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识野一醒来就看到网上的争议了。
各大app都在推送。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品读那些“恶评”, Alisa一个电话打来。
开口就是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野,是我们策划组的问题,没想到这组写真会引起那么多……”
“没事, 本来就是我选的。”江识野这才撑起身来,看了眼身旁还在睡觉的人,语气很淡。
眼底却同样闪过一丝歉疚和难受。
他不怕骂。
但看这种评论真的很生气。
又无奈。
他恨不得马上发条微博解释岑肆到底为啥退队了,质问键盘侠为何总是未知全貌就开始瞎输出。
但这种事儿又要征得岑肆同意,
但很明显岑肆又宁愿被骂得狗血淋头, 也绝对不会同意。
“没事的, 你们拍得挺好的,我俩都很喜欢。”江识野用陈征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安抚Alisa, “这也是流量的一部分嘛, 争议也是红。”
等Alisa挂断电话, 他还真就看到陈征发了这样一条。
同时提醒一句:
【VEC-征哥:今天京影节媒体采访, 你俩有的忙了】
江识野微微一愣。
陈征不说他都没想起来, 走个红毯还会有媒体采访的环节。
他进圈这么段时间了,也经历过几个访谈。
但都是些一对一的、四平八稳的问题,提前还准备了应答稿。
——今天这种现场临时采访, 那么多媒体, 又问会问些什么?
他不知道, 有些紧张。
不过既然和岑肆一起面对镜头, 想想也挺兴奋的。
岑肆还在睡, 江识野看了看时间, 没叫醒他。
去外面开门。
和阿浪和柚姐约了九点带着品牌方过来试衣服。
一共四个人, 局促地站在门口。
家里没有多的脱鞋, 江识野说:“你们直接进来吧。”
“有点儿不好意思哈。”阿浪搓着手说,“这还是第一次进四哥这套房子。”
江识野笑笑。柚姐说:“我们要不还是脱鞋进来?”
“没事, 地板也不见得多干净,我好几天没拖了。”江识野随口道。
四人四愣:“小野……你在家拖地啊?”
江识野理所当然地点头。
四人对视几眼。
悻悻进屋。
说没拖地地板却很干净,俩男人的家竟如此井井有条又富有生活气息。柚姐环绕着四周说:“这屋子不小,四哥不请阿姨?”
“不用,”江识野回,“我挺喜欢做家务的。”
“……”四人四愣,看着他眼神都不一样了。
倒没想到面前这个长相偏锋利挂的男人还有这爱好。
江识野确实喜欢做家务,家务是“家”这个概念的附属,这种感受和情趣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饶是岑肆都无法想象他有多么热衷扮演这个“家庭主夫”的角色,而此刻就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以主人身份招待客人的环节。
爽歪歪。
他给他们倒水招呼他们坐,问:
“要吃什么吗,我给你们煮面?”
“不了不了,谢谢小野。”四个人连忙说,吓得屁股都坐不稳。
柚姐阿浪还好,两个品牌方的工作人员紧张得牙齿抖。
这可是常驻热搜的明星情侣的小家,然而面前的新晋流量小生过于接地气也过于贤惠,一点明星包袱都没有,此刻还见他笑了笑,又解释了句:“那你们再等等,他还没醒。”
声音温柔慵懒,“没醒”两个字带着勾人的后鼻音,简简单单却比几个字本身还要私密好几度,仿佛透露的不是岑肆没醒,而是悄悄咪咪小声透露——嘘,昨晚我们睡了。
这他妈什么让人浮想联翩的嗓子啊……
“小野,你看到网上那些言论没。”柚姐问。
“看到了。”江识野讽刺地轻哼了声,“挺好笑的。”
“你别太在意啊小野。”阿浪插一句,“之前我们看到这种骂四哥退队的也很生气,很心疼他,但他就无所谓,说骂就骂吧,文体两开花的顶流必经之路。”
是这样吗?
要是以前,江识野也觉得岑肆无所谓,无惧骂声。
现在却有些怀疑。
人心都是肉长的,语言的利刃只有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不疼,他都会难过愤懑,更何况岑肆才是最走不出“退出击剑国家队”这个事儿的人。
他垂眸道:“嗯,反正你们四哥以后也会回去的。”
说得斩钉截铁,阿浪和柚姐却不置一词。也就品牌方的人弱弱问一句:“四哥要回去打击剑了?他要退圈了吗?”
“还没有,可能快了。”江识野说。
过了会儿,待江识野给他们切水果,众人终于听到一声遥远的沉沙的“僵尸”。
拿着水果刀的人立马啪嚓把刀放下,三下五除二地擦手,跨步走去走廊。
岑肆也从卧室走出,像梦游一样趿拉着脱鞋,赤|裸着上身,啪嗒啪嗒地,在走廊和客厅的连接处和人碰上。
他立马把他抱住,也没看到沙发上的四个脑袋,脑袋蹭来蹭去,又抓着江识野的手指点在自己肚子上,轻轻划着,昏昏沉沉地吐槽:“我靠了,就因为昨天把粥洒了,我梦了一晚上你坐我肚子上喝粥。”
“……”
沙发上的人突然不知道眼睛往哪儿摆。
偏偏阿浪很没有眼力见儿的招手:“早啊四哥!”
“……”
一阵寂静,场面在那一瞬间有些凝固。
最后是江识野臊红着脸又把岑肆推进卧室。
十分钟后,岑肆套了个衣服骂阿浪:“你个招呼把我瞌睡都吓醒了。”
阿浪只傻笑:“四哥你俩跟拍婚后综艺似的,太亲密了,我只是观众而已。”
江识野无语地瞅了阿浪一眼。
这拍马屁会说法的功夫,难怪能是岑肆的助理。
品牌方带来的两件高定比不上岑肆之前花高价买的那套情侣Brioni,但也是ani系列中最贵的一套定制款。两人都是黑色,也就领口裁切略有不同,挺括合身。
试了后就又脱下了,先吃了个东西,就赶去京影节开幕式边儿的明星酒店做造型拍物料。
上车出发后岑肆突然说:“我手机落家里了。”
前面的司机连忙问:“四哥要回去拿吗。”
“不用了,”
岑肆是故意不带手机的,只是说一句。
昨晚半夜他疼醒后就没怎么睡着,早上又吐了。
幸好房门隔音,那时江识野和其他人在外面并未注意。岑肆不动声色地清理洗漱,缓了好一会儿,确保不会被发现端倪才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去,喊江识野的名字。
但他眼睛很花,时间都看不太清楚,头也晕,怕后面总有人用手机给他发消息干脆就不带了。此刻坐在车上,他把江识野的手搁在自己大腿上,捏着仰头闭目养神,问:“那个芭莎封面也出了哈。”
“……出了。”江识野回。
“怎么样,是不是粉丝都叫疯了?”岑肆扬眉。
“嗯。”江识野看着他的侧脸,犹豫了下,想到待会儿采访说不定也会问,“但……”
“很多人骂我,我知道。”岑肆自嘲地轻声笑了笑。
半夜他都看过了。
他心如明镜,江识野意料之中却也被这样云淡风轻的话搞得一阵酸,闷着声音像个认错的小狗:“四仔……我是不是不应该选这个策划。”
“不,我很喜欢,就是哭得太丢脸了。”岑肆说,捏了捏他的手,“总会有人骂我的宝贝儿,就像总有人骂你一样。”
“……”这安慰得毫无说服力。
江识野埋进他的怀里,岑肆脑袋便自然地靠着他,下巴抵着他头顶。
“四仔,其实我觉得承认生病也没什么。”江识野小声道,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真的不想网友给他扣上那么一个莫须有的大锅和标签。
好像退队就是全国的罪人。
“那依然会有人骂我的。”岑肆淡淡回答,“这不是生病的问题,是我最开始做出了承诺,但又没做到,所以他们才骂我。”
江识野撇了下嘴。
他并不觉得那是承诺,谁年轻时代没有放过豪言壮语?那是期待,是希冀。承诺意味着责任,岑肆才多少岁,不该有人让他担这么重的责任,要他必须夺冠。
那是他自己给自己累加的砝码。
“等我以后回到赛场了,我可以去承认我曾遭遇过伤病,随便提一嘴,显得我更牛逼。那叫啥来着……胜利的功勋。”岑肆说,喉结一上一下地滚着。“但现在说只是我卖惨的工具,所以没太必要,你懂了吧僵尸。”
江识野抬头望他,又埋头,转着岑肆的腕表,“好吧,我知道了。”
到了酒店,江识野又被房间里的人吓了一跳。
杂七杂八的工作人员很多,又是给他们对流程又是让他们签名的。
先去做妆发。
江识野的断眉最近又长了回来,他就让岑肆就着那缝隙给他刮一下,这么简单的活岑肆都畏畏缩缩,竟说怕把他伤着,叫来工作人员帮忙。
而工作人员竟创意十足地给他划了两道断眉,把整个人显得更加桀骜,套上西装,江识野只觉得像个黑手党。
不过还挺打眼的。
有别于女明星,他俩其实不用怎么上妆,年轻人嘛,皮肤底子能打就秒杀一切。江识野很快就画完,去看岑肆,不曾想岑肆竟然又在睡觉,沉沉静静地坐在那儿。
化妆师正给他嘴唇上点口红,小声嘀咕:“四哥这五官哪儿都好,就唇色也太淡了,素颜显得都没什么气色。”
“确实,诶你们有没有觉得四哥瘦了很多。”旁边另外一个工作人员小声嘀咕,“他现在和那个养生综艺开播相比,感觉脸都瘦了一圈。”
“拍戏搞得?”
“可能吧,但四哥本来也不胖,何必这么疯狂减肥。”
“是啊。他有时候看起来挺憔悴的。”
江识野皱着眉听着,没来由地搓起自己的手背。
后来等岑肆醒后他们去拍物料,岑肆又非要让江识野给他打领带扣西装扣子。江识野满足了他高调的要求。在下午三点时,他们再次准时上车,岑肆又非要让江识野拉开车门,工作人员都笑:“四哥你没手吗。”
他们把他这行为当成秀恩爱的方式,挺刻意,没什么必要。也就江识野顺从地做了一切。
上车后他就专门留意了下岑肆的手。
然而岑肆竟破天荒地把手揣进了裤兜。
江识野咬着唇看回车窗。
远远地,他已经能看到会场外布置的红毯,长长的宽宽的,好多媒体挤在一堆,还有很大的签名墙。江识野又开始紧张,傻不愣登问一句:“我也要在签名墙上写字吗。”
岑肆笑了笑:“当然啊。”
“……主持人会怎么介绍我?”
江识野不是演员,岑肆本来也应该和《无法配送》的剧组一起走红毯,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才改成他俩并肩,岑肆又笑笑:“介绍你是著名影帝的老婆。”
“……神经病。”
真当下车皮鞋踩上红毯时,江识野听见的是“演员岑肆和歌手江识野”的宣告。
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Title,简单直接。
长长的红毯直通往会展中心内部,旁边媒体长|枪短炮地怼着聚焦过来。这种地方一向空旷,风大,轻轻地垂着岑肆额前的头发,他终于伸出了手:“僵尸。”
“嗯?”
“挽着我。”
“嗯。”
江识野挽住岑肆的臂膀。
“我们走了哈。”
“好。”
明明也只是个京影节的红毯,却在这两句对话里莫名显得仪式感特别重。岑肆大迈步往前,和江识野穿过闪光灯,彼此的修身西裤贴着长腿。江识野习惯性地盯着地,想脚步和岑肆的一致,目光顺着红色的绒皮褶皱蔓延。
“抬头。”岑肆又说。
“噢。”
江识野立马又抬头。
在风里、镜头里他眯了眯眼,在快门的交响声和主持人的欢迎词中,他又深呼吸了一口。
——他在和岑肆走红毯。
演员岑肆和歌手江识野。
他知道这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全国大大小小那么多家娱乐媒体,都聚焦在他们身上,那些人中不乏有些人对他们充满质疑,写过毫无根据的通稿,但是却无法否认此刻在红毯上方的两个人是多么意气风发,夺人眼球。两个并肩而行西装革履的男人,同样的肩宽腰窄,同样的英俊挺拔,步伐稳健,表情冷淡,少年感的稚涩并没有褪去,却又在那个同性步入婚姻殿堂才手挽手的动作里显得成熟嚣张。
在以致视频的京影节直播里,cp粉已经嗑疯,“原地结婚”的高级弹幕挤满了屏幕。
他们只有21岁,却好像人生已经在此刻达到了一种名利双收的巅峰。
礼仪小姐递来两支笔,两人停驻在签名墙上。
岑肆微微皱了皱眉,最后竟只是写了个阿拉伯数字4。
江识野呆呆地看了眼那个4,想跟着写8,岑肆却说:“你写你的名字,我字丑才写四的。”
“……哦。”
这种时候江识野很听岑肆的话,好像脑袋都有些宕机了,好像世界里只听到岑肆的声音。他默默地写下“江识野”三个字,犹豫了下,还是又盖着那个阿拉伯数字4,一笔一划地写下岑肆的名字。
他第一次写岑肆的名字,差点儿忘记肆怎么写,放肆的肆,笔画挺多,但没想到读出来不好听的俩字儿写下来还挺好看,可能也是因为江识野的字写得不错,龙飞凤舞很有笔锋,肆的最后一竖一不小心拉得有些长。
“江识野代替岑肆签下了他的名字!”在主持人浮夸的喊声里,两人转身,一起面对成百的镜头。
又是卡嚓卡嚓地快门声。
江识野情不自禁眨眼,岑肆突然轻轻一拽,让他靠近自己身边。
到了媒体采访环节。
各种录音笔话筒手机,都怼到下巴前。
问题果然也是都直接奔着俩人的杂志话题来的。
“请问二位为什么会想到在《潮流芭莎》八月刊上选择击剑这个主题呢?”
岑肆说:“不只击剑,还有羽毛球。”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以前学的击剑,他是羽毛球,你不知道?”
“岑肆先生已经从击剑国家队退出了,那这次穿上击剑服是怎样的感受呢?”
“就和穿上一件过去的衣服一样的感受。”
“好的,”众人忌惮岑肆,还是不敢把问题往深里挖,便去问不太会说话的江识野,“请问江识野先生,网上沸沸扬扬地说你是岑肆先生当年击剑世锦赛逃离发布会搂着的恋人,一直也没等到官方确认,请问是真的吗。”
江识野看了眼岑肆,点头:“是真的。”
“也就是说,岑肆当年退队真的是因为你们的恋情被发现才导致退队的吗。”
江识野又看了眼岑肆,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呢?”
没人说话。
岑肆接口:“是我单方面的原因。”
“请问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无法奉告。”
“可是国家队队规明确说过运动队不能谈恋爱,两人当年确实是违反了队规的对吧。”
岑肆轻哼一声,依然没说话。
又有记者发问:
“《逃离内卷的夏天》最开始几期二位完全像陌生人,那是不是证明两位之前是分手过的呢?”
岑肆和江识野又对视一眼。
出乎意料地,在那么多镜头前,他们竟不约而同地说:“没有。”
“没有分手为什么会是那种状态呢?”
江识野率先开口:“因为好久没见面了,我们之前一直在异地。”
“异地?岑肆先生进娱乐圈两年,一直在国内,为什么会异地?江识野先生竟然有如此天赋的歌声,岑肆先生为什么没早点带他进娱乐圈?”
两人又是沉默。
江识野确实没想到记者们会完全扒着他俩情史问,一环扣一环的。
他太天真了,和岑肆都没想过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难道要把恋情的来龙去脉都在这些记者面前讲一遍?
不可能的。
岑肆有些不耐烦了:“自然有我们的原因,但我们不可能说出来,懂了吗。”
“好的好的,岑肆先生,我们再问江识野先生一个问题吗。”
江识野说:“你问。”
“二位谈恋爱时,岑肆是击剑世界冠军。后来岑肆退队了,江识野便选择异地。现在岑肆成为影帝后,江识野又回来陪伴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岑肆最痛苦的阶段,江识野您没有陪在您的爱人身边呢?”
江识野被这问题砸得有些懵。
他和岑肆叒对视了一眼,目光复杂地交织在一块儿。
又看回镜头。
张嘴。
江识野:“对。”
岑肆:“不对。”
岑肆整张脸都是压抑的不耐烦,但还是尽量保持理智道:“逻辑搞错了,我和他谈了恋爱,我才成为冠军,我和他异地后,我才因为个人原因退队。江识野一直陪在我身边,别瞎判断了。”
……
后来两人一起去电影会场看《无法配送》的电影,江识野都还懵着,想着记者的连环拷问,又想着岑肆写在签名墙上的那个4。
岑肆手在抖。
很轻微,但他还是发现了。
岑肆手没有力气,所以才不想写字,所以最开始连西装纽扣都要让他系,车门也要让他开。
——在岑肆最痛苦的阶段,江识野你是不是没有陪在他身边。
岑肆催着他落席:“快看我的电影,你还没看过。快点快点。”
江识野又转回幕布,话都在龙标出场时堵住了。
也是,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看一部岑肆的电影。
作为一部商业犯罪片,《无法配送》尺度不小,建立了三层叙事逻辑,岑肆饰演的大反派、警方男一号、再加上披着外卖员皮肤的杀手构成了三男主设定。情节相当扣人心弦,但因为打乱了时间线视角多样,又非常烧脑。
江识野看得心不在焉。
哪怕肉眼可见岑肆演得非常带感。
慕忝这个角色,足够变态冷血,杀人不眨眼,兴趣爱好都是拿玻璃雕刻人皮那种,身世悲惨,长得好看,典型那种游刃有余强极美极、招人又爱又恨的反派角色。
江识野眨巴着眼盯着幕布,努力想进入剧情,可是一想到幕布里的人斯文败类阴鸷疯批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幕布外的人却体弱多病还逞强,他都受不了,还是转头:“四仔——”
岑肆却突然一个起身,把他按住,压低声音说:“你看电影,我去趟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