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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唐莲》第二十八节 天灾至玄宗逐粮事 国难时林甫见真章

作者:曲旌 字数:6604 书籍:血唐莲

  开元二十一年入夏,关中地区雨害爆发,稼地损减达到七成。直至秋收之际,各州粮产惨淡,百姓家中粮食镂空,冻伤饿死,不计其数,天子京畿长安城也陷入到缺粮的恐慌之中。

  自古天灾都是天子之责。过了十月,大唐皇帝李隆基念饥民苦难,诏太仓两百万石赈济关中各户。朝廷开仓放粮,关中灾民的苦怨得以短暂平息,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场百年不遇的雨害不仅肆虐关中,就连往年粮产丰饶的河南诸州也不能幸免,甚至整个黄河流域都爆发了大规模的粮荒。中原粟米减产,无以运济关中,河南诸州唯有靠江淮漕运输送的造米维持官民生计。百姓惶惶而怖,朝臣束手无策,眼下,天子逐粮东都避难已是势在必行。

  关中量产骤减,天子开仓咨食,致使国库已无隔年粮储,如此危机,还是开元年以来的头一遭。早在十月初,李隆基下诏,蠲免了关中及河南受灾诸州百姓的整年地税,并无偿向当地百姓农户发放种子,以备来年春耕,最大限度降低了农户的损失以及挽回耕农来年耕种的热情。李隆基的当机立断解决了眼下关中粮缺的危局,可食粮短缺所引发的问题接踵而至,让李隆基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粮少不济,输粮艰难,秋收过后,不足旬日,关中谷价骤然踊贵,大把行粮商贾趁机囤货居奇,刻意滋扰市场,谋求暴利。私粮不出,官粮不足,百姓挨饿,直至十二月初,平年里只卖十三四钱一斗的粟米竟翻涨到五十钱一斗,别的地区还好,单说关中京畿附近,不但连百姓吃不起粮,就连长安城中五品以下的官户人家,也只得依靠府库累存的厚物贱换贵粮。民不聊生已至如此,而更令李隆基感到头疼的是,由于市货紊乱造成的物贱粮贵,使开元初年未能彻底解决的钱缺、钱恶问题再次爆发,一场由粮储不足所引发的危机已经随着无尽连绵的秋雨,悄然笼罩在整个大唐帝国的头顶。

  天子脚下,爆发粮荒,这对李隆基这位太平天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耻辱。过了十一月,李隆基整日窝在兴庆宫中,已有多日茶饭不思,除了忙着批阅各州县呈上来的奏章,连后宫都不曾挪动半步。

  明日便是冬至。长安城上空,天阴如紫,穹顶像漏了窟窿似的,整日寒风雨斜,刮个不停,兴庆宫殿多日淋雨,雨水堆积成尺,宫内已是湿气阴笼,宫中值守的数百名太监宫女,各个都是瑟瑟发颤,口中哈气不断。初雪未至,天子起居殿内已经烧了十几日的银炭,然而,火盆之中的暖暖炭火却不足以驱散李隆基心中的苦寒。除了天灾,眼下朝廷中的宰相之争也是一发不可收拾。

  按理说,国难当头之际,君臣上下本该同心,可李隆基的两位宰相非但不能助他处理国事,反而大搞朋党之争。就在三日前,中书令萧嵩还向李隆基当面请辞,明面上是哭诉喊冤,实际上则是暗示李隆基罢免掉另外一位宰相------韩休。

  天灾,党争,如此不合时宜搅在一起,此时此刻,困在兴庆宫中的李隆基已是焦头烂额。

  要不是关中缺粮,李隆基也不至于对眼下的朋党之争如此恼怒,因为中书令萧嵩与门下侍中韩休搭班任相以来,这两位大人就没少给李隆基惹麻烦。中书令萧嵩乃中书省出身,靠西北军功发绩,又属皇亲,身份极其尊贵。要说韩休,更不得了,家中三世良臣,自己又是尚书右丞出身,是位德高望重的文儒大家。萧韩二人,一柔一刚,一文一武,刚好搭配,李隆基最初任相时,对他们二人也是满怀信心,全权委任,不想到最后却是南辕北辙。

  论情理而言,自上任侍中裴光庭病故,宰相位置空缺,当时还是萧嵩在李隆基面前极力推荐的韩休,可一向精明的萧嵩哪能料到,这位韩休大人为人刚正不阿,直言敢谏,事事守礼,处处较真,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说话办事雷厉风行,谁的面子也不给,就连皇帝李隆基平日里都要惧他三分。萧嵩地位显赫,哪肯退让半步?这二人闹到最后,搞得谁也下不来台,反而耽误了国政推行。

  李隆基从不是一位内吝小气的皇帝,自他称帝以来,天下渐入富庶,四海盛世初呈,这些都要归功于宰相的精心筛选和搭配用人上面。李隆基全权任相,用人不疑,一般来说,宰相班子是一主一副,如开元初年的姚崇、卢怀慎,宋璟、苏颋,张嘉贞、源乾曜,都是李隆基深思熟虑的选择,虽说在任用文相张说上面,李隆基一时疏忽,引起朝廷内部摩擦,但终归能做到人尽其才,国政不衰,可自开元十五年张说罢相后,李隆基任命的几任宰相班子,不是大搞朋党一家之言,就是文学吏治意气之争,直至萧嵩韩休这届,这种公开朝野的矛盾终于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隆基并不反对党争,相反,身为一代雄主,下面的臣子闹得越厉害,自己的皇位就愈加安全,但凡事都有底线,一旦宰相之争误了国政,李隆基就再也无法坐视容忍。眼下,关中粮储不足,朝廷政务淤积,正是废旧迎新之际,李隆基笃定,朝廷东迁洛阳之时,就是萧韩二人双双罢相之日,然而,如何能长久解决关中粮储,李隆基此时仍一筹莫展。

  就在中书令萧嵩当面请辞的第二日,李隆基已经想好了下届中书令人选,此人便是时任中书侍郎的张九龄。

  张九龄,字子寿,当朝文坛领袖,文士风骨,名满天下,“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便是出自此人。张九龄是前任中书令张说内荐,接掌集贤殿大学士,对于此人,李隆基早有提拔之意,也是希望张九龄能如当年张说那般,助他解决国之粮储的危局,成就一番盛世基业。

  待到午时过了足足三刻,忙了半日的李隆基方用午膳。内侍省大将军高力士伫在八卦铜炉前,用带着木柄的三尺细丝铁杖无声翻着火盆中银炭。高力士眺过屏风,把望殿外,随后低头走近李隆基,小声道:“陛下,张九龄大人到了。”

  李隆基吃得正劲,忽听到‘张九龄’三字,立马掷下碗筷,迫切道:“让他进来。”

  一阵酥酥凉风被挡在殿门前的八卦玉雕屏风,清寒翦翦的张九龄身着绯袍,腰系玉带,立于李隆基阶下。李隆基起身间,见张九龄双目铁睁,全身上下尽露着一股浩然正气,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九龄可曾用膳?若未用膳,可与朕同食。”

  张九龄年有六十,却仍是身姿矫拔,如四十岁人那般行如风,站如松。张九龄清瘦如鹤,年岁的沧桑烙在脸上,更凸显出棱角分明的五官。

  张九龄礼毕抬头,见皇帝亲至身边,自行后退两大步,再揖道:“皇上,君臣有别,皇上用膳,臣理当在旁边守候。”

  “好,好。”李隆基吟吟而笑,走回檀木龙椅,用瞻仰目光打量着衣沾寒露的张九龄。不知为何,李隆基一见到这位桀骜不驯的张大人,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和敬仰,也许是李隆基本身具有极高的文学造诣,在选官认命这方面,他素来对当朝的文豪大儒高看一眼。李隆基清楚,张说张九龄二人同为文豪,相承一脉,可张九龄身上却是丝毫不沾张说身上的世故圆滑和恃功自大,反倒是一身嫉恶如仇的书生正气,这让李隆基对张九龄的好感又多出几分。

  李隆基喜色外露,转过身去,伸手用筷子指着碗中熟米:“朕之心事,九龄可知?”

  张九龄收起双臂,微扬下颚,双目对视,不卑不亢道:“臣且至此,礼尚毕,还请皇上相告。”

  李隆基理了半日奏章,已是一身疲倦,本想与张九龄就粮储之事畅谈一番,以舒缓心中苦闷,却见张九龄不苟言笑,一脸虔诚,李隆基也只得收起片刻松散之态,微微点点头,双手握住木椅镶嵌的龙头上,正襟而坐道:“河南屯田之事,九龄筹备如何?”

  “回皇上,据臣上月走访所见,秋雨害稼,灾情严重,屯田一事,不可再拖。臣以为,朝廷依河渠故道设置水屯为上策,理由有二,其一,稻米产量高于粟米,河南水屯成功,足以解决关中粮缺的难题。其二,河南十余州遭受水害,淤积难泄,正可用来种植水稻,物尽其用,一举两得。”

  李隆基双眼沉楚,暗自点头赞同,见张九龄已是成竹在胸,朗然道:“朕再给你三个月时间,屯田涉及官员调动,拨款役税,朕一概照准,若有难处,你无需再奏,直接委任到户部,吏部,工部及地方州刺史衙门。九龄,朕如此安排,你意下如何啊?”

  张九龄任职中书省多年,草拟诏书无数,对三省六部权力的调用也是烂熟于心,张九龄清楚,就算河南屯田乃是当下国之要政,可要能够随意调动朝廷的半个尚书省,非要有宰相的实权不可。也就是说,方才皇帝李隆基所言,对张九龄来说,无异于一道委任宰相的天子诏书。

  望着李隆基期待目光,张九龄只觉颈后一沉,双腮紧缩道:“陛下,臣的老母刚刚过世,臣本该丁忧还乡,替母守孝三年,河南屯田之任,臣万不敢授,肯请陛下另择人选。”

  李隆基略显遗憾,与高力士互视一眼,似二人早就料到张九龄会如此拒绝。李隆基本想以天子之命阻挠,可丧母之痛,何等悲怆?张九龄是朝中出了名的孝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也就不再绕弯。

  “朕准你所请,许你返回韶州,替母丁忧。”紧接着,李隆基话锋一转:“但不是三年,三个月后,朕东迁洛阳,届时你我君臣再议此事。”

  张九龄的脸骤然阴沉如墨,连连推诿道:“以臣之能,非最佳人选,当下国难,屯田之事,臣恳请陛下三思。”

  “除九龄外,满朝文武,何人还可担此重任?”李隆基笑谈间,将口中那个‘还’字咬得死紧。

  “京兆尹,裴耀卿。”张九龄并未留心李隆基字句中的玄机,一听皇帝似有松口之态,张九龄几乎不假思索,语速极快道:“裴耀卿大人精于财政,治理地方,经验丰富,屯田之事,非他不能。”

  方才一问,李隆基是在张九龄不加戒备之时试探其入相之志,却不想张九龄一心替母守孝,毫无心宰相之意,反倒是出于公心,将所有想法吐露个干净,这倒是让李隆基有些始料未及。

  李隆基低头徘徊殿上,陷入深思。早在十月关中粮荒爆发之后,李隆基在宫中火速召见过京兆尹裴耀卿,君臣二人商讨关中灾情期间,当时高力士也在当场,李隆基曾当面下诏,封裴耀卿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充任江淮河南转运使,主管修建漕运,将江淮之米运至关中,然而,关中受灾严重,长安城首当其冲,裴耀卿身为京兆尹,手头还有许多要务交接处理,一时之间脱不开身,中书省起草下诏的委任诏书也就迟迟没有公布,此事就连中书侍郎张九龄也不知情。

  对于张九龄,李隆基深谙其性,他知道,像张九龄这样当世文豪,素来瞧不上那些不经科举出身为浊的地方能吏和边疆武将,这中书令的位子要是换做是依靠边功跻身中枢的六部尚书来坐,张九龄定会跳出来第一个反对,可这位裴耀卿大人就非同一般了,裴耀卿既有翰林文士所注重的明经出身,又有张九龄这些文人所不具备的丰富的地方执政经验,还是朝中首屈一指的财政大家。当年,李隆基泰山封禅,裴耀卿安民以抚,减轻民税,其能力德行,朝野歌颂,深得李隆基信赖。张九龄心里清楚,要说引领群贤,开辟文治,自己出任中书令那是当之无愧,可若要解决屯田漕运税收等实际政务,较裴耀卿掌控财政的能力而言,自己也只能望其项背。

  既然不如裴耀卿,不如主动让贤举能。张九龄的光明磊落李隆基倒是不疑,只不过身为天子,掌控朝局,此时,李隆基顾虑的是另一层关系。

  自张说、宇文融双双罢相,朝中文学吏治两党已是泾渭分明,几任宰相十有八九出自两派当中。如今,李隆基有意提拔张九龄和裴耀卿为相,共同解决朝廷粮储不足的问题,可众所周知,张九龄是张说之后文坛领袖,而裴耀卿正是财政大臣宇文融举荐,当年张说宇文融明争暗斗,李隆基深恶痛绝,早已不屑于言,按说张裴二人身居不同阵营,就算张九龄欣赏裴耀卿之能,可以他在朝中文学派举足轻重的地位,推荐能吏之时,起码也要有所顾虑。可就在方才,恰恰是因为张九龄的毫无顾虑,让政权敏锐的李隆基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安,恍惚间,二十年前由他亲自主导的那场逼迫太上皇交出军权,诛杀太平公主的宫廷政变渐渐浮现眼前。

  儿子逼迫父亲交出权力,这是李隆基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也是他心中任何人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吴王李祎与九龄交情甚笃,太子素来也与九龄走得很近,最近,太子纳了薛氏为妃,驸马都督薛锈成了太子的大舅子。文学派,薛王府,公主府,若是再加上一个裴耀卿……”想到此处,李隆基忽然停住脚,双眼眯着,似沉睡猛虎,心中暗流急湍,脸上仍是一副轻松之态,充作一无所知,口中喃喃道:“裴耀卿,嗯,稳重实干,宽猛得中,是个人选。”

  李隆基沉吟思索,并未正面答复张九龄之请,君臣二人须臾间的微妙变化被守在一旁的高力士看在心里。

  高力士抿嘴笑笑,不多说一句,于无声处接过两碗热茶,踩着沉稳步子走到二人中间,分别奉茶后退到一边。待君臣二人饮下烫茶,高力士欠身望着张九龄身后屏风,仍是一动不动,沉默如金。

  在张九龄眼里,李隆基的徘徊看似是夹在公义与孝道之间的犹豫,而高力士的沉默更像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张九龄虽不善权谋,但他也明白,高力士的一举一动很可能就是李隆基最想传达却不能直接传达的态度,望着李隆基不露愠色的龙颜,张九龄忽然意识到,方才自己出于公义的谏言,很可能已经触碰到了天子逆鳞。

  一面是家母辞世孝道仁义的赤子之心,一面关乎到河南关中几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大义与小义之间,皇恩与皇权之间,深明大义毫无退路的张九龄也只能选择一往无前。

  张九龄抬起头,清着嗓子,叹息道:“皇上,臣即刻返乡,替老母守丧服孝。”

  李隆基点头默许,双手背过龙袍,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笑容所抹过,缓缓走下阶去。

  “爱卿此行遥远,朕恐思念。力士,差内侍省送几箱银炭,留给张大人路上备用。”

  未等高力士开口,张九龄旋如鹤立,转过身来,作揖拒道:“臣谢皇上隆恩,但无功不受禄,臣请告退。”

  待张九龄走出兴庆殿宫门,李隆基坐回木椅,拾起碗筷,继续用膳,可筷子刚到嘴边,李隆基却没了胃口。高力士守在阶下,火盆中炭火正旺,上前劝道:“陛下,菜凉了,老奴派人给陛下熬些骨汤,驱驱寒可好?”

  “骨汤?”李隆基面色凝重道。

  “陛下?”

  “宫中色役膳食当中,可有汤肉?”李隆基双眼如冰,半疑半责问着高力士。

  高力士掌管内廷,除了内侍省,对殿中省各级官员的膳食开销也是了如指掌。高力士垂目摇头,又点了点头,主动请罪道:“陛下容禀,今年关中闹灾,入秋后,宫里除了太乐署、鼓吹署以及少府监的在职官员膳食未减,尚乘局、尚辇局、太仆寺还有太常寺的数百官员已经拿着官俸,随百姓一起入市籴粮了。陛下,恕老奴多嘴,不要说是肉汤,这些官吏的府邸恐怕连肉味儿都嗅不到。”

  李隆基平时喜好声乐,自然听出了高力士话中的弦外之音,面子有些挂不住,紧绷着脸笑道:“力士,你这是在怪朕有心偏袒那些乐匠?”

  高力士赶紧跪下,乞声惶恐道:“老奴狂谬。”

  “是狂是谬,朕自然分得清,不用你自圆其说。”李隆基卷起龙袍,坐回龙椅。叹息间,李隆基腮帮缓慢咀嚼着饭菜,脑中飞快思索着。

  高力士侍候了李隆基二十年,望着李隆基那孤独多变的眼神,高力士已经感到了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此次河南屯田,狭乡居多,引水灌稻,乃朕救急之举,让张九龄去,就是不想劳民伤农,朕知道张九龄难,裴耀卿也不容易,漕运梗阻,开山凿路,此次若能将三门十八里山路改为陆路,使江淮赋税直通陕州,足可保我关中仓禀几十年充实不空。”李隆基对着视高力士,说到此处,不由而然已是成竹在胸。

  “若能成功,实乃陛下之福,万民苍生之福。”高力士平平淡淡道。

  李隆基伸着懒腰:“该来的总要来,该走的总要走,力士啊,张九龄此人如何啊?”

  高力士心领神会,李隆基此话一出,也就表明了他罢相任新的最后决心。高力士显然有所顾虑,但他没有直说,也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欠着身板,耐心关切道:“陛下,依老奴看,张大人定不辜负陛下的圣恩。”高力士抬起头,看了眼书案上吃剩的御撰,又道:“天凉了,老奴这就去给陛下热些肉汤。”

  不声不响间,高力士的一句关切就像盆冷水泼在李隆基的头顶。李隆基听了,瞬间眉头皱得像枯树皮一样可怕,身为内廷的主人,高力士的言外之意李隆基是再明白不过,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事到如今,大唐帝国这么一个“大”家缺粮挨饿,就连李隆基私有的这个“小”家都要节衣缩食了,身为皇帝,李隆基又怎能不气?可李隆基明白,要想让外面的一大家子吃饱,就必须先要勒紧自己的裤腰,管好自己这个小家。说白了,除了漕运屯田之外,在宫廷内部尽快进行清瘦和节流才是缓解眼下钱粮危机的不二之选。

  李隆基抖着龙袍,食指指着高力士,缓缓坐下:“屯田漕运且是长远之计,就算一锤定音,也解不了朕的燃眉之急,来年秋收,若是再遇天灾,国库空空见底,洛阳富饶,也不够整个朝廷坐吃山空。到时候不要说百姓无粮,就连朕的百官诸司都不能自养了。”

  说罢便是苦叹连连,想透此处,李隆基只觉肩胛一阵痉挛剧痛,双臂撑在檀木案上的奏章,久久没有抬头。

  “陛下?”高力士见李隆基面露苦色,上前搀扶道。

  李隆基佝着背脊,额头浸出汗水,显然是积劳成疾所致。李隆基暗闷口气,伸手挡住高力士,回眸紧盯碗中米饭,撂下筷子,琢磨许久,只说了几个字:“宣李林甫。”

  到了未时,李隆基在塌上小憩片刻,待高力士将他唤醒,李林甫已在殿外候了有小半个时辰。

  见到李林甫,李隆基整肃疲惫,似是关切,淡淡一句:“林甫苦等。”

  李林甫不抬头,惶恐道:“近沐天颜,臣筋骨如酥,幸甚之至。”

  李隆基直截了当:“关中缺粮,朕欲蠲免受灾地税,林甫以为如何?”

  李林甫不急不慢,似有备而来:“陛下仁慈圣明,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臣附议。”

  “国无粮储,仓禀镂空,百姓饥不裹腹,天下何福之有啊?”李隆基反问着,目光凛冽视着李林甫不露声色的脸,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李林甫赶紧低下头:“十月初,陛下咨太仓粮两百万石,赈济关中四十万户,每户分粮虽不足五石,但足以过冬,关中灾民无不辉颂陛下之万圣,然陛下私仓已开,国库已竭,若是来年,不能丰收,臣恐怕,陛下拳拳爱民之心也会付之东流。”

  李隆基干眨着眼,啜了口茶,默不表态,心想以李林甫之精明也不必多说什么,且听他言就是了。

  李林甫见李隆基听得入神,碎步上前三步,整张脸瞬时笑得像朵葵花,再做短揖。李林甫脸上虽是笑着,口吻仍是严谨清肃:“陛下,自高宗皇帝至今,天子东幸洛阳已有百年,然此一时彼一时,高宗时,京畿官署共计万四千人,近百年变迁,至开元二十载,内官已至万八千余,足足多了四千余人,四千余人,就是四千张嘴,这还不算吏员的扩充,如此估算,宫内少说多出近万张嘴。陛下天恩德厚,不仅要奉养京畿万余官员,还要连并冗官的月俸、食料、防阁或庶仆、白直或士力的供给,如此开销,就算是丰年,一旦边关告急,国库还是撑不住。”

  李隆基端平茶碗,定神道:“说下去。”

  “是。巨臣了解,每年朝廷收粟两千五百万,其中三百万折为绢匹硬物,以作财货;三百万回充米豆,折纳为粟,供朝中百官;四百万江淮造米挪至义仓,支给官俸;其余一千五万留守戎州,作军粮之用。”李林甫刻意喵了眼檀木桌上甚是单调的御馔,沉下头,改口道:“剩余一千万石入宫,作诸司厨食以及京畿官俸。”

  “还有朕的御食。”李隆基斩钉截铁道。

  “天地圣明,无过皇上。”李林甫齿间冷战,战战兢兢。

  李隆基:“林甫欺朕呐。三百万米豆,足占天下租粟十之二三,若是丰裕年景,百官吃着好些,朕食饱捧腹,也就罢了,当下万民有难,朕心犹刀绞,恨不能倾囊以助,若是从这三百万米豆中取舍一些,挪以民用……”

  李隆基的话戛然而止,叹吁后,意味深长道:“节流内廷,自高祖皇帝开朝至今,无人敢做,也无人能做,林甫,你可知何故?”

  李林甫双臂前伸,叩拜伏地,抬头间,嘴角竟露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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