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毕乃尔已经踏上前往蓬莱的路上,骑着一匹从集市上买的蒙古马,一根马鞭甩的“啪啪”直响,遇到行人就脱帽行礼,到处打听黄淑娟的住处和独立团驻地,惹得路人全都顿足观望这个大怪物。
难怪毕乃尔成为众矢之的,其独特的长相和一身行头,外加胯下的坐骑,三者合一真是百年不遇的奇葩。
蒙古马高不过一米五,毕乃尔两条大长腿只能搭在马腹两侧,脚尖向下一勾就能触到地面。一身脏兮兮的地主服在眼光照射下发出油渍渍的亮光,几日没刮的胡子像乱草似的在尖尖的下巴上蓬勃生长,看起来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好在此刻的毕乃尔心情愉悦,精神头十足,对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根本不以为是,哼着听不懂的鸟歌满脸都是幸福,不停地驱赶着坐骑一溜小跑向前驶去。
别看蒙古马腿短个矮,耐力却没挑的,一口气跑出十几里,直到遇到一支轿车骡队毕乃尔才停止前进,双脚点地勒住坐骑,见护卫车队的是一群独立团士兵,高兴得毕乃尔连忙拦住队伍突然行个独立团军礼,嚷道:“弟兄们好!”
这一嗓子犹如石破天惊,惊得对方所有人目瞪口呆,有还礼的,还有伸脖不知所措的,大家大眼瞪小眼全都盯着毕乃尔。
“你们是哪部分的?我叫毕乃尔,大长腿,有没有认识我的?”
询问间,轿帘缓缓打开,周元丹和六姐先后探出头,六姐上下打量着毕乃尔,掩口噗嗤笑道:“你真是毕乃尔?”
毕乃尔本想在独立团士兵里寻找熟人,没想到被一个陌生女人首先认出,赶紧偏腿下马走到跟前,脱下地主帽,单手贴胸恭恭敬敬行个鞠躬礼,拿出绅士的派头垂首道:“如假包换,晚生就是毕乃尔,你认识我?”
一句晚生逗得六姐咯咯直笑。
“喂,大胡子,”周元丹没想到眼前的洋人会说中国话,还是那种文绉绉的场面话,兴奋地接过话问道:“你就是大小姐和凤儿妹子口中的大长腿?从哪来的?怎么遭得这么狼狈?就你这模样还想见黄淑娟?你就不怕被她轰出去?”
“靠,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兜’量,我他娘的毕乃尔一表人才,有什么不敢见的?不就是没刮胡子吗?把刀借我他娘的一用!”
毕乃尔从来没把他娘的三字当成骂人话,感觉就是一个语气词,常常加在自己之后,乐得周元丹前仰后合,这哪是黄淑娟所说的绅士?简直就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寨王!
趁着周元丹笑不可支之时,毕乃尔一把从周元丹腰下抽出腰刀,等周元丹反应过来,毕乃尔已经转身走到路旁抓一把雪抹在脸上,背对着一行人开始梳洗打扮,看得周元丹和六姐面面相觑。
毕乃尔背后有两个包裹,一个是黄孛交给自己临时保管的黄金和茶叶,另一个是随身携带的换洗衣物。
毕乃尔刮完胡子擦了一把脸,大冬天的也不怕寒冷,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换装,从上到下脱下所有地主富贵服,露出里面的贴身内衣,然后换上朝服,不到片刻,一位头戴花翎顶子,身着三品朝服的清朝武官立在众人面前。由于这套服装是清廷特意为毕乃尔打造的,穿起来格外雍容华丽,贵气逼人。
“怎么样弟兄们?我他娘的现在像个人样了吧?”
过了大半天也没人搭话,毕乃尔这才发现众人都看傻眼了,哈哈笑道:“弟兄们不要误会,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别看我穿着他娘的朝廷官服,其实一颗红心永远向着独立团,要不哪位兄弟脱下军服跟我换换?”
六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幽默逗乐的主,刚开始还捂着嘴咯咯直笑,等看见蒙古马的马腿比毕乃尔还短一截后,实在憋不住笑意,不知不觉放声大笑,笑得六姐泪花四溅,趴在周元丹肩上花枝乱颤。
毕乃尔见惯不怪,朝周元丹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看你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亲热,不是夫妻就是情人,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呸!”六姐满面含笑唾了一口,擦了擦眼泪笑道:“这是我丈夫周元丹,是后期参加独立团的,现任华夏先锋队都统,少将军衔。我叫六姐,是你心目中女神的好姐妹,千万别得罪我,否则我一句话就让大小姐不理你,咯咯咯……”
毕乃尔闻听吃了一惊,急忙满脸堆笑献媚道:“原来是六姐,久远久仰!来,我扶你下车活动活动筋骨,然后送你一个礼物。”
颠簸了大半天,坐得六姐腿都麻了,闻听毕乃尔还有礼物送给自己,高兴地把着毕乃尔的胳膊跳下马车。
毕乃尔先是捧起六姐的右手,当着周元丹的面轻轻吻了六姐手背一下,然后站起身解下包裹,掏出一块铁观音茶饼和一根金条递给六姐,讨好道:“以后还得麻烦六姐在莉娜小姐面前多美言几句,若是我能娶到莉娜小姐,这包袱里的财物都给你。”
毕乃尔跟黄孛差不多,没钱怎么都能对付,有钱了就大手大脚,根本不管这钱属于谁,到了自己手里就是自己的了,毕乃尔为此用一根金条买了这匹矮小的蒙古马,若是让黄孛知晓,不被折磨的死去活来都难解黄孛心头之气。
从亲吻六姐的手到献出金子,一连串动作眨眼睛就完成,周元丹想制止也来不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好在毕乃尔也不是外人,知道洋人跟中国人不一样,时常作出有悖常理的怪异举止。
“大长腿,你这时候赶来还真是时候,那些围在大小姐身边的洋人像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去晚了恐生意外。”
一句话吓得毕乃尔翻身上马,瞪大眼睛怒道:“周大哥,你这把刀借我用用,我不把那些美国佬收拾的服服帖帖,我他娘的改詹姆斯的姓。”
说完,毕乃尔两腿一用力,驱赶着蒙古马疾驶而去,无论周元丹如何叫喊也喊不住毕乃尔的去势,吓得周元丹只好派两名手下紧跟上去,生怕毕乃尔人没到蓬莱,半路被过往的行人当清妖活活打死,那自己的罪孽可大了。
“六姐,这小子长得虽英俊潇洒,但是说话办事像张飞似的,能不能真和那些洋人拼命啊?万一伤了一个,事后黄公子还不得怪罪咱们?”
六姐被毕乃尔吻得有点心猿意马,扶着周元丹爬上马车说道:“大长腿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但唯独大小姐的话不能不听,有大小姐在不会出漏子的,走吧,要不天黑赶不回福山了。”
毕乃尔私自离开码头前,从金伟杰口里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蓬莱的情况,知道围绕黄淑娟身边的洋人主要以詹姆斯为首的美国人,大约有二十位左右,还有一位也是法国人,叫尼采拉斯的年轻牧师。
由于詹姆斯人多势众,毕乃尔就把这些美国人当成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脑海里一直琢磨着如何赶走或者除掉他们,光凭一把刀可不行,必须得有称手的兵器和帮手,否则以一对二十输的一定是自己。
为了达到目的,毕乃尔尽量讨好跟来的两名独立团士兵,欺负二位不了解底细,自吹自擂,差一点把蒙古马吹上天。什么独立团上上下下都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什么李忠、马杰、田庆庚还是宫志武,甚至把许洪和大熊都说成是自己的手下,听得二人将信将疑,对毕乃尔更是毕恭毕敬。
毕乃尔见差不多了,这才言归正传,打听蓬莱什么地方驻有独立团老兵。
“毕大哥,蓬莱丹崖山下就驻有李忠的一营,整个独立团老人属他们最多,现在正赶上年节,也许咱们一到蓬莱水城就会遇到你的部下。”
别说,这位士兵还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说对了,三人还没进城,在城门口就碰见七八位一营将士,见到毕乃尔又惊又喜,把毕乃尔抬起仍出老高,等听见毕乃尔冒出满口脏话时,众人更是打成一片,感情融洽到极点。
“弟兄们,听老弟一言,我这次来蓬莱就是要向大小姐提亲的,可是我听说有一群洋人总跟在大小姐左右献殷勤,你们想不想帮我赶走他们?”
詹姆斯这些雇佣军最初在寿州训练田庆庚的二营,到了登州府之后主要指导那些民兵预备役,所以论和独立团众将士的感情,詹姆斯等人还真的没法跟毕乃尔比。
可惜田庆庚的二营主力已经调到莱州和骆马湖一线,剩下的都是视毕乃尔为亲人的一营将士,这些人和詹姆斯雇佣军一点关系也没有,人人都把毕乃尔看成是自己的启蒙教官,再加上听说毕乃尔即将当上黄孛的大舅哥,哪个不愿伸手帮一把?
所以,毕乃尔一煽动,大伙便齐声叫好,露胳膊挽袖子领着毕乃尔就向府衙走去,一路上不断有新鲜的血液补充进队伍里,还没到府衙就聚集了二百多一营士兵,美得毕乃尔两腿轻飘飘的,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当队伍路过校场时,有两伙人马正在对峙,其中的一方毕乃尔一眼就认出了就是自己所要找的美国人。
因为双方实力相差的太悬殊了,一方是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另一方则是自己的同胞法国人,想认错都不可能。毕乃尔把使不惯的腰刀递给身边一位士兵,换成霍尔式卡宾枪,抽出刺刀卡在卡簧上,二话不说率先冲向校场。
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牧师尼采拉斯敢和詹姆斯决斗纯属巧合,尼采拉斯刚给张皮绠这些儿童团上完课往外走,在府衙门口就遇见了詹姆斯一行人,指着尼采拉斯的鼻子要决斗。
尼采拉斯胆小怕事,但为了维护尊严不得不接受詹姆斯的挑战,偷偷暗示一名自己的学生回府衙找黄淑娟,自己这才随詹姆斯来到相隔不远的校场准备决斗。
小皮绠可不怕乱子大,为了给尼采拉斯鼓气,挥舞着鬼头刀领着几十个小家伙连蹦带叫,一片红缨枪气势也是蛮高。
可惜尼采拉斯不是胆大包天的张皮绠,握着詹姆斯扔过来的火枪瑟瑟发抖,刺刀一会儿瞄向胸口一会儿瞄向裆部,为了尊严,强打精神面对强大的对手。
“尼采拉斯,好言劝你离莉娜小姐远点,你偏不听,今日就让你见上帝!”
说完,詹姆斯端枪冲向尼采拉斯,尼采拉斯盯着越来越近的刺刀胆裂魂飞,两眼不停地扫向府衙方向,祈祷莉娜小姐横空出现救自己一命。
黄淑娟没盼到,倒看见一位同胞奔向自己,喜得尼采拉斯热泪夺眶而出,这一留神的工夫,詹姆斯的刺刀已经捅进尼采拉斯胸口,一脚踹开尼采拉斯迎向毕乃尔。
毕乃尔想赶走尼采拉斯与詹姆斯单打独斗,詹姆斯误以为毕乃尔是尼采拉斯约来的帮手,双方二话不说打在一起。
詹姆斯生性凶猛,争强斗狠,但是毕乃尔也不是吃醋的,常年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一副过人的胆魄,再加上身高臂长,杀得詹姆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胳膊瞬间被刺刀划破一道口子,疼得詹姆斯哇哇乱叫,虚晃一枪掉头就跑,边跑边骂道:“有胆量的给老子等着,等我换一把趁手的兵器再与你决斗!”
毕乃尔岂能错失清除情敌的机会?迈开大长腿就想追杀上去,没想到心狠手辣的小皮绠偷偷地溜到毕乃尔身后,举起鬼头刀砍向毕乃尔,嘴里还骂道:“从哪蹦出的清妖,竟敢欺负我们华夏帝国的人,去死吧!”
好在毕乃尔人高腿长,小皮绠这一刀只能砍在毕乃尔腿上,饶是如此,也将毫无防备的毕乃尔砍翻在地,霍尔式卡宾枪飞出老远。
詹姆斯也感觉到身后的异常,急忙转身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等看见大个子被小皮绠砍翻在地,乐得端枪冲向毕乃尔,举起明晃晃刺刀就要痛下杀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砰”地一声枪响,詹姆斯一声不吭仰面栽倒,一群独立团将士冲进战圈,有抱着张皮绠的,还有冲向雇佣兵的,枪声、厮杀声顿时此起彼伏,校场变成了战场。
等黄淑娟和周凤闻讯赶来,校场上已经躺满一地伤亡。
此次内斗,共伤亡二十二人,其中冤死的有尼采拉斯、詹姆斯、五名美国人和两名独立团士兵;受重伤四人,轻伤九人,包括被小皮绠砍翻的毕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