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
明月照白阶, 流光却徘徊。
北阙已然灯火通明。
春儿女官悄然而来,匆匆而去,最后留下一众的惶恐之色。
吕婶把害怕的小孩都带去睡觉, 张一也把人都赶回去睡了,没一会儿,院内只留下几个大人面面相觑。
陈菲菲只随意披了件外衣就走了出来,一脸懵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呼吸一顿。
“我是不是该回答没有?”她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长睫微动, 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她。
“你实话实话, 至少自己可以独善其身。”苍白的唇角微微扯动,一双眼清光如水。
沐钰儿还是有些懊悔,却又无可奈何。
“那现在如何是好?”张一小声问道, “这个案子还查不查了?”
所有人都看向唐不言,
这个案子已经涉及到东宫, 甚至关乎立储,别说北阙了, 便是刑部、大理寺听了都得连夜跑。
唐不言垂眸。
“算了,你们都去去休息吧。”沐钰儿把人打发走。
王新站在廊檐下犹豫:“要不我们再努力一下。”
“去哪里努力, 总不能冲进皇宫吧……”张一嘟囔着。
“那个赌徒的尸体能拿过来吗?”唐不言出声问道。
张一一怔:“可以, 他们没报官,这个赌徒家里没有人, 里正给收的尸, 打算明天, 哦,是今天天亮就拿去送葬的。”
“你是想从那个尸体上入手。”沐钰儿察觉到他的意图,“杀人灭口一定是因为这人知道了什么, 张一, 你带着北阙的令牌现在就去慈惠坊把尸体带过来。”
“多带几个人。”唐不言被风吹得喉咙发痒, 咳嗽一声。
沐钰儿蹙眉:“你觉得会有人……”
“以防万一。”唐不言被夜风一吹,喉咙发痒,却又强忍着没有咳出来,只是沙哑开口。
“我想要这个赌徒从初一开始到昨日的行踪,尤其是他为何突然有钱。”
“你之前说的所有参与过草药贩卖的洛阳药店的人,麻烦都请过来。”
“瑾微,你现在就去宫门口等人。”
唐不言有条不紊地把所有事情安排下去,原本还站了不少人的院子瞬间空了下来。
沐钰儿手中是瑾微递给她的披风,见人都走光了,这才上前披在他身上。
唐不言回神,扭头看了过来。
“你是不是觉得一开始我们就入局了?”她自一系列猝不及防的动作中敏锐问道。
唐不言握拳抵在唇边,咳嗽声撕心裂肺响起。
沐钰儿大惊,连忙把人扶住。
“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她的手心能清晰地感觉到唐不言拱起的肩胛在痛苦中剧烈颤抖,尖锐而发颤。
唐不言好不容易止了咳,冰白的眼尾泛出大片的红晕,唇色浮现出青白之色,整个人被极致的雪白和刺眼的血色笼罩,可唯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在一种孱弱中锐利而坚韧。
沐钰儿接下来的话就在那镇定的眸光消弭。
“我让吕婶给你煮碗糖水来。”她替人抽紧披风,无奈说道。
唐不言垂眸。
那只手大概真的不会做繁杂的绳结,自一个披风的简单花结都被她弄得一团乱麻。
“不用了。”唐不言拨开她的手。
冰冷的手指刚一搭上滚烫的手背。
沐钰儿正在胡乱塞绳子的手一顿。
“不必了。”唐不言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司直去休息吧。”
沐钰儿摇头:“我和少卿一起等着吧。”
唐不言不再说话,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嗽似乎把他唯有的一点力气都消耗完了,眉宇间的冷淡疏离,唯有漆黑的那簇黑瞳似初阳欲燃。
两人在书房内沉默对坐,各自无言,直到寅时的沙漏发出叮地一声,东边黑色的山线终于冒出一丝微光。
北阙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靠在红柱上小憩的任叔连忙睁开眼,一拐一拐去敲门。
是张一抬着尸体回来了,衣服上还沾着黏哒哒的泥。
“还好我们来得早,那个里正大晚上就把尸体埋了,说是死人晦气,给我气得,还好当时关门城门了,就草草埋了一下,我就都带人连夜给挖出来了,还碰上几个流氓,还好我们带的人多,把人都打跑了。”他灰头土脑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流氓我都抓过来问了,只说是收了钱。”
他一顿,眼尾看向唐不言,小声说道:“竟然真的有人想破坏尸体。”
沐钰儿也跟着去看唐不言。
“送过去让陈仵作验尸吧。”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
沐钰儿颔首:“让菲姐去验尸吧。”
张一也不耽误,连带人把尸体抬去后院。
陈菲菲早已准备妥当,一见到尸体便站了起来,也不多话,指了指一侧的台子。
“把屋子里所有的烛火都点起来。”
“打两盆清水来,干净抹布在外面晾着。”
“苍术白酒都烧了,你们跨几下免得染上味道,张一,来记东西。”
陈菲菲早已穿好衣服,带好手套,井井有条地吩咐着。
二进院落的西跨院从安静到混乱,从昏暗到亮堂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书房内,唐不言手中是一叠已经画好的画像,他画画极好,寥寥基本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的形象,为首一人分明就是太子殿下,如今正在画那个鲁寂的模样。
他画了许多人甚至连惊鸿一撇的春香和秋香都在他笔下栩栩如生。
沐钰儿则是趴在案桌右侧,把这个案子完完全全梳理了一遍。
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字,画满线条,几个地方被画上一个圈,可很快又涂涂改改,笔锋走的飞快。
两人齐齐停笔时,北阙的大门被第二次敲响。
是王新带着一群惶恐不安的人入了北阙。
他一只眼蒙着黑布,不笑时显出几分凶神恶煞来。
“按着司直的名单,人都找齐了。”他奔波三四个时辰,从子时到寅时,麻布衣摆被露水打湿,粘上奔波的灰尘。
为首那人就是大风车边上回春堂的少东家。
衣服被胡乱套上,一双眼不安分地转着,见了沐钰儿面无表情的目前,顿时瑟缩了一下。
“按着这些问题一个个问过去。”沐钰儿递过去一叠纸,隐隐像是一张张画像,淡淡说道,“送去地牢问。”
“冤枉啊,我没做坏事啊。”
“我就是卖卖草药,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草药贵一些不犯法吧。”
“就是,那些穷人买不起完全可以去山上采药啊,我又不拦着。”
那些人连忙大喊起来,哭天喊地,一个个都在大喊中鼓足勇气,抱团质问着。
王新粗黑瞬间压下,声音瞬间盖过所有窸窸窣窣,心思诡异的争辩声。
“带下去。”他直接粗暴说道。
“你,你这样我就要京兆府告你。”回春堂的少东家壮着大胆反抗道。
“北阙这般无理抓人,我可是要去告御状。”
“对,我认识继魏王……”
沐钰儿眉心一皱。
那人顿时得意起来:“我所做之事皆是……”
“堵嘴。”沐钰儿抬手,淡淡一指,“带去一边,你亲自审问。”
那人一惊,还未说话,就直接被人高马大的王新捏小鸡一般捏住,直接堵住嘴巴,交给手下偷走。
“你,你们……欺人太甚。”
“律法言谓人有所买卖,在傍高下比价,以相惑乱而规自入者,杖八十。”一个淡淡的声音在沐钰儿背后响起。
沐钰儿回头,只听到唐不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眉眼清冷,眸光并无任何激烈之色,只是落在那些人身上,就好似冰冷的霜雪冻得人一个哆嗦。
原本还闹事的人顿时噤若寒蝉,战战兢兢抱团。
“诸市司评物价不平者,计所贵贱,坐赃论;入己者,以盗论。”唐不言拢了拢披风,声音冷静,带着点森然宣判的威严。
“诸位高价售卖草药,不仅要仗八十,坐地分赃,银钱悉数归于自己,便是盗窃罪,盗窃十两最低也要流放一千里。”
漆黑的眸子淡淡扫过那些人,所过之处,人人战栗。
“而你们……罪该论死。”
众人脸色大变。
“少卿饶命,少卿饶命啊。”他们哆哆嗦嗦下跪,大呼救命。
唐不言垂眸:“带下去。”
王新一手拎起一个,直接朝着地牢拖去。
“你怎么出来了?”沐钰儿无奈说道,“这些人都是滑头,与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唐不言垂眸看她。
“司直也熟读律法,刚才为何沉默不语。”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回了屋内:“可我们的北阙又不是讲理的地方。”
“可人自来就是无理不服。”唐不言跟在她身上慢吞吞说道。
“那少卿觉得刚才与他们说了道理,他们真的服了吗?”沐钰儿扬眉,“真的会诚心俯首认罪。”
“自然不会。”唐不言走过她的身侧,坐回原来的位置。
“那我为何要多此一举。”沐钰儿坐会他的对面,开始摸糕点吃。
唐不言镇定说道:“可这样他们无话可说,之后司直做什么都是有凭有据,无人可指摘,律法森森,天道昭昭,总不会让北阙再受人指摘。”
沐钰儿嘴里塞着一块糕点,眨了眨眼,含含糊糊说道:“少卿……少卿怪……阴险的。”
寅时过半,北阙的大门第三次被人敲醒。
来人却是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苏怀。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还未说话就看到那人直接跪倒在门口,再抬首前早已泪流满面。
“请少卿,救救太子。”
唐不言看着他如此皇子模样,缓缓闭上眼。
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东宫,确实出事了。
“怎么了,快别哭了!”沐钰儿急了,把人拽起来,“进来,快说。”
她也不等人说话,直接暴力把人提溜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苏怀是走路过来的,大概一路上摔了好几跤,衣服上到处都是泥泞,甚至连着脸上都被划出血痕,狼狈可怜。
沐钰儿粗暴塞了一杯热茶给他,站在一侧,直接说道:“别墨迹,快说。”
苏怀捧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昨夜子时刚过,东宫大门就被大统领金凤敲响,统领直接带刀穿入东宫……”
——“殿下,陛下有请。”
金凤幽深的面容在烛火下冰冷若煞神,此后不论是谁人询问皆沉默不语,直到太子被人请上轿子,东宫众人皆一无所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昨夜在右春坊休息,一看这架势便知道,一定是鲁寂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苏怀声音都在颤抖,“陛下本就想要废……”
“闭嘴!”沐钰儿立刻把人呵斥着。
唐不言也抬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苏怀唇角动了动,最后抹了一把满头大汗的脸:“是我失言了,后来东宫被千牛卫团团围着,不准进出,还是太子妃借着请太医的名义才把我送出来。”
“是不是鲁寂的事情被发现了。”他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唐不言,目光竟带着一丝急切的狰狞
“只有你们能救太子了,只有你们唐家能救太子了。”
“太子是高.宗亲子,你祖父与高.宗皇帝白首之交,你们唐家不会不管的是不是。”
“当年厉太子死,你们唐家就束手旁观。”
“太子,太子不能再出事了!”
“你说啊,你说啊!”
“够了!”沐钰儿抓着人的后衣领把人拉回位子,强迫他坐在原处,一口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苏怀那咄咄逼人,急切不安的语气,那一顶顶帽子给人扣上,便是她在一旁听着都觉得窒息,觉得奔溃,觉得恐惧,更别说是唐家人,面前的唐不言。
立储大事,自来便是艰难的,更别说是当今天子手下的太子。
如今东宫更是命悬一线。
所有东宫人的希望都在唐家,而唐家能出面只有唐不言。
孱弱的唐三郎。
“太子,太子便是有再多不好,可她是高.宗亲子,太.宗后裔啊。”苏怀掩面痛哭,“已经死了一个太子了,已经死了一个了。”
唐不言看着面前濒临崩溃的人,那双眸子在烛火微弱跳动下好似在燃烧自己的余晖一般。
“殿下当真不知鲁寂倒卖草药,哄抬洛阳草药的事情。”
唐不言开口,苍白的唇近乎青白。
“不知!殿下真的不知!”苏怀悲愤,“殿下如今早已避世不出,他,他胆怯,畏惧圣威,这些年陛下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祸害百姓的事情,他,他怎敢如此。”
唐不言不为所动,他身上甚至有一种冬日冰山的坚硬霜冷。
“那,殿下为何收养这么多厉太子旧人。”
那声音极轻,却又好似锤子,一字一字地给人钉到耳朵里。
苏怀声音一僵。
沐钰儿错愕。
屋内在一瞬间陷入死寂。
“原来如此。”苏怀喃喃自语,“是我们害了太子是吗?”
“若是我们都死了,是不是,是不是陛下就能相信太子当真无辜。”他就像在绝望中看到一条生路,呼吸加重,急促发问,眼睛紧盯着唐不言,就好似要他说出一个‘是’一般。
唐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已经两夜不曾休息,一张脸冰白到毫无血色,可这般看人时便又锋利到不能直视。
“已经死了一个袁沉敏了。”他淡淡说道。
“我不怕死!我们都不怕死了,这些年得殿下庇护,我们苟且偷生,侥幸多活数年,如今太子蒙难,我等都愿意……”
沐钰儿这才明白两人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不,不可以!”沐钰儿先一步打断他的话,盯着他,一字一字说道,“你们为了救太子自然可以壮烈殉主,可你们就置唐家于何地。”
他们自然可以死,死了之后陛下确实不得不放过太子殿下。
可那又如此。
陛下心中的怒火,世人心中的愤慨,甚至是东宫众人的悲愤只会随着这几个人的死越发激烈。
他们不敢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所有火力就会都落在唐家身上,甚至是这次唯一能行动的唐不言身上。
恨他逼死厉太子旧人,恨他见死不救,冷漠无情,恨他不是三头六臂,无法救人于水火。
舆论是如此苛刻,他们不看起因,不看过程,只看若是若非的结果,情绪牵动下的愤怒。
可,太子之事,本就不是一个唐不言可以左右的。
“一边求人救人,一边就要以死相逼,装模作样给谁看。”沐钰儿生气地把人揪起来,“滚。”
苏怀被人拽得踉跄了一步,最后仓皇抬头,在微亮的天色中悲愤不甘:“我也不想如此,谁不想活着,可我实在没办法了。”
沐钰儿抿唇,直言不讳:“东宫为何突然多了银子,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拿着银子,花着钱时,如此心安理得,真当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苏怀脸色青白交加。
“你们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再坏还有人给你们兜底,有唐家,有公主殿下,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维护东宫的人,若非你发现鲁寂做下的错事实在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兜不住了,你们才急急忙忙开始找补,天塌了你们知道找东西撑了,拉裤兜了开始找茅房了,不觉得羞耻吗?”
她咄咄逼人,直接把那张遮羞的面纱扯了下来。
“你,你这人好生粗鲁。”苏怀脸色涨红,气得手指都抖了。
“我粗俗但我要脸,你明知高宗和唐家的关系,令陛下忌惮,明知唐阁佬如今在凤台,左右为难,你明知前面有人挖了个火坑逼着唐家往里跳,你们不自己拦着,反而一个个都逼着别人跳下去,用高义,用道德,谁比谁不要脸。”
沐钰儿声音嘲讽,直把人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转身就跑。
可苏怀知道自己不能跑。
东宫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消息。
唐不言自垂首中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那跟红色的发带就像她此刻的怒火一般鲜明。
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面前。
他是唐家人,所以所有人都会躲在他身后,等待他庇护,自小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兄长,他的姐姐都是这般告诉他。
这辈子他注定是独自一人的。
可今日,有一个人和他站在一起……
“我,我并非这个意思。”苏怀先一步服软,以退为进,“我只是太急了,当夜双章兄弟在宫中伴驾,谁都知道他们不喜东宫,殿下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他的目光越过沐钰儿,落在背后沉默的唐不言身上,喉骨微动,卑微说道:“旧太子前景历历在目,我们,我们怎么不怕。”
沐钰儿抿唇。
若是苏怀还是刚才气势汹汹的态度,她自然有数不清的话可以怼过去,可现在他态度如此可怜,那些话便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苏令史不必做低伏小。”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终于开口,“厉太子涉嫌谋反,太子此事最多,最多也不过是持身不正。”
苏怀被怼得脸色涨红。
唐不言的口气太过平静,便显出几分嘲讽。
“只要你确定殿下于此事真的毫无关系,便回去吧。”
苏怀站着不肯动,非要等唐不言一个答案。
沐钰儿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走,别让我把你拎出去,到时候就不体面了。”
苏怀见两人如此强硬,不得不拱手弯腰,长身行礼:“还请唐家,莫负殿下。”
沐钰儿立刻气得握紧拳头:“你再给我说话。”
“你,无知。”苏怀气急甩袖,“你一个莽夫,哪里懂我们的心境,旧太子与你无关,你自然可以置于高楼,我们这些故人心惊陛下的狠心,也不想重蹈旧太子之事,你一个顾家私生子,自然……”
沐钰儿木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出去。”唐不言声音变冷,眸光冷凝。
苏怀一怔,最后直接扭头离开。
“他只是心急并无恶意。”唐不言盯着她的背影,眉心蹙起,“你,别生气。”
沐钰儿转身,哦了一声。
“我没生气。”她抱臂,“我只是不明白太子瞧着并无高.宗运筹帷幄,陛下的手段高潮,更别说太.宗的筹谋深算,我甚至觉得连公主殿下都比他聪明一些,我不明白你们为何……”
唐不言敲了敲案几。
沐钰儿不甘心地闭上嘴。
“殿下却是又千万般不好,但唯有一点。”唐不言抬眸,温和地看着她,认真说奥,“心善。”
沐钰儿眨眼。
“一个守成之君,心善便意味着能听见人言,是百姓之福。”唐不言手指划过账本,“便意味着不会太过剥削百姓,百姓修生养息,便是天下之福。”
沐钰儿的视线跟着那只袖长冰白的手指划过,最后抱臂,直接说道:“那你是觉得陛下不好?”
唐不言沉默:“陛下并非不好,甚至处事上颇有太.宗遗风,但大周边境还在连年战争,百姓已经耗不起了。”
沐钰儿蹙眉,随后认真说道:“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但我相信你。”
唐不言错愕地看着她。
“我觉得当今陛下没什么不好的。”沐钰儿直接说道。
“她给女子一个机会,也给了天下读书人一个机会,至少百姓比之前朝连年征兵服役要好过一些,她驭下严苛,但对百姓却算宽容,我只看得懂这些,但我也知没有哪个当皇帝的手是干净,她杀厉太子时我也不过一两岁,我确实不懂你们的悲愤。”
“但你说太子殿下好,那我就信你。”沐钰儿淡淡说道,“我去审问那些药材商,尽快拿到答案。”
唐不言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只能怔怔地看着她在微亮日色中离开。
那些药材商人根本禁不起北阙的吓,王新带钩子的鞭子才刚刚在空中吓唬地甩了几下,他们就跟竹筒倒豆一般,把事情全都到了出来。
沐钰儿还没踏进地牢,就看到王新拎着几张纸走了上来。
“这么快?”沐钰儿吃惊。
王新无语:“都是些怂货,还没上手呢,就吓得全说了。”
“那个说和邵王有关系的?”沐钰儿蹙眉问道。
继魏王便是永泰郡主的驸马姜延。
“说只认识继魏王府的二管家,刚才也不过是吓唬人。”王新指了指供词,”按照司直的问题都问了一遍。“
“有没有见过东宫的人,或者听人说起过东宫,都说有,我拿出太子殿下的画像给他们看,他们都说不认识,但我拿出鲁寂的画像给他们看,他们都说见过,还不止一次。”
“那个日本浪人的画像,都说没见过,但春香的他们也都说见过了。”
“去过几次,如何去的,都有什么异样。”王新一张张翻过去,“都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甚至连自己到底在哪都估摸不清,所以都含含糊糊,有些甚至一问三不知。”
沐钰儿哂笑:“若是聪明的还了得。”
“这是他们每次的购买的分量和银钱,和鲁寂的账本是对上的。”王新拿着最后一张纸,最后不解问道,“为何要一直给他们看画像。”
“若是他们看过鲁寂以及她身边的人可以佐证东宫牵扯过深。”沐钰儿冷着脸说道。
王新倒吸一口气:“这些人都见过鲁氏夫妻和春香,那不是证明东宫确实……”
沐钰儿冷笑:“这个陷阱早就埋下去了,只是太子完全不知,傻傻跳进去而已,不过鲁寂与虎谋皮,迟早反噬。”
“我们是想找此事和东宫没关系,现在越查越有问题。”王新丧气说道,“是不是太子真的都知道啊。”
沐钰儿抿唇:“唐不言说没关系,我信他的。”
“可惜没有那些水鬼的供词。”沐钰儿把纸张一卷,“你让他们仔细回想一下,到底有没有什么异样,一点也不能遗忘。”
王新抱拳离开。
沐钰儿很快就回到书房,正好碰到陈菲菲来送验尸格目。
“先被人灌醉,再按头淹死在水中的,就昨日下午申时左右死的,当时应该快暮鼓了,大家都赶着回家。”陈菲菲直接把单子递过去。
“喉管里有水草,肺部全是血沫,眼中有出血点,牙齿玫瑰色,而且已经出现尸斑,后脖颈处有两个指纹,胸口有一块淤青,完全附和背朝上,被人掐着脖子按在水中呛死的特征。”
陈菲菲一口气说完,也不带喘气,最后说道:“张一已经去调查最后赌鬼昨日申时附近都出现了什么人。”
“对了,他右小腿果然受过伤,骨有微微的裂,还有些许淤青。”陈菲菲又说,“应该就是初五那日,那个商贾见到的人。”
沐钰儿扬眉:“果然,那人最后前往积善坊,据我说知,双章的外府府邸是不是也是积善坊。”
唐不言点头。
“大费周章啊,绕了这么一大圈,让我们跟着查案子,却最后给我们一刀,直接把鲁寂的尸体给我们,让我们不自觉绑上东宫的大船。”沐钰儿冷笑,“好手段啊。”
陈菲菲叹气:“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设计太子吗?我实在是不懂,太子不是这位,也轮不上他们啊。”
沐钰儿沉吟片刻,随后就把王新的供词递给唐不言。
“全都问好了。”她说,“全都指向太子,一桩桩一件件,可见谋划很久了,只是东宫一直懵懵懂懂,浑然无知而已。”
唐不言快速扫过,最后捻着纸张边缘,眉心皱起。
如今的线索,对东宫完完全全得不利。
就在此事,北阙的大门被第四次敲响。
靠在门上小憩的任叔一听到声音立马跳了起来,快速开了门。
外面站着一个灰衣小仆,背后跟着一脸倦色的瑾微。
“快,快些进来。”任叔连忙说道。
瑾微快步走到门口,叉手行礼:“仆接到来生了,一路上不敢太过大胆,绕了一会儿,最后搭了进城采买的老汉驴车才来的,身后并未其他人。”
来生跟在他后面,直接拜倒在地。
“陛下于昨日子时召见太子,无人知晓到底说了何事,只知如今太子殿下还在宫门口跪着。”
沐钰儿吃惊。
“千秋公主连夜入宫求情,却吃了一个闭门羹,不得不寻了个借口,住在宫内,希望可以左右此事。”
“阁老如今被陛下以处置天枢之事为由,留在凤台,仆借口来取换洗衣物,又得了公主殿下助力,这才能安然出宫。”
唐不言两夜未睡,眉眼间倦色浓重,可睁开的那双眼睛却亮如明星。
“公主殿下说双章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本册子,言东宫令史鲁寂借东宫名义行商,一半银子上交,一半银子另有他用。”他声音又快又急,却又字字清晰。
沐钰儿心中莫名心跳加快:“何用?”
来生声音一顿,再开口时带着几丝沙哑:“为厉太子竖旗。”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
这位旧太子可是陛下的心中的一根刺。
“不,不对啊,太子如今就是太子,怎么会为一个死人……”造.反。
沐钰儿不解。
“陛下原是不信,直到双章拿出一个名单,里面都是东宫收留的厉太子旧人。”灰衣仆人声音一顿,“永泰郡主身边有一年纪稍大的丫鬟名叫碧橙,也被指责是当年旧案中陈佳的孙女。”
沐钰儿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娇俏郡主身边确实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
唐不言唇色发白。
“现在如何了?”
“陛下把永泰郡主一家全都软禁起来,如今在排查所有人,东宫名单上的人昨夜悉数被内卫抓起,不少人都认了,那碧橙抵死不认,最后撞墙自尽了,但不少人在供词中对陛下略有微词。”
“陛下大怒。”
沐钰儿错愕:“永泰郡主不是还怀孕吗?”
来生沉默。
沐钰儿了然,亲儿子尚且都能如此对待,一个不受宠的孙女自然不会顾及。
来生继续说道:“鲁家后面抓的水鬼和地下室中的人都指认其背后之人是太子殿下,甚至认出太子殿下的模样,此事本事交给内卫审讯,是大统领亲自审的,陛下对此份供词深信不疑。”
沐钰儿整个人不由紧绷。
“这个陷阱布置了这么多年,竟然在此刻收网。”她心中生出一丝惊讶中,甚至还有一点荒唐。
“太子,太子竟然毫不知情。”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陛下已经不信北阙之言,殿下昨夜已经承认确实私下见过沐司直,但并未承认想要北阙帮忙收尾此事,只说是想要找人,陛下不信。”
“双章撺掇陛下废止北阙,惩治北阙众人,暂时被容成女官劝下。”
沐钰儿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一石多鸟,好阴毒的手段。”
第一可以陷害太子,第二逼迫唐家战队,离间帝心,第三把自己身上的事情甩地一干二净,最后废掉北阙。
“什么狗东西!”陈菲菲暴脾气,立马愤愤说道,“老娘一人给他们一针,送他们下辈子去做条好狗。”
“阿耶打算如何?”唐不言镇定问道。
“公主殿下打听道,双章准备去郑州,说是还有更具体的证据就在汴水一带,想要带兵去剿匪,活捉贼首,大郎想要三郎秘密前往郑州,先章氏一步找到贼首,务必把此事查清楚。”
灰衣仆人抬首,拿出一块玉佩,“以及查清,东宫另外一半的银子到底在哪里!”
来生说完之后便借着吕婶的马车,悄悄离开北阙,重回了唐府。
人走后,书房内一片寂静。
“一开始便是一个局。”沐钰儿哑然说道,“双章扣除殿下月俸,逼得东宫不得不另谋生路,鲁寂就在此时恰恰出现,只是如今他已死,所有的开始都已经不得而知,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都已经无从求证。”
“他们作所为都把太子牵涉其中,就是为了现在,所有看似无关的证据全都指向太子,看着证据确凿,而太子因为一问三不知,确实是百口莫辩。”
沐钰儿蹙眉:“所以他们并没有把鲁寂杀在宫外,而是故意杀在东宫等我们去发现,让陛下误以为我们和东宫来往过密,甚至故意把尸体扔在风车外,就是等我们发现,陛下突然想把命案交给北阙,想来他们在背后的撺掇也功不可没,乃至昨日那个鲁平宅子外的那个奇怪的跳梁小丑,只需在陛下面前又哭又闹,说我们是如何维护太子,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演起来了。”
沐钰儿自己说着都被气笑了。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的证据变得毫无可信度,让陛下不再信任我们,至此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为所欲为,现在他们打算去郑州把事情做绝做结,好手段啊。”
沐钰儿冷笑:“全部心思都用在这些阴谋诡计上了,当真是不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陈菲菲听了越发担忧,简直觉得是一步死棋。
“去郑州。”
“去郑州。”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淡淡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他们布局这么多年,可以没有留下一点破绽,既然事情一开端就是发生在汴水端的郑州,我们就去郑州好好搅个翻天覆地,叫他们看看,我们也不是泥捏的。”
“双章打算亲自去郑州,一定说明郑州有大鱼。”唐不言说。
“那我们不是人生地不熟吗?”陈菲菲担忧,眸光看到唐不言,“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唐家也不好使吧。”
唐不言握拳低声咳嗽着,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手中确有一个地头蛇。”
“嗯?谁?”陈菲菲顿时迷茫。
“啊?谁?”沐钰儿同样不解。
作者有话说:
两句律法来自唐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