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侯不知道萧十三想起了什么,却看到萧十三眼瞳中那一股无可奈何,沉默下去。
红叶毫无反应,仿佛完全没有楚轻侯和萧十三的存在,继续摘送枫叶。
那些枫叶仍然似鲜血一样,一片片顺流而下,水流并不太急,一片枫叶紧接着另一片就像是一缕鲜血,飘流开去。
萧十三又问道:「这是第几片了?」
「二百三十四。」楚轻侯脱口回答,他竟然是一直在默数那些枫叶。
萧十三苦涩地一笑,道:「这里的枫叶也不知几千万片,一年半月,大概还送不完。」一顿,他又一叹道:「只不知红叶能否活得那么久?」
楚轻侯心头一凛,道:「红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萧十三摇头道:「怎么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你那个师父?」
楚轻侯只有苦笑,这片刻之间,红叶又已送了三片枫叶,第四片方待送出,身子突然摇摇晃晃随叶倒向溪流。
楚轻侯及时一把抱住,只见红叶双目紧闭,已经又昏迷过去。
萧十三目光落在红叶苍白的脸庞上,不由感慨道:「她的身体怎么竟变得这样虚弱?」
楚轻侯知道萧十三明白是什么原因,也知道萧十三这句话脱口而出,自己也控制不住,非但萧十三,楚轻侯亦有些失魂落魄,可是他们都坚持了下去。
萧十三叹息道:「轻侯,你送红叶回小楼,叫凤凤她们看着。」
楚轻侯道:「晚辈支持得住……」
萧十三摇头道:「你还是休息一下,今夜说不定你也要拼上命。 」
楚轻侯想了想,点头道:「今夜红叶就交给凤凤她们,合她们二三十人之力,应该可以照顾红叶,让我腾出身来对付留侯。」
萧十三道:「芭蕉与芍药既然不可靠,安排凤凤她们在楼内也好。」
楚轻侯随即抱起了红叶,向楼上那边走去,萧十三跟前数丈,一声叹息,转向大法师休息的房间,脚步与心情同样沉重。
房间内清香一缕,大??师闭目静坐,神态安详,如在梦乡。
萧十三立足门外,大法师仍是那个样子,似乎并没有觉察。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摇摇头,转身方待走开,大法师忽然睁开眼睛,道:「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
「我本来有些话要跟你说,但现在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
大法师笑笑,转问道:「还是没有留侯的消息?」
萧十三点头道:「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想必到现在,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大法师道:「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
萧十三嘟喃道:「你却是清楚。 」
「那边插著的香清楚的告诉我。」大法师微喟道:「你应该发觉的,可是,你并没有。」
萧十三目光一转,苦笑了一下道:「当然是因为我的心太乱了。」
大法师笑道:「那你必是什么也没有想到。」
「你又想到了什么?」
「此前想不透的很多道理,现在也想透了。」大法师倏然接道:「很奇怪,在这个时候,我的心反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萧十三嘟喃道:「可惜你无论悟出了什么,现在我也不会太感兴趣。」
大法师站起身,笑笑道:「所以我也不想白费唇舌,只准备写下来。」
「那我不骚扰你了。」萧十三转身就往外定去。
大法师以目相送,有些惋惜的一声叹息,移步到案后,磨墨开笔,摊开一个卷轴,将他的心得一一写下来。
这之前,在白云馆磨墨有玉砚,笔录有芭蕉,现在芭蕉虽然在火龙寨,大法师心中却有一种感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大法师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空灵。无数禅机,也就在这一片空灵之中顿悟。
一柱香燃尽,大法师换上了第二柱,到这柱香燃尽的时候,大法师已走笔在第六卷轴上。
在香尽刹那间,他的眼睛一抬,又落在香骨上。
他一直低着头,显然并没有分心旁骛,可是香一灭,他立即便发觉。
这到底是佛性还是魔性?
芭蕉呆立在门外已经多时,呆望着大法师在卷轴上走笔如飞,大法师连香尽也有所觉,对于芭蕉的到来,反而一无所觉似的。
看见他抬头,芭蕉终于叫了一声:「师……父……」语声不高,有些颤抖。
大法师应声,目光一转,道:「芭蕉么?来得正是时候。 」
他的神态慈祥,目光犹如闪电一样,芭蕉竟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垂下头,道:「不知道师父有何吩咐?」
大法师道:「那边的香灭了,你去燃上另一支。」语声一落,垂下头又继续默写他的心得。
芭蕉目光一转,却落向那边蒲团,大法师那串佛珠也就放在蒲团旁的几上。
一个声音即时在芭蕉耳边响起道:「去将师傅那串佛珠偷过来——」
女人的声音,芍药的声音。
芍药并不在附近,只是她的话已经在他的心里长了根:「我喜欢那串佛珠,你给我拿来,我一定会对你更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芍药整个身子都偎在芭蕉的怀中,一只手正按在芭蕉最敏感的地方。
芭蕉整个人刹那间又迷失了。
「要是你不愿意,我以后都不再理睬你,昨夜的事,我也要请师父给我一个公道。」芍药的话简直就像是要胁。
她接着将芭蕉的手拿进自己的胸膛,喘著气道:「我只是害怕,要那串佛珠镇定一下,你听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急?」
芭蕉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急。
「用过了我就会还给师父。」芍药的话声既似梦呓,又似呻吟,道:「答应我嘛!嗯……」
芭蕉当然答应了,所以他才会走来。
大法师潜心默写,竟然没发觉他的到来,这下是一个好机会?
可是给大法师那么看一眼,芭蕉却不由心生寒意,听到大法师只是要他燃香,一颗心才放下去。
一定神,他才移步走到那边,拈过一支香燃点起来,在香案铜炉插下。
他的一双手在颤抖,偷眼望一望那边几上的佛珠,心又「怦怦」跳动起来。
那在他听来是那么清楚,偷眼再望大法师,却若无其事,芍药的话语声又在催促,那动人的肉体,隐约又浮现在芭蕉眼前。
芭蕉一咬牙,移步走向大法师。
大法师走笔不停,看也没有看芭蕉。
「师父——」芭蕉嗫嚅著叫了一声。
「什么事?」大法师没有回头。
「弟子只是问你老人家在写什么?」芭蕉盯稳了大法师,在几旁停下。
大法师伏案疾书,道:「一些心得。」
「要不要弟子帮忙?」芭蕉半侧身子,探手抓了那串佛珠,一阵冰凉的感觉透骨而上,芭蕉刹那间突然感觉一阵内疚,这种感觉却被与芍药一起时的那种快感掩去,芍药的种种诱惑,又在他脑海里浮上来。
「这不是你的心得。」大法师淡应,仍然不回头。
芭蕉抓起了那串佛珠,纳入袖中,一颗心狂跳。
「那弟子出去了。」
大法师应了一声,只顾写他的心得,芭蕉忙自退出去,但却不敢走得太快,一面偷眼望着大法师。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大法师突然一声:「芭蕉——」
刹那间芭蕉不禁魂飞魄散,两只脚就像给钉子钉著,怔住在那儿,虽然想应,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大法师缓缓抬头,却是道:「好好的休息,今夜也许有用着你的地方。」
「弟子知道——」芭蕉额上已有汗冒出来。
「没事了。」大法师接又垂下头,挥笔疾书。
芭蕉好像傻瓜一样,一会才知道举起脚步,出了房门,听不到大法师再叫,一颗心才放下,急步往芍药的房间奔去。
天色这时候更加阴沉,接近黄昏了。
派出去的火龙寨武士已陆续赶回来,一样的话,并没有任何发现。
这早在萧十三的意料之中。
即使没有积雪,以留侯的通天法道,随便找一个地方都可以藏下,火龙寨的武士虽然多,总不能够将泥土逐尺掘开来,一看究竟。
虽然是意料之中,他的心仍不禁越来越乱,不由又想到与大法师一聊。
这个老小子,也应该写完了。
他举步向那边走去,转一个弯,正遇楚轻侯,也是走向那边。
楚轻侯精神奕奕,显然已有过充分休息,看见萧十三走来,忙迎上前去,萧十三劈头第一句就问道:「你找你师父去?」
「问问师父,今夜是否可以让我出战留侯。」
萧十三道:「我也要问他,今夜又准备如何去应付。」
楚轻侯低首一望,道:「差不多的了。」
萧十三慨叹,道:「到现在还没有留侯的下落,这一战是必无可避免。」忽然问道:「你不伯?」
楚轻侯道:「不怕!」
「为了红叶?」
「也为了正义!」
「好!」萧十三大笑道:「好小子,我总算没有看错你!」一把抓住楚轻侯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他们刚在弯角消失,芭蕉才从一株树后转出来,一面庆幸没有被发现,一面却反复思量萧十三、楚轻侯所说的话。
芍药的房间也就在前面不远。
房间内一灯烛照,芍药的目光与灯光同样迷蒙,斜靠床上,半敞着胸襟,雪白的胸膛,在灯光下犹如玉石,晶莹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