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城》第五百零八章 一样的不懂

　　我在那最后的一股我有生以来所经历的第一次深重的冰冷侵袭的一霎，我全身努力很久，却只能吃力地打开眼睛，应该是缓慢至极地打开我被冻得剧疼，疼到流泪的眼睛，酸痛的眼睛。紧随之，我感受到自己一双黑色的眼眸也即将一刹那间被冰冻，被冻成冰珠一般的时候，我的眼睛视线前方果然是确定无疑地看到了那个身躯高大伟岸，却在那一时半跪了身子，单膝撑地朝我额头顶部深深亲吻过后的庞城主大鸭梨轮廓的面孔！

　　我当时被惊呆了！我在全身被冻得全然无动了的一霎，我还在自己眼睛视线刚刚看清前方的庞城主大鸭梨轮廓的面孔之后，我的眼睛视野突然间就模糊了，就被冻得疼痛至极。我的泪水在那一霎之间突然也是结冰了一样，而且我的眼睛在紧继其后的刹那一刻就被冻瞎了一样，全然看不到了前方的一切。我的眼睛被冻得合拢不上，眼皮也被冻僵硬了，一样。

　　之后的好一会儿，也可能是好长时间过去，我全身都没有知觉，冰冻得忘记了身痛，忘记了心痛，没有了昔日的感动，没有了昔日的感情，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瞪着冰冻的眼睛，却望不到前方冰冻的世界，望不到冰冻的世界里的那个人，一切。

　　但是那日的狂风暴雪侵袭终究还是过去，我那天终究还是苏醒。

　　当我苏醒过来的一霎，我眼睛中的冰冻化解之后，我的泪水模糊冲流开冰结之后，我模模糊糊中又感觉到了满身的暖热，模模糊糊中重新看到自己前方的视野。我的视野紧跟前，是那张大鸭梨轮廓的令我依旧忍不住痴醉的面孔。随后，越来越清晰地，我看到那张面孔上挚爱、温暖的笑相！继而，是那张大鸭梨轮廓的面孔边缘悠垂下的乌黑长发的抚动将我抚得回了神，抚得眨了眼睛，将我抚得再一次有了冲动，有了感情。只是，只是我突然感觉到全身暖热而清醒的一霎，我忽然完全有了知觉，有了冲动之下，我更多的冲动是挣脱，是怨恨，是悲痛。我缓慢地转动头部发觉自己依然停留在楼廊的东侧边际处的时候，我也确定无疑地发现自己又一回躺身在了庞城主的大手臂搂抱之下，躺身在了他宽广的胸怀之中。可是我躺得极其不自然，躺得满身针扎一样疼痛。我在那一刻，那一刹那间对那个更加神奇、可能在别人眼中更加神圣的庞城主满满的都是矛盾感受。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对那个花心虚伪却还笑容满面的庞城主满满的都是反感，讨厌，厌恶！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幸福。我不理解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彻骨！我更不懂得，不懂得他身表是如何有的温度，暖暖的温度。因为不久时间之前，他的满身上下还是至极地冰冷！

　　我在转头向外看，竭力将庞城主大鸭梨轮廓的面庞，竭力将他宽广的胸膛，甚至将他阔大的肩膀、粗壮的胳膊都统统赶出我视野中的时候，我转头望见了外面的天色，大扇面轮廓的楼廊北方的大片盛情园中的天色，盛情园以外的满城天空天色，都已经放亮，都已经可以看清，看得白亮而清！那时的天色不再阴沉，空中渐渐飘走了灰云，地表皎白的落雪过膝，半人，而安静，而宁静无声地将整个世界延连。

　　而且，而且那时候我躺身在站立于宽阔的大扇面轮廓的楼廊东侧边际处的沽园城一城之主的怀抱里继续俯身细望，我望见下方整片盛情园中停留着的被冻得僵尸一样的城卫们继我之后，缓缓地有动，晃动。我望见他们僵硬地移动手臂、身躯，慢慢地挪动，转动，紧随其后跟我一样开始有人好奇担心地移转眼睛观察雪景，观察天色的变动，观察冻身期间发生过的一切事情。随后就是，紧随之后，我虽然当时被紧抱在庞城主的怀里而面朝东部，大扇面轮廓的楼廊东边际处，转头一半也只是看到了北方盛情园中大半的视野，可是我的耳旁在那稍后的时间中已经可以接二连三地听到下方、西方、上方众多佳丽们激动无比的惊叫声，兴奋至极的尖呼声，和更多女子终于平静下心情的亲密交谈声。再接下去便是园中，多得胜过那时佳丽数量的众多没帮上大忙的城卫们嗓音粗重的感慨声，感叹声。最后，整片盛情园中，整个沽园城城府之中，整座悠久的沽园城中响起的，都是人们的诧异声，不解声和对于天色骤变，对于暴雪突至，对于雪后天晴的议论声，对于一切奇怪景象的疑惑声。

　　当时，在我耳朵声音的分辨里，在我大胆至极的猜度中，整个沽园城内外那一刻最沉默的，应当是依旧莫名其妙地微笑暖暖的沽园城一城之主！

　　在佳丽们，在城卫们，在城民们纷纷热火朝天地热议怪异天色过去的时刻，可以说在普天同庆灾难幸免的一刻，我又一次转回头部，转回面孔，尴尬难堪地看去仍然面对着我深情爱视着的沽园城庞城主大鸭梨轮廓的脸蛋子上暖暖的笑容，离奇的笑容，我忽然都觉得他的笑容太假了，觉得他的笑容跟他的为人，跟他整个人一样虚假，虚伪，虽然我还是那么爱他。

　　我当时注目地与他大榆叶一般好看端庄的大眼睛对视的一霎，我向他眼睛深处凝望，遥望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忽然发觉，发现了他的真诚，他的用情，我心中忽然又有了那种让我无法抗拒的感动！我不懂，不明白，不清楚为什么我发现的是那一瞬间里他无与伦比的真诚，虔诚，诚实的眼神，诚实的笑容。

　　我随后感觉自己很是疲惫，身心疲累，感觉自己实在猜不透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庞城主的所作所为，所想所思，所感所受，更让我琢磨不透他的所爱所恨！

　　在我悄悄地闭合眼睛，静静地关闭眼睛歇息的片刻时间中，我的心里依然冲动不平。我想谩骂于他，我想惩罚于他，我想让他弥补一切，可是我又都觉得那些根本不可能。我做不到，他也做不成。我不知道那个庞城主在那一刻对我的爱，或是对我的怜悯还有几寸几分。我全然猜测不出他的那一刻，那一刻微笑满满的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又在做什么，未来又将要做什么……我之后感觉自己的思绪迷乱，头脑混乱，乱到我的心烦，乱到我满身暴躁，躁乱。乱到我不知所措，乱到我无法忍受，乱到我不敢再想，乱到我拼命遗忘，起码遗忘我当时躺在他怀里的感受。

　　但是，在我奋力遗忘，在我拼命遗忘那些的时候，我的身外盛情园中城卫们的叫嚷声，尤其我的身外盛情园楼阁之中众多貌美女子们的和气交谈之声又一次进入我的耳中，使我不由自主地将感觉，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她们的身上。我用心聆听着她们的交谈，她们的议论，我的眼前忽然间又一次联想到她们在大雪之前发生过的一切争吵，一切打斗，我的眼前猛然间浮现出数百之多的女子们之前打斗的场景中鲜血淋漓的情景，我禁不住身子打颤，冷颤一下，我的眼前随即浮现出那些倒身下去，落身下去的楼廊之中，楼下地表的众多女子死去的尸体！我忽然间害怕。我努力地扭动身子，随即后仰身子，倒视一下，发觉三层的楼廊之中大雪覆盖之下，那些死去的貌美女子尸身还在，我就忍不住难过一下，痛苦一下，伤怀萦绕在脸上。

　　在那样的一刻，我其实内心里更多的，不只是忧伤，不只是哀伤，而是联想种种，情不自禁地好奇，种种！我当时最为好奇的是，之初大雪飞降，大雪笼盖，大雪弥漫之下，我身外的庞城主他忧伤至极地移身到盛情园，又看过了园中发生的悲惨情景之后，却是为什么并没有在那些死去的女子们身边多一些停留，更为什么没有在那些活着的女子们身边多一些问候，哪怕只是一句话的关怀？他为什么，为什么迎着大雪，或者说他身外释放着大雪，只是步伐矫健地径自朝着我走去了呢？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想的呢？我真不明白。

　　我不明白他到底是爱我有多深，在乎我有多真。我不懂得他在那么惨重的厮杀场景之下，是如何鼓起的勇气而到达我身边，停留在我的身边，并将我抱身在怀中。我不懂得他是不是真的并不关心那些貌美女子们的死活，而只是关注我的感受，我的冷暖。

　　我那时候真的是猜不透那个庞城主心中所想的了，我摸不透他的一切感情。我是不是可以在当时一厢情愿地认为，庞城主于大雪纷飞之中害怕冻伤至我，害怕我出什么意外，他才关切至深地最终停留在了我的身边，保护了我呢？我有那样尊贵吗？那么我岂不是又被庞城主娇宠了吗？那和之前，庞城主先将所有的貌美女子享用一个遍，再回头想及我，是一种多么鲜明的对比呢？我觉得在那个时间里，我对庞城主的爱恨交合已是愈演愈烈了。

　　而我在倒视楼廊中死去的貌美女子们倒得自己脖子发酸了的时候，我又使力抬起了头部，而且还又一次极度扭曲身子，缩身回庞城主的怀抱之中。我暖暖地享受之中，我不由自主地仰面贪婪地望着他大鸭梨轮廓的俊帅面容，我凝望自己喜爱无比的庞城主片久的工夫，我又忽然变得不能懂。而且，我想在那一刻钟的时间里，整座盛情园楼阁之中，整片盛情园洁白的园野之中，甚至整座沽园城内外的所有男女老少之中，每一个人都会和我生出一样的诧异，一样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