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雨水融入落满杏花的溪水,使得她们仿佛站在充满花香的长堤边。
远远地看去,两人保持着良好的社交距离,清冷与无邪的干净交织,像极了文艺电影的唯美一幕。
“宁总,你很奇怪,是以什么立场来劝我别过去的?”洛悬抬起头,她的眼睑很薄,整个人仿佛融进雨雾里,看不真切,“我们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你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劝解我吧?”
以什么立场?宁一卿缓了一缓,低声说道:
"沈芊尔她不是一个认真对待感情的人,至少概率很低。她不是能和你相配的良人。"她表面上用最冠冕堂皇的借口,背地里是最难以启齿的情。
“那谁是我最良人?”洛悬无所谓地问道,眼里闪着戏谑不耐的微光。
"反正不是沈芊尔,"宁一卿的眼睫被雨水濡湿成墨色光影,如水墨画般雅致美丽,她说话的语气倔强得像个不服输的小孩,"她对待感情不认真。"
“来来回回车轱辘话,除了这句没别的了?你也好意思评论别人对感情不认真,宁总什么时候改换的研究领域?"
洛悬嗤笑一声,觉得宁一卿变得不少,一个从不在乎情爱之事的人,竟然开始学会分辨旁人对待感情的态度。
这不是让音痴去当音乐评委一样搞笑嘛。
“求你。”
女人非常利落地说出这两个字,像草叶的露,无声滴落,染湿整片草原,果断干脆得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低声下气,
"不要这么纡尊降贵,没用。"
"小悬,不要去,"宁一卿的声音很低,似乎被春末的小雨衬成默片。
洛悬卷了卷右边湿润的袖口,又取下背包单拎在手上,细细的一截手腕,腕心青色静脉明显,隐没在黑色帆布后。
“宁总,借过。”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与宁一卿错身而过,如同经过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般。烟雨微朦,洛悬替宁一卿点的烟,被雨浇灭,雾一般湮灭无声,余下一片冰冷。两年过去,少女仍如当年般孱弱苍白,然而纤弱的身体却多了一层薄薄的光。那种光是一种剥离了规训的美,让人联想到绝境里的自由。
她熟识过少女年少浪
漫炽热的风采,当时曾想象过洛悬长大的耀眼,可现在发现,当时自己所想象,只不过是山水间一点浮墨。
洛悬现在的光彩夺目,远超她曾经久远的幻想。
女人想要拽住洛悬,却连一片衣角都未能拂到。
温泉池的场子外挂着一面绣着合欢花的蓝色长帷,随着风微动,起起伏伏,像一朵汹涌的海浪。洛悬已经进去十分钟了,宁一卿的注意力甚至是抽离的,漫无目的地飘离。
梦和现实有时是很难区分的,有时候恍惚以为自己要去接洛悬高中放学,有时候听见洛悬说分开,撕心裂肺太过平常,麻木的身体并不能感受出那般痛不欲生。
梦过太多太多她们分开复合、在一起厮守的情景,漫长得像是过完了一生。唯一不变的是,她一直一直顾念着不可见、不可说的人。因为那是永恒的。
期间,蓝乐然打电话给宁一卿,与她确认最近的行程,并提醒说宁老爷子最近有重返董事会的打算。
宁一卿站在阴影里,握着手机,清淡地笑:“让他折腾吧。”
挂掉电话,黑沉沉的天气让宁一卿失去计算时间的能力,月亮好像已经升起,淡淡描绘于天际,如一张即时影印。
渐渐的,月亮变作模糊的光团,雨水浇进眼睛,此时熟悉的失明,令她有了失重的感觉,是那种心脏被疼痛扼住,难以驱逐的窒涩。
星月下,她垂着眼睫,黑白分明的双眼满是迷茫,温泉水响,她能听见细细密密的说话声,像极情人间的耳登厮磨。
也对,这里的温泉叫作情人泉,本就是为有情人准备的。
而洛悬是自由的,她无权干涉什么。
但她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从容,一双手放在大衣兜里,无意识地摩挲,隔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想要取下眼镜放好,因为再戴着也没什么用。
银框眼镜摘下,纤长睫羽濡湿,她手指轻抬时,有种峥嵘孤寂的骨感。
怀表在她的衣服夹层里,但她没法看时间,大概很早以前就失去感知时间的能力。反正没有洛悬的世界,过得怎么样,快或是慢,她不想关心。
可在洛悬存在,却不爱她的世界里,她也过得索然无味、意兴阑珊。
那根被洛悬触过的烟管,留下了不知是谁的弯月掐痕,宁一卿双指捻着细烟,妥帖
收藏在大衣口袋里。
天太黑了,远处似乎点燃了烛火,在那种手工编织的淡黄色灯笼里,灯芯透过薄薄的纱纸映在女人无神的眼底。
洛悬出来时,淡蓝色绒帽压在额头前,银发湿透,垂落于深邃的眉目间,天真烂漫与长大稳重同时杂糅在她身上,使得她看上去有一种难得的纯净。
女生神情稍显焦急,手机放在耳边和那边的人通话,好在背包里的木雕样品都被沈芊尔收下,否则还不知要周旋到几时。
"好的,小梨,我马上过来,你不要害怕,给晚晚用湿毛巾和酒精降温,我很快就回来。"
"你记得再多买一点梨,还有止咳药退烧贴,家里都没有了,我已经给之晚姐敷上湿毛巾,现在我去拿酒精。"
"你不要急,慢慢来,别把自己急出病来,我再有半个小时肯定能回来。"
挂掉电话,洛悬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很大,顾不得还要打伞这回事。然而刚走下石阶,就看见女人依旧长身玉立在原地,纤腰薄骨仿佛泅在溶溶月色里。
日理万机公务繁重的宁一卿,竟然在这儿进行无意义、不值得的等待,破天荒白白浪费掉……洛悬看了眼时间,半个多小时。
“诶,宁总,在这儿赏花还是赏月?赶快走了,”洛悬单挽着一只手的袖子,夜色上手腕肌肤莹润光泽,散发着年轻的气息与热度。
女人看不清洛悬,只能从声音辨认位置。
"小悬,你出来了。"
"你和沈芊尔,你们……"
“我和她怎么了?”洛悬瞟了眼宁一卿,发觉她指骨用力攥着,青白之色尽显,也不知道女人在纠结什么。
很想上前去牵住洛悬的手,细细抚过,确定无名指上有没有戒指的存在,但宁—卿不敢也不愿这样唐突洛悬。
于是,只好用了一种委婉其实很傻的语句问道:“你们之间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洛悬没有在意宁一卿无法对焦的模样,她和她错身而过,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我走了,拜拜。"
"小悬。"
飘散在风中的气息微弱不可闻,洛悬穿
过植物郁葱的步汀,很慢很慢才听见女人这如蝴蝶翅膀轻柔的话语。
洛悬转身,右脚踩上回廊的阶梯,余光瞥见宁一卿仍旧站立不动,烛火照在她湿润的长发间,澄澈晶莹,美丽忧郁的曲线像极了月光下的缪斯。
竟然有点傻乎乎的,像一只被淋湿尾巴的猫。
这个词用在宁一卿身上是不真实的,见过她的人,都只会形容女人温润有礼、清冷贵气,霁月光风,绝不会用“傻乎乎”这种毫不沾边的词描绘她。
但洛悬的确看出女人此刻身体的滞涩,如同被遗忘在角落生锈破旧的老虎玩偶。
身体里的灼热被冷风一吹,不想被洛悬发觉任何异样,她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扮演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却发觉自己忘记怎么正常地视物。
只因太久的时间里,她都心不在焉了,处在黑暗里太久,蓦然之间忘记了光明的样子。"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清?"洛悬敏锐地发问。
宁一卿身体一僵,眼下有被雨水淋湿的绯红,那颗浅色的泪痣使得她看上去更苍白。"没有看不清。"
“是吗?那你走两步我看看。”
宁一卿身体发冷,并不想让小悬知道有关自己眼睛的事,于是逞强的难堪袭击了她,女人尝试着迈出一步,漆黑的鹅卵石地面,几乎挫伤她的脚踝。
女人轻飘飘地几乎快要跪倒在地,洛悬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不疾不徐地冷笑一声,说:"撒谎精,把你手机给我。"宁一卿咬着唇,犹豫半刻,才把手机交出去。
“蓝秘书,宁一卿在情人温泉这里,赶快来接她吧,不然我怕她摔倒在这儿,想要碰瓷讹上我可怎么办。"洛悬很快拨通电话,对着蓝乐然一通输出后,果断挂掉。
听见前半段话,宁一卿心口渐暖,等洛悬说完,她的指.尖也同步发凉。
"其实小悬你不用这样,我自己能走……"
"闭嘴,你很吵很麻烦,"洛悬的语气很不耐烦, “我没时间陪你等。”
女生的语气蕴藏着过多的厌弃,宁一卿眼圈有点红,酸涩直冲鼻腔,整个人却在下一刻被洛悬背了起来。
“我只带你到大门那儿,我赶时间。”洛悬把背包换到前面背着,声音很淡,
“你乖乖的,别乱动。"
其实她很想一走了之,但留下一个柔弱的Omega独自在天黑的温泉浴场,无异于把小羊羔扔进狼群。
身为Alpha,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骤然落入纤薄但极富安全感的体温中,心慌意乱的满足如闪电撞进宁一卿的身体里,她心脏绞紧,恨不得让现在变为永恒。
然而,女人能闻见少女的黑色背包上,沾着沈苹尔的信息素,模模糊糊能看清洛悬后颈的粉白色腺.体。
甜腻可口的樱桃味,很想撕开轻薄的抑制贴,咬.吮只能属于自己的信息素,含得深一些,再深一些,或许才能暂止心中的渴。
压抑的想念是滋生疯狂的温床。
宁一卿含抿着自己的唇,齿尖轻磨,埋进洛悬的长发间,眼睛更红了,心口沉闷紧涩,却为这一时庆幸不已。
刚失明的那段时间,她惶恐不安,害怕再也无法看见。如果哪一天遇到洛悬,却因为看不见而错过怎么办?
她从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温存一刻,即便这一刻很像偷来的。
果然,她是这么卑劣的人,洛悬不过是好心带她一程,她却因此生出糜.烂的不道德遐思,幻想着两人能体温交缠,永不停歇。
贪心祈求上天让这一刻一直延续下去,希望温泉里的回廊和步汀足够长,长到永远也走不完。
这儿的回廊下挂着竹子做的风铃,随风摇曳,沉郁的响声令人心神俱静。
洛悬神色清明自若,背着绝色尊贵的女人于无垠风雨中穿行,一步步走得很稳,恍惚间似乎能够穿梭时空。
然而就算白砂石步汀的路再长,翠竹回廊再蜿蜒曲折,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朱红色的大门挂着两盏竹编灯笼,外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霓虹闪烁,美梦破碎,不可避免地回到现实世界。
青砖砌筑的台阶上,洛悬把宁一卿稳稳放下,看见赶过来的蓝乐然和迈巴赫,她像极了完成善事的路人,彬彬有礼但疏离客气地说:
"宁总,我只能送你到这儿,蓝秘书来接你了,再见。"
身前的体温尽散,女人眼眸失焦,软唇嗫嚅翕动,再不舍也只能说:“再会。”
虽然很幼稚,但她还是固执地留了个心
眼,不愿说再见,因为听别人说这可以解释为再也不见。而再会………意味着能再相会吧。
小跑过来的蓝乐然与洛悬打了个照面,低低说了声谢谢,就看见洛悬挥挥手,修长身影跃入风中,黑发黑瞳的少女别有一种妖异温柔的美感。
大概是看多了她银发异瞳的样子,乍然之间,会不习惯。
"你们来得好快,"宁一卿迷蒙着眼睛,垂眸闷闷地说道。
蓝乐然:"……"倒是妹妹的不是了。来得太早,妨碍你和洛悬温存一刻?
很想说一句就算他们再晚一个小时过来,现在的状况也不会改变,但看女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于心不忍。
“宁总啊,你又乱跑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蓝乐然一眼看出宁一卿的眼睛又犯病了,跟个老妈子一样扶着她往车上走, ”那个,你今天不是要回京市吗?怎么没走?"
"临时知道沈芊尔约了小悬,我不放心,改变行程过来的,"宁一卿想要再看看洛悬的背影,但夜盲的结果让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视物。
蓝乐然在心底暗暗叹气,打开车门,看着宁一卿在后座坐好,回到副驾驶后说:
“医生说你的眼睛恢复期很长,这种夜里无法视物的情况,可能要持续很久,以后夜里你不可以随便出来,幸好遇到的是洛悬,要是别人,你出事了,你说我们还活不活。"
“是,乐然,我错了,”宁一卿身体松弛但挺直,双手端方地交叠于小腹前,脸上的神情带着茫然若失的味道。
"算了,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我们现在回京市,你明天休假,好好休息,洛悬小姐应该是不会再跑了的。"
只要你不再那么发疯,蓝乐然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她觉得自己上面说的都是废话,她家总裁只会不管不顾去找洛悬,遇上洛悬就会方寸尽失,智商直接降为负数。
冤孽,又是冤孽。
相逢是冤孽,不相逢也是。
而洛悬,的确是个很特别的人,至少很善良,有原则不滥用的善良。
蓝乐然很感谢洛悬没有撇下宁一卿直接离开,而是秉持着Alpha的绅士和担当,保证了Omega的安全。
/>虽然这个Omega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大大
洛悬赶回家的时候,池梨正在照顾发烧的夏之晚,她吃过退烧药后,终于沉沉地睡着,让池梨松了好大一口气。
"悬悬悬,幸亏你回来了,我好累哦,"池梨全身乏力,从夏之晚的房间出来, "我给之晚姐手心擦了兑过水的酒精,她已经好多了。"
"去休息吧,下半夜我来守着晚晚,晚点我会记得给她吃药的,"洛悬给池梨热了一碗银耳羹,就催她去睡觉,顺便还给夏之晚熬了一锅青菜粥。
"好的,如果你熬不住了记得来换我,我先睡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池梨也不推迟,点点头,昏昏沉沉去洗漱睡觉。
客厅的台灯整夜开着,洛悬坐在沙发上,昏黄的光笼着她清透锋利的侧颜,像是盈满月光的霜。夏之晚出来的时候,惊讶于洛悬竟然没睡,而是一直在看书。"悬悬,你去睡吧,我已经好多了。"
"没事,过了困劲,睡不着了,"洛悬把体温计递给夏之晚, "量一量。"从善如流地接过体温计,夏之晚昏昏沉沉地坐下,第一次不过脑子地问道:"现在宁总彻底知道你还活着,你准备怎么办?"
她心底忐忑,总觉得洛悬既然能爱上不那么好的宁一卿,那么迟早也会爱上知错的宁一卿。这个小孩就是这么浪漫至死的人,或许洛悬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不怎么样,我和她的过去都埋在墓碑下了,"洛悬合上书页,指.尖在书脊上轻点,莫名感觉夏之晚今天有些奇怪,可能生病的人都比较敏感。
"但她好像很执著,在她不知道你活着的时候,就没停止过寻找你,现在她知道你活着,就更不可能轻易放弃了。"
洛悬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她明白夏之晚说的是事实,宁一卿的执拗和毅力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今晚女人那般哀婉委屈的模样,也让她在惊讶之余,有种涩涩的感觉。
就是怎么会这样,宁一卿就该一直高高在上、养尊处优,怎么会屈尊求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要去见别人。
荒诞照进现实。

4;她不放弃是她的事情,"洛悬揉了揉眉心,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通通压下。
“算了,不说这个,你知道现在艺术雕刻类的最高奖项‘鬼斧”奖,还有不到一年就又要开始进行评奖了吧。"
洛悬眼睫微闺,点点头, “我知道,十年一度的大奖,妈妈当年在得奖后因病隐退,抱憾没有做出更多的木雕。"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还准备用小崖这个名字吗?"
"慢慢来吧,其实名字不重要,"洛悬淡淡地笑,熬夜的双眼发红,配上金绿色的眼瞳,带来极富冲击力的漂亮。
夏之晚虚弱地点头,唇角却是带着笑的,能看见经自己发掘的人才,发光发亮总是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你的病怎么样了,上次去医院复查医生怎么说?"
“说我现在腺.体的天生缺陷虽然还是混乱,但是对生理影响变低,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心理健康,"洛悬轻笑摇头, "每次去都要做一系列的测试题,测试我的……症状表现,"
"结果怎么样?"
"还行,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会随时吐血,应该能活得长一点,"洛悬声音沉冷,有种带着颗粒感的性.感。
"不,我是问你的皮肤剥离强迫症,我听小梨说最近你又开始了?"
不自然地游离目光,洛悬尽量轻松地回答:"就有时候做不出木雕来,会发作得严重一点,死不了的。"
谁知道,夏之晚的脸色比池梨还要严肃可怕, "伤口反复撕裂,无法愈合,这还死不了?你不是因为感觉身体和伤口燥热,才反复撕的吗?万一冬天,你又犯病,我们都不在,你跑雪地里躺下,流血流汗怎么办?"
“被冻住那么冷,伤口应该流不出血吧?”洛悬语带疑惑地询问,无人察觉到她轻松语气下的跃跃欲试,连她自己都不能。
“我怎么知道?你看我没事撕自己伤口玩,还觉得很舒服很有乐趣吗?”夏之晚没好气地敲了敲洛悬的头,又叹息一声。
"医生有给我开疗养的药,只要信息素波动不那么严重,或许我的生理和心理就都
能病愈了。"夏之晚欲言又止,心知这样的病又能怪得了谁,只能微笑着转移话题:
“电影《刻痕》应该付尾款给你了吧,你要不要换台电脑,还有上次我和小梨陪你过去看中的那套房,你现在应该有钱付首付了吧?"
闻言,洛悬略感心虚,急匆匆地从沙发上站起,边走边说:“得具体再看看,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得吃药再睡一会儿。我也要回房睡觉了。"
夏之晚的确感到嗓子干哑,鼻塞难受,应了洛悬一声,暂且把这个话题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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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随着电影《刻痕》的播出,和直播的火热,艺术馆和小崖这个名字越发为人熟知。
洛悬和小草的邮件往来也越来越频繁,小草经常会发来自己做废的木雕,给洛悬指点,除此之外还会时不时po一些星空和花草的图片。
两人在网上相谈甚欢,让洛悬算是多了一个朋友。
好不容易有空后,洛悬从繁杂的事务中脱身,独自乘坐轻轨往城市的另一边去。夏初的橘子花颇盛,阳光淌过光洁的车厢,留下灿烂的光景。轻轨车厢外的高楼、大桥、集市,甚至垃圾处理厂,都让洛悬感到一阵亲切的熟悉。
毕竟,她和妈妈一起在这里生活过很久,久到几乎度过了整个青春期。
到站下车后,她经过天桥,躲开地上积着水洼,高中校门口沿街叫卖着甜甜的龙眼冰,角落里那家中年阿姨的摊位,用大锅炒的河粉最好吃。
四周是年轻而热闹的,但洛悬的思绪时而凝实,时而抽离,更多时候只觉得自己行走在四下无人的荒野,
那个时候她其实很不喜欢去上学,因为到了学校,总会有人无缘无故来挑衅她,甚至会有大段大段无端的流言。
她在美术课上做的木雕,被拿出去展览,一个银发异瞳的穷学生突然出名,还有学校抛来橄榄枝想提前录取她。
于是,有人说,她是天生的艺术家,能够创造历史。有人说这是老天爷在救赎她那个贫困的家。有人说洛悬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也有人说,洛悬嘛,有那么一点小才华,其实都是偷来的,人品可卑劣下作了。有人立马赞同,对的对的,我看见洛悬其实是照着某某同学抄的。
有人继续说,你们不懂,她妈妈和那个老师关
系很好啦,然后是一阵哄笑声,以及一连串的"真的真的,我同学看见的。"
人人都这样说,说得绘声绘色,仿若亲眼所见。
好像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了解了她,能够“客观”地进行评价和批判。自那时候,她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恶意,向来无法以深渊来测度。他人即地狱。
于是,她冷眼看着他们,不说话只是看着。
当然,她一开始也有过痛苦和不理解,为什么总是自己,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后来,她的冷眼里带上冷笑,嘲讽的、桀骜的、不服的、蔑视的。那些人见不到她难过卑微的模样,反倒比她还愤怒。
在那一刻,她恍然大悟,这些人只是没来由地希望她不好过、不如意而已。
那么,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愿呢?
或许每个人都逃不开被凝视、被规训的命运,但她偏偏顶着这样淬毒的目光,独做自己。今天故地重游,当年之事历历在目,洛悬踱步慢慢从校园离开,往以前家的方向走去。直到拐进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再来到宽敞的小街上,洛悬才觉得有了真实和亲切的感觉。这里是她的避风港,永远存在心底一角,源源不断给予她力量和温暖。
街口那有一家卖薄荷水和牛乳糕的甜品店,开了十几年,竟然现在还在。
也算是意外之喜。
小店的招牌是棕色的,很简陋,被风吹雨打得歪歪斜斜,几乎掉漆掉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周围的行人穿着简单的T恤,有人扶着老旧的栏杆,半弯着腰吹风,手里提着一听冰可乐,脸上尽是懒散微醺的神情。
这里的光阴很慢,洛悬就在这样的光阴里,悠闲松弛地缓缓往甜品店走去。
店铺门面不大,并且现在接近中午,所以门口排起了不长,但绝对不算短的队伍。老板家的生意果然十年如一日的好。
洛悬心血来潮地走到收银台前,看了眼老板,笑着说:
”三片薄荷,一片柠檬,四十五度温水,再来一碟牛乳糕,最好加一点桂花糖浆。"
"好,给你,三十九号,慢慢到队伍后面等……”老板突然抬头,大笑一声,"洛悬?什么时候回来的?"
r />"刚回来这边不久,几个月而已,第一次过来。"
"还是老样子啊,薄荷水和牛乳糕,你快进来,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是啊,好久不见,我很好,老板你生意兴隆啊。"
老板直愣愣地笑:“当时你妈妈的事太突然,你也很快就离开,都来不及和我们道别。你离开之后,街坊邻居都很想念你。"
"是啊,"洛悬低下头不自然地揉着手腕,轻声说,“当时妈妈病情加重得太突然。”"来来来,先坐到最里面,我给你搬一张小凳子。"
看着店内满员的情况,洛悬刚想说不用麻烦,打包外带就可以了,结果忽然看见泛黄墙壁上贴着好几张照片。
照片是用十几年前流行的胶片洗出来的,有着黑胶唱片的典雅质感,其中一张照片的主画面是一对笑得很幸福的情侣。
画面的边缘拍下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生,骨感好看的手腕有一串雪青色的佛珠。
即便看上去年纪很轻,女生深邃美丽的眉眼里,却已经满是清冷疏远的尊贵气度,像高纬度的霜雾,洁净绝色得令人惊艳难忘。
洛悬一瞬间大脑空白,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哎哟,这张照片本来我不准备放的,但是右上角偶然拍到的这位,真的靓女,漂亮得很,我舍不得让照片不见光,就贴在这儿了。"
老板从后厨拿着小凳子走出来,见洛悬盯着照片发呆,便笑着说道。
"这张照片很久以前就在这儿?"洛悬语气犹豫地问。
"对啊,就在我的小店前拍的,而且照片边上那位靓女最近还经常过来,点的东西跟你……"正在这时,一道清冽沉冷,如冰似霜的女声,穿过人声鼎沸落入洛悬耳中。
随风飘进来的白檀气息,好像暂时止了洛悬血里的燥,却让她心里痒意更甚。
"老板,薄荷水和牛乳糕,加一点桂花糖浆,跟之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