要你回报,老师也不需要你日日惦记,你啊,一个人要想清楚未来的路怎么走,师兄怕也护不了你多久了。”
邹思凯神色动容。
“我一见德明就好似看到年幼的你,这样认真,这样无畏人言。”魏道叹气,“但他出身不好,家贫性格执拗,说话不好听,和你是千万个不一样,可我瞧着,就是像你。”
“德明知道老师这样惦记他,会开心的。”邹思凯失神片刻,随后细声安慰道。
竹影摇书,午后空倦。
魏道捧着茶盏沉默,眉宇间露出几丝疲倦:“你之前不是说最近不回家吃饭吗,昨日又为何回家吃饭?”
邹思凯抬眸,笑说道:“爹想我了,店中就一个年幼小二,我去帮忙收拾了草药。”
魏道听着便笑了起来:“你爹这么多年独自一人把你拉扯长大,实属不易,你,有空多去陪陪他吧。”
他不等邹思凯继续说话,缓缓站了起来:“年纪大了,中午便犯困了。”
“春困而已。”邹思凯上前要去扶他。
“不必了,你且回去备课吧。”魏道挥了挥手,一步一步,姗姗而走。
—— ——
游廊内,沐钰儿把和邹思凯的对话大致重复一遍。
“梁坚是巳时左右死的,从宴会到瀑布正路快走都需要两炷香,且守卫的证词中也没有谈及到他,如此看来,确实不是他。”
排除了一人嫌疑,沐钰儿却眉心紧皱:“邹思凯说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就是觉得奇怪。”
唐不言咳嗽一声:“时间上和魏道说的对得上,王舜禹死的当日,除了午时的分别,两人确实一直在一起,从后院到孔庙来回至少需要三刻钟,若是再加上杀人,半个时辰肯定是要的,邹思凯也没有时间。”
沐钰儿沉默,随后摸了摸下巴:“邹思凯此人滑不溜,太过完美,怪不得你不喜欢他,一言一行都是可疑的端方,与魏道不同,与你也不同。”
“司直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唐不言淡淡提醒着,“还有心情打趣某。”
沐钰儿哀怨,捏着腰间的刀柄:“我知道,不用别驾提醒。”
唐不言抿唇,随后开口问道:“梁菲的心上人可疑入手,你这边可有消息。”
沐钰儿神色一冽:“没有,左右合居的人都说梁菲深居简出,脾气温和,从不外出,因为梁坚得罪了不少人,最近连拜访的人都没有。”
“可有国子监的学生去过?”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梁菲很敏感,一旦发现外面有人就会惊惧,王新盯梢也不敢离得太近,但肯定没有穿着国子监校服的人出现。”
“梁菲是心甘情愿为梁坚做这些事情的嘛?”唐不言蓦地问道。
沐钰儿抿唇:“不知,是我一直忽略了这个妹妹,等会去一趟梁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说话间,算学学子的院子很快就出现在眼前,下三学的学子位置住的都不算好,但胜在毕竟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学生,院子布置得还算雅致精巧。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学子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邹博士说的很好,我听得很认真,可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我也是!”
“王兆,博士对你还不错耶,你想要博士给你的刻字写板子,他竟都答应了。”
“博士不是对谁脾气都很好,你提的傻瓜问题,他不是也都回答了。”
“你怎么还人身攻击我!”
沐钰儿认出了这人就是算学学子辛来的声音,声音哀怨。
“我那日在后院等你这么久,谁知道你竟然坐姜才的车从前面回来,害我两腿打颤,差点晕倒在后门口,你不感激我,现在还指桑骂槐,太过分了。”
王兆笑:“我去药店给你们买药自然要花时间,那日也是糊涂,好端端从前门走,还好遇到姜才带我一程。”
“请客吃饭!”辛来给棍子就上,立马说道,“我瞧着你小子最近有点不对劲,悄悄这新衣服,看看这发簪,是不是好事将近啊,嘻嘻,说起来你年纪也大了,是不是家中安排的,怎么也要请我们吃一顿啊。”
“对对。”很快边都是学生起哄的声音。
“要贵一点的酒楼,宰一顿。”
“那我点名富贵楼。”
“这个可以。”
学子们激动的声音叽叽喳喳,实在有些吵闹。
沐钰儿听得耳朵痛,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胳膊,对他使了个眼色。
唐不言倒是动了,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扭头去看花了。
——大写的不关我事。
沐钰儿:“可恶!”
她硬着头皮来到院子前,故作斯文地用腰间长刀敲了敲石壁,院内的气氛骤然一顿。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正中穿着流云纹浅红色衣袍的王兆正慌乱地收起桌子上的白布,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站直身子。
学子们看到北阙的人立刻局促紧张起来。
“别紧张,我是来找邹博士存放在这里的衣服。”沐钰儿看着辛来,和颜悦色说道。
这眼一旦单独看了人,辛来立刻被看得紧张起来,同手同脚站出来,磕磕绊绊说道:“噢噢噢,洗好啦,早上忘记带去了,我现在就去拿。”
他走得飞快,就像屁股后面有狗撵一样,等他一走,院内立刻又安静下来。
“司直怎么来了。”还是众人领头羊的王兆开口说道。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拿衣服,你不是书学的学子吗,怎么在算学的院子里。”
“等会打算一起出去玩。”他腼腆地笑说着,“之前大家都绷得很紧,难得放了长假,大家打算去城外踏青。”
沐钰儿点头。
“你这个白布是干嘛的。”她见众人不自在,只好随口扯开话题。
“石雕需要力气,刀具的顶部经常顶着掌心,但手心上绕着棉白布,就可以舒服一些,掌心也不会受伤。”王兆温和解释着。
“只有你王兆家里有钱才敢这么浪费。”有人忍不住酸溜溜说着,“我都是用麻布裹的,哪里用得起棉白布。”
“少酸,醋死了。”有人立马打趣道,“你回家叫你爹努力努力,也争取早日用上棉布。”
“你这人说话……”
“少说几句。”王兆是一行人的领袖,不得不打着圆场安抚着。
几人说话间,辛来带着一件绿衣服再一次回来。
“这就是博士那日赴宴穿的衣服。”他小心递了过去,“司直为什么要博士的衣服啊。”
沐钰儿接了过去,顺口敷衍着:“查案要用,你们的衣服不也被我拿走了。”
众人有些惊讶,王兆脸色微变。
沐钰儿善解人意,对着王兆说道:“弄好了。北阙的人会亲自送回你家店铺的。”
学子们还是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模样。
“衣服加起来好贵啊。”有人隐在人群中低声抱怨着。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别担心,唐别驾可以担保,少了大可以问他要。”
她手指一翘,一翻,毫无顾忌地往后指去。
众人顺着视线看去,只看到不远处的游廊下站着的唐不言。
冰白面容,如玉身形,霜雪不染泥,鹤孤风前瘦,只是这般站着便足以令人移不开视线。
唐家三郎作保,那自然是万无一失。
王兆脸色终于好转:“哪里敢惊扰唐别驾。”
沐钰儿不得不感慨唐不言的名字实在好用,把衣服直接团成一团夹在腋下,心情大好地转身离开院子。
“司直说了我坏话?”唐不言见人回来了,低声问道。
沐钰儿仰头,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无辜说道:“没有哦。”
作者有话说:
小钰儿:乱杀
小雪人:反杀
瑾小微:被杀(嗷呜jpg)
这个案子的竞猜截止这章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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