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暕径直往西海龙宫而去,未免惊动四方,还特意乔装改扮,整个龙宫已是戒备森严,他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找到幽禁敖烈之地。
那是一个洞穴,四下有些昏暗,虽无人看守,但也能感受到这里设下了重重的阵法,死死地困住了敖烈。他只能被挡在洞外,借着微光勉强分辨出一条白龙尾巴,试探着低喊了一声:“三太子?”
白龙立马警觉了起来,发出低沉骇人的龙吟,待他看清来人,才艰难吐出两个字:“杨暕?”
杨暕听敖烈声短气弱,已打回了原形,便知他必然吃了不少苦头,心下明白敖烈正被天庭问责,落到这番境地也是意料之中,便言简意赅道:“你的事情,我和阿茯都知晓了。追究起来,这件事原也怪不得你。我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你?”
敖烈朝有光的地方轻轻转动龙身,尽管他已如此落魄,却也尽量维持他龙神之子的姿态,他沉沉问道:“杨暕,我且问你,你对阿茯究竟是何心意?”
到底是一母同胞,敖烈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是记挂着他那远嫁多年的妹妹。杨暕怔住想了想,这样答道:“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她都是我杨暕的夫人。若有背誓,我杨暕必众叛亲离,万劫不复。”
这句话很有些分量,半晌,敖烈才幽幽叹道:“你刚刚说的这样诚恳,阿茯要是亲耳听见,那该多好。”
“不过,这我就放心了。”敖烈迅速摆动龙身飞向杨暕,杨暕此前在黑暗中并未看清,那敖烈的手脚都被四条铁链绑住,一旦敖烈想要破阵,四条铁链就开始相互缠绕,形成一个寒冰铁笼,让他承受极寒之苦。
杨暕正想破解这阵法,敖烈却做出一番令人惊恐的举动。它趁铁笼未能完全笼罩,剖开心口,取出心脏,敖烈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杨暕一惊:“这是我母族的至宝,父王久求它不得,以至迫害我母后。我大婚前日,觉出万圣之二心,一怒之下烧了灵珠,便想趁乱救出被囚的母后,哪知赶到时才发现母后已遭毒手,她保留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真相,将这地灵坠交于我手。此后我父王多**问这地灵坠的下落,我为了不让母后白白牺牲,只好将它置于心脏之中,你只要把它剖开,便能见到。如今我也将死,只能劳烦真君替我托付给小妹。”
话音未落,杨暕刚想接住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反应,竟一个不留神被人截胡,那人放肆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茯儿果然手足情深,本王早已料到会有人来救这逆子,故才让你轻易地进入龙宫。今日,本王终于如愿拿到这地灵坠!”
敖顺笑得狰狞,二话没说就剖开敖烈那颗还在搏动的心脏,仿佛他剖开的不是他儿子的心脏,而是胜利的果实。看这,杨暕心下已领悟了大半,他这岳父真可谓步步为营,煞费苦心。
但敖顺忽略了一个问题,他的三驸马,是曾经连十大金乌难以抗衡的人,救下一个伤员,抢走一枚宝物,对于三驸马来说,不成问题。
当然,这里并不是说龙族就比不过金乌,只是单方面说明杨暕在三界之中罕有对手。敖顺眼见打不过,刚到手的地灵坠也被他抢去,便与杨暕谈判道:“杨暕,你若束手就擒,将本族的宝物归还,本王即刻派人以公主之礼接回茯儿,好生善待。如若不然,本王只好上报天庭,将你们与这逆子一并处置。”
杨暕按住打斗中不慎而来的伤口,不屑一顾地笑笑:“岳丈大人,那我也告诉你,若你敢伤阿茯一根毫毛,我定搅得西海永无宁日。”
“你!”敖顺被气得无法言语。
在方才的打斗中,杨暕破了困住敖烈的阵法。杨暕看了眼敖烈,要想保住他的性命,必须要尽快将他的心脏复原,于是架起他,想救他出去医治,却遭到敖烈摇头拒绝:“你若真的想帮我,便去帮我请观音大士出面,只是那时……我恐怕已无生还的可能。我只求你,一定要把地灵坠交给茯妹。”
事已至此,为顾全大局,不拖延敖烈的治疗时间,杨暕只身去了南海,请求观音怜悯,救他一命。观音大士似乎早已闻知,说小白龙的去处她自有安排,让杨暕只管回灌江口便是。
可杨暕迟迟没有回灌江口,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跟阿茯讲述他在龙宫里知晓的一切。
父母相残,兄长被害,这些都不比他曾经经历过的家破人亡来得让人易为接受。
于是,他打算先隐瞒下来。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用障眼法掩住了伤口,进门敖茯便迎了出来,他故作轻松,对她说:“阿茯,你不用担心,我去看了敖烈,他虽吃了些苦头,不过性命无碍。是观音大士亲见玉帝,讨他下来,教他将来为西天取经效力,让他到蛇盘山鹰愁涧等待取经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哦,岳母大人也很好,她还将你们母族的圣物托付给我,让我交给你,作为你的陪嫁。”
他说完从怀中掏出地灵坠递给敖茯,敖茯确认这是她母族的东西,却又觉得有些奇怪,不敢相信他这一行真的有他说的那么顺利,便眨了眨眼问道:“那父王没有为难你?你也好好地从龙宫里出来了?你别是说来与我宽心的吧?”
杨暕只浅浅笑着:“我骗你干嘛?观音大士的慈旨不日便到,是真是假,很快便知。”
一夜雨作,帐中无眠。
果然第二日,修重浔就来证实了这个消息,诊脉之时,告知敖茯,观音大士已向玉帝说情,贬敖烈到鹰愁涧了。
敖茯松了口气,看来杨暕没有骗自己,西海一切无恙。
敖茯看了看修重浔,随口说道:“许久未曾见你,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今日怎么突然登门?”
听敖茯这意思,是觉得她已与杨暕修好,他已无谓替她医治了。修重浔看她确实面露润色,却还是递出药方,配方照旧:“晚辈知道夫人近来春风得意,但我二叔施的这蛊毒无解,夫人还是坚持服药,有备无患。”
但听一声叹息,敖茯眉目间的喜色黯淡下来,转而垂下了眉头:“的确,我与杨暕已修好多日,我的蛊毒也未再发作,但为何我始终无法有孕……难道……难道……”
纵观敖茯的一生,她绝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却分外多思。世上有些女人,不管受了怎样的欺骗凌辱,只求一份瓦全,但敖茯不行,她偏要活得明明白白,她不甘心自己在这场爱情角逐里败下阵来,所以一再追究自己在杨暕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尽管杨暕如今对她已是千依百顺,但她还是对修齐所下的诅咒耿耿于怀:若杨暕不爱你,你们就不会有孩子。
有前人说,婚姻的智慧在于看破不说破,在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当然也可以宁死不从一拍两散,可只要你不想散,那就不能,不管做凡人夫妻还是神仙眷侣,都是如此。
“夫人福泽绵长,将来定会有的。只是这儿女缘分,自有天意。”修重浔收拾好东西,又准备告辞,临走前如此宽慰她。
敖茯起身相送。
当晚,敖茯觉得夜里清凉,看了看身边熟睡的杨暕,担心他着凉,便坐起身来替他掖了掖被子,不想竟看到门口一个人影,她下意识以为是哮天犬,便没好气地开门打算打发它走,哪晓得门外不远处站着的竟似乎是修齐。
阔别数百寒载,他愈发瘦削清俊,还多了几分人到中年的稳重,竟显得仙风道骨起来,可她讨厌他的情绪丝毫不减。除了姮娥之外,她一直把修齐视作她痛苦根源的始作俑者。
敖茯尽管恨他,此刻嘴角却挂上一抹嘲讽笑意,她要他看看,她现在夫妻恩爱,和如琴瑟,嘲讽当初他所下的诅咒,只是一个笑话。
但修齐此行只是为了来看看她,不曾多言。
“他看她什么呢?看到她不好,他会难过,看到她好,他也会难过。”
纪书这番话令更阑深思,也许这世上比蛊毒更无解的,便是相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