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朔风浩荡呼啸,天地萧索苍茫。
此时此刻,碎叶国暮雪军与西秦军在暮雪城外三里郊野列军对垒,大阵排开,浩浩荡荡,漫山遍野,刀戈如林,大纛舒卷,遮天蔽日,气象甚是磅礴壮阔。
临空鸟瞰,两大军阵泾渭分明,背对暮雪城的三万暮雪军白如滔滔雪浪,银白甲胄,素白战袍,鹿首白纛,在步兵方阵两翼展开的一身如雪的雪鹿骑兵,赫然正是暮雪城引以为傲的善射轻骑“白鹿义从”。
而与之遥遥相望的五万西秦军,衣甲战马皆为黑色,按军阶或以金色红色点缀,威严肃穆,俨然一面铁壁铜墙似的漆黑巨澜,隐隐仿佛就要翻涌而去,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敌军尽数覆灭。
门旗开处,一道骑鹿白色身影与一道骑马黑色身影各自从军阵中走出,于战场当中照面。
犄角峥嵘,顾盼神骏的暮雪巨鹿背上,骑坐着一个约莫六十余岁清瘦健硕的老者,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双目炯炯,脸上风霜镂刻的皱纹如沟壑纵横,老者身披华贵银甲,一领滚银白袍,腰悬宝剑,提一柄流霜亮银枪,俨然威风凛凛一位老将军,正是三万暮雪军之帅白洪猷。
而另一手,身披金边黑甲的雄健骏马上,发起一统弇州之战的暮云王夜毅腰板挺直,他没有戴盔,黑带环额,身着黑铠大氅,腰佩夜王剑,手握一柄名唤“霸上”的錾金龙刀枪,看上去身姿俊伟,傲魄逼人,剑眉下一双深遂眸子神光锋锐,令人心胆俱寒。
夜毅微微收敛眼中锋芒,开口说道:“老师,多年不见,老当益壮,不减当年雄风啊。”
白洪猷看着眼前这个已然攻下碎叶国两城一隘的年轻男子,不可避免的想起他的铁血手腕: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老夫初见你时,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小儿,如今已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屠了,后生可畏啊。”
“老师过誉了。”
夜毅远远凝望暮雪军两翼的雪鹿轻骑,道:“久闻暮雪军‘雪鹿义从’忠义无双,骑射无敌,只是不知与我西秦的刀锋铁骑相比,如何?”
说罢,转头看向身后步兵方阵两翼的刀锋铁骑,但见精锐彪悍的骑兵与战马都戴着黑色的甲胄面具,万马嘶鸣,喷薄白气绵延如雾,骑兵一手持圆盾,一手握龙刀枪,腰挂百辟刀,好不威风。
“雪鹿义从虽迅捷飘逸,但相比威名赫赫的刀锋铁骑,稍逊一筹。”白洪猷道。
夜毅又用枪锋指向身后头绑黑带铁箍护额,身披重铠,持矛配盾,腰悬铁剑,背负弓弩矢囊的重甲步兵方阵,道:“我西秦重装武卒,武艺精湛,彪悍勇猛,暮雪士兵可匹敌吗”
“不能。”白洪猷道。
“我的驷马战车,弓弩长剑铁戈一体,车牢马壮,驰骋天下,弓兵阵列中的弓手,个个膂力过人,手中万钧神弩可射六百步,暮雪军可敌否?”
“难敌。”
“老师既然知晓敌我实力悬殊,为何还要出城应战?”
白洪猷是个通晓韬略兵机的老将,面对气魄雄浑的西秦军阵,依然安之若素,声音苍劲道:“战场杀伐,兵强马壮固然重要,然兵者,诡道,变幻莫测,少未必不能胜多,弱未必不能胜强,柔未必不能胜刚,更何况,我暮雪城满城皆兵,军民一心,西秦的铁蹄想要跨过暮雪城,可没那么容易。”
“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夜毅毫无掩饰道。
白洪猷双目一凛,道:“看来当年的小王子羽翼已成,那老夫便来会一会你,瞧瞧你这些年究竟学了什么本事!”
夜毅道:“老师年事已高,枪锋钝了,还是换个小辈来送死吧,刀枪无眼,别枉送了老师‘白鹿长史’的一世威名。”
“夜毅,睁眼好好瞧瞧老夫的枪锋是否钝了!”
一声喝罢,白洪猷坐下雄健灵动的暮雪白鹿骤然跃出,手中流霜亮银枪如一道飞电流星搠去,夜毅目中寒芒一闪,坐下那匹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的黑色铁甲雄驹长嘶中人立而起,堪堪避过那道枪芒。
白鹿黑马交身而过,拉开十数丈距离,拨回坐骑,两人目光交锋。
流霜亮银枪与錾金龙刀枪同时一振,迸起冰雪般的凝寒冷光,霎时间狂风四起,飞雪走石,两条杀气涌动如龙,兜旋成湍流漩涡将二人卷裹在其中。
下一刻,夜毅一马当先骤驰而出,手中龙刀枪贯注满暴涌气机,如长江大河滚滚不绝,“烈龙枪术”倏地施展开来,削铁如泥的枪上寒刀蓦地劈空而下,力劈华山,刚猛绝伦,同时携着有如实质的澎湃气浪,铺天盖地朝白洪猷压将而下,端的有万夫不当之猛势。
白洪猷老目一凝,虽然知道夜毅实力非凡,然而这等雄浑气息还是令他出乎意料之外,当即不敢怠慢,双手挥枪自下而上格挡而去。
“铛!”
枪锋刀刃相击,金铁铿锵激响,火星四射,荡开的亮银枪倏然借势旋起银盘似的枪轮,行云流水,虎虎生风,白洪猷身躯一转,施展出他的一式“暴雨梨花”,霎时间,俨如冷电寒霜的枪锋,层层叠叠,凛冽无匹,将夜毅身前笼罩得风雨不透。
夜毅眸子里顿时银芒暴散,看着银芒幻化出的无数劲锐枪影,他心头一凛,猛提内气,施展烈龙枪术中的“龙贯势”,全身力与气顷刻间凝聚于枪锋一点。
夜毅武道气道皆修,武力已达五品武夫“拔萃境”,气道修为更是攀登至四重楼“黄庭境”。
一枪搠出,劲气如恶龙破海而出,带着滔天的惊涛骇浪扑向漫天枪影,威势万钧,莫之能御。
“轰!”
枪搠枪,内气激荡,声似战鼓怒擂摇山撼岳,惊天动地,直震得人耳鼓生疼。
双枪一分,夜毅立时又跃马横枪扫去,发动猛攻,一道道寒光森森的枪弧在两骑间展开,金铁交鸣中,爆迸一股股锐烈气流。
錾金龙刀枪搠如龙蟒出渊,劈如巨斧开山,势如恶虎吞羊,雄浑刚猛,
流霜亮银枪挡如千手巨像,截如银鞭断江,势如惊雷掣电,沉稳迅捷,
攻守交换五十余合,难分胜负,两人再次拉开距离。
“夜毅,你虽武力骁勇,但想要胜老夫,修为尚浅!”
已然“黄庭境”巅峰的白洪猷在武道一途上已达四品武夫“超尘境”,风头无二。
夜毅嘴角浅浅翘起一抹冷笑,默然不语,锐利的双目缓缓抬起。
看着那逼视而来的森然目光,白洪猷猛觉脊梁骨悚然发凉,而后只见铁面黑马背上的夜毅,身上源源不断地翻腾出一股骇人气息,澎湃变幻,隐隐凝化成一个身披华铠的雄悍武神,大有睥睨天下的凛凛威风,气魄慑人。
雄浑之气浪潮波叠浪一般朝四面八方汹涌而开,白袍翻卷的白洪猷双目满是惊骇,道:“气相缠身!”
说时迟,那时快,夜毅骤马飞枪而出,一声刺耳的破风呼啸,枪锋直刺白洪猷胸膛,千钧一发之际,后者横枪格挡,金铁震鸣中,掣回的龙刀枪在夜毅手中飞电飙旋似的一个枪轮,单手握枪,自下而上扫向亮银枪。
“铛!”
白洪猷双臂巨震,亮银枪脱手飞空,电光石火间,凛冽寒锋已然刺向眉心,然而下一刻,那惊涛裂岸似的攻势却戛然而止,仿佛天地光阴都凝结了一瞬。
夜毅将臂一转,距离白洪猷眉心仅有三寸的枪锋上所饱蕴的气机顷刻散去,化作一阵锋锐尽去,却力可翻江搅海的劲风。
震飞的流霜亮银枪如一支硕大箭矢插落地面,白洪猷一头被吹去束带的白发在空中狂舞飞扬。
夜毅掣回龙刀枪,道:“老师,枪锋钝矣。”
白洪猷目中神色黯然,木然怔了片刻,沉重悠长的叹息一声:“钝矣……”
“老师,旧便叙到这吧,接下来,我且看暮雪军将如何的”他顿了顿,道:“兵败如山倒。”
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凝视着夜毅的,恍惚间,往昔的年幼时身影仿佛与此刻的黑马将军相重叠,只不过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再是稚气与天真,而是金戈铁马之杀伐,虎吞天下之雄心。
不禁暗忖:“这一枪你收得住,但膨胀的野心还收得住吗。”
夜毅拨转马头,拔出腰间夜王剑,面朝西秦大军方阵,振剑高呼:“黑龙浮屠!”
但见两翼骑兵军阵中有大旗挥动,随后军阵展开,刀锋铁骑间分的开阔道里响起沉重如雷的隆隆蹄声,一匹匹全装重铠的九尺铁背马整齐走出,排列阵型,马背上一个个魁梧壮汉身披兜鍪铠甲,手持丈八马槊,临近而望,连人带马高大得骇人。
一排排横展开的重甲骑兵直如一座座铁甲浮屠组成的黑色铁壁,气势壮阔雄浑,这便是西秦军的重甲精锐骑兵——黑龙浮屠。
“擂鼓!”
龙首大纛旗下,筋肉虬结的铁塔壮汉持槌擂鼓,同时牛角号雄浑长鸣,骤然之间,气势壮阔磅礴的战鼓号角好似怒龙咆哮于野,震天撼地,令人热血沸腾,
令旗挥动,方阵在隆隆战鼓声中整齐划一地推进。
不动如山的武卒举盾挺矛,盾墙后的弓弩射手徐徐紧随,驷马战车辚辚隆隆开动,两翼三千黑龙浮屠犹如一面铁幕带着刀锋铁骑踏雪前行,凌空望去,铺天盖地西秦军阵仿佛滚滚黑潮,山呼海啸地压向暮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