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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拿起红木柄勺为霜儿等人换过茶叶，从一旁的炉火上取过水壶，着沸水洗茶后，又将盖碗里的茶水晒满。霜儿瞧见壶托在他的手指间，轻巧得如一张薄纸，水流自壶嘴悠然流下，他手腕带动手指，恍如描摹着一副精致得水墨画，一点一点，一笔一笔晕染而出，蒸汽携着茶香袅袅升起，心在茶烟中渐渐沉淀。
普济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大概两年前，钱二爷来归元寺寻我说，自己身染重疾，怕是命不久矣，他一生纵横黑白两道，无所遗憾，唯独一件事情藏在心里多年，始终觉得有所愧疚，耿耿于怀。”
我当时问他是为何事介怀？钱二爷长叹说道：“大约在三十年前，关东有一个武林豪杰唤作钱正明。他以一手八荒六合刀法纵横关东，作着镖局跑镖的生意，极有名声，人称金刀震关东。功成名就后钱正明就花重金托人做媒，娶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沈青蕊为妻，还收养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孩子作为螟蛉义子。”
我听他这么说心下惊臆，便问钱二爷：“莫非，这个义子就是二爷你？”
钱二爷点头称是，续道：“我当时二十有五，生的身材健硕，眉目俊秀，又懂得使枪弄棒，颇得义父喜爱，他将我视如己出，甚至还有意将来把钱门托付于我。是以，我常年留在钱门管事，而他自己就经年在外走镖，难得回家。”
“我随义父一个管内，一人主外，开始这样的状态维持良好，钱门的生意也增增日上。只是后来一次，我在自己屋内案几上发现一张信笺，上面写着‘待得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当时我想起义父先前曾托人为我做媒，便只道是哪家的姑娘所写，也就没放在心上。直至有一日，义母沈青蕊说心里烦闷，唤我去她屋内喝酒解闷，我不虞有事，欣然前往。不想才过三巡，青蕊竟然微醉着拉着我的手，言辞恳切道，她碧玉年华就嫁给钱正明为妻，却做梦也没想到这钱正明居然是个天阉，对女人毫无能力可言，以至她独守空房，形同活寡。”
“我当时惊闻此等秘事，心底慌乱一团，不知所措，连忙推开了青蕊的手，只说身份有别，请她自重。不想，她又扑上来，挽着我的脖颈吹气，柔声道她其实早已对我芳心暗许，若能与我一夕同眠，此生再无遗憾。我那时也是气血方刚之年，被她一弄，心里直如一团烈火在烧，难以自控，便糊里糊涂的与她云雨了一番。”
听到这里，众人愕然，均想原来高义门的钱老爷子竟然早年还私通义母，坐下过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来，难怪普济不愿将此事轻易透露。
关山月耸然问道：“大师，此事发生在关东，那后来钱老爷子又怎么会来到江南，还在武汉创建了这高义门？”
普济续道：“不错，这两件事情其实是一件事情，互为因果。”
当时钱老爷子说：“他自从犯下那错事之后，心里一直难以平复，想起义父对他的好，常常愧念自己猪狗不如。但是，每当在梦里重历其境，沈青蕊于帐下一颦一笑，一呼一吸的万种风情，又无不清清楚楚得印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于是，情难自禁之下，他又多次与沈青蕊暗通款曲，久而久之到最后还生下一个女儿，名叫念青。”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在此时，钱正明终于发现了二人的丑事，一怒之下气的要杀了钱二爷和孽种，钱二爷心怀愧疚本不欲反抗，但又不忍青蕊和念青一同被杀，便在推闪之间竟失手将钱正明打死。随后，他拿了钱家的金银，准备带着青蕊母女逃往南方避难，没曾想，在逃亡的路上，青蕊被前来追拿的衙门官差用箭射中脚踝，她自知被抓，后果一定生不如死，万般无奈之下对钱二爷说，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跟了他，还请他务必要将念青带大，说完竟自行投井自尽了。”
霜儿听得惋惜，心里翻来覆去念着这个极其勇敢，又极其可怜的女子。在当时，背夫**无是出于何种理由，一定要遭受极刑，她为了追求幸福，不惜敢以性命做赌注，这是何等的勇气？只可惜，这样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上天一场不怀好意的戏弄。
但道门里的媒神月老，却偏偏喜欢牵这样的红线，以致造出这许多的冤孽，那么自己往日所说的好生之德又在哪里？想着想着，霜儿禁不住默然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
宫三向来泰然处世，仿佛所有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波澜不惊，然此时也不免动容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为心所造，因果循环，只要自己能面对承担后果，便也无愧无憾。”
普济饮一口茶，点点头道：“尘寰罔罔随风去，悠悠因果皆是缘，钱老爷子在时曾坦言，他一生虽然妻妾众多，最深爱的却只得沈青蕊一人。他带着念青逃到武汉之后，为免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便将幼女念青寄养在一户人家，还将其姓氏改随母姓，唤作沈念青。此后，他以钱家带来的金银做本，历经艰辛，打下了高义门的赫赫江山，还偷偷使了众多金银，着那家人为长大后的念青寻了一处姓武的好人家出嫁。这念青出嫁后，又为武家生了一个女儿，原先唤作武淑仪。钱老爷子得知，便寻来认作孙女。这时的高义门在武汉已人尽皆知，谁人不想结交，武家人自是欣然同意。钱老爷子就把武淑仪，依然改做母姓，并更名慕青，以示思念沈青蕊之意。”
关山月恍然大悟，忙道：“看来，是因为这般前尘往事，钱老爷子才会立下那样的遗嘱？”
普济点头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钱二爷坦言几十年来，心里一直抹不掉对义父钱正明犯下的罪错，却又放不下对沈青蕊刻骨铭心的情，想要弥补，却已是不能。最终，他才决定写下这样的遗嘱，希望能让慕青依归钱家。”
世上本无绝对的恶人善人，即便是恶也有善的一面，即便是善背后可能也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罪恶。三人听了这番钱二爷的往事，均觉得感触良多。
只听关山月道：“既然如此，慕青的合法继承身份当不容再质疑，可是有没有可能是那慕青在不知这内情之下，为了独得钱家这份家业，而做下凶案，扫清障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