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朗很清楚,白袍会今天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禇东海。
以他对白袍会行事方法的一些了解,他一直在想禇东海是不是真的做过什么亏心之事。
禇东海自成名以来,极少涉足江湖,而且泰山派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纳新”,从未“吐故”,根本就没有“弃徒”一类的人。
白袍会怎么会找上禇东海这个素来极负方正之名的君子呢?
少林方丈空云大师也想不通。虽然他的神情仍然很平静,但他数着念珠的动作比平时已快了一倍不止。他已与陈月朗交换了几次目光,每次四目相交,陈月朗皆报以苦笑。
在圣火教很可能又将大举进攻中原武林之际,他们都不愿看到足可称得上是中原武林中一根坚实的柱石的禇东海出什么意外。
因为禇东海一旦有什么闪失,七大剑派中实力最强的泰山剑派很可能就此瓦解。
他们也时不时看一眼禇东海的两个儿子,一刻也没有闲下来的禇少君和禇少阳。二禇虽说武功很不错,但实在太浮躁,根本不能担当大任。
禇东海一直很镇定。
在场的数十位高手中,他是惟一镇定自若的人。
禇东海自己也不知道,也想不出白袍会为什么会找上他。
但是他不在乎。
虽然他早已听说秋水其人武功之高几乎可与“中原五大高手”比肩,他的心情仍然十分平静。
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微笑,因为他知道,秋水在对他使骄兵之计。这种粗浅的手法,对他禇东海来说,半点效果也没有。
离禇东海不远,站着嵩山剑派掌门车臣。
车臣早已忍耐不住了。他的眼睛已瞪得血红,一股股白雾自他嘴里沉重地呼出,立刻被风吹散。
嵩阳七子是他最最得意的门徒,也是嵩山派的支柱,但这根支柱却被肖无濑一个人一枝剑,在一战之间,化为乌有,车臣要是能受得了,那才是怪事。
现在,白袍会竟然敢公然露面,竟然当着同气连枝的各大门派高手们约斗禇东海,这对车臣来说,实在是一个报复的好机会。
他恨不得白袍的人马上现身,那么,他就可以像咬炒豆子似地将他们一个一个咯嘣咯嘣咬得粉碎。
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四下的动静。
除了冷风掠过树梢的呜呜声外,其它什么也没有。
难道说,白袍会是畏惧各大门派的实力,不敢伸头了吗?
一阵整齐的沙沙声由远及近。
各大门派的高手们忽然都安静下来。
五十名白袍人慢慢自树林间走出,停下。停在等候已久的各大门派的高手面前。
白袍会的人真的来了!
禇东海轻按着剑柄的手忽地握紧,他紧盯着走在最前面的,惟一没有白巾蒙面的白饱老人。他一定就是秋水。
禇东海的瞳孔急剧地收缩。
陈月朗的眉头皱紧了。
——他怎么也来了?
——殷朝歌怎么会是白袍会的人?
不对,殷朝歌不是白袍会的人。
陈月朗立刻明白过来。因为他是惟一没有着白袍,也没有白巾蒙面的人。
殷朝歌也看见了陈月朗,他微笑着,微微点了一点头。
禇东海举步,缓缓向前走。
他长袍的下摆微微隆起,每迈出一步,地上便留下一个半指深的脚印。
秋水不动。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禇东海。
禇东海沉声道:“秋帮主?”
秋水不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四道冰冷凌厉的目光面对面撞上,空气中竟似搅起了一股强劲的寒流。
几只山雀尖叫着,拍打着翅膀飞向空中。
禇东海停住,停在秋水身前三丈外,沉声道:“秋水!”
秋水冷冷道:“禇东海!”
一股怒气自禇东海心头升起,他猛地咬紧了牙关。
秋水看着他,平静的目光中竟似已透出了一丝笑意。
那是一种极度的蔑视,仿佛他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一钱不值的癞皮狗。
陈月朗笑得更苦。他知道,这一战虽尚未开始,却已经结束。
禇东海绝非秋水的对手。
一声清亮的佛号冲开了场中的沉闷。
空云大师合掌道:“两位施主,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管白袍会跟泰山派有什么梁子,今日二位就卖老衲一个面子,揭过了吧。”
禇东海道:“禇某与秋帮主素未谋面,泰山派与白袍会更是从未打过交道,禇某实在不知道秋帮主约斗禇某,为了何事?”
秋水淡淡一笑,悠然道:“不错,秋某与禇掌门的确素未谋面,但敝会中这位伊士达伊长老与泰山派却是大有渊源哪。”
他一挥手,一名白袍人突然走出,走到他身后。
寒风中,一袭粗布白袍直贴在这人身上,勾勒出纤秀的身姿,这人蒙面白巾上端,露出一双秀美的,但冷森森的眼睛。
空云大师愕然。
难道约斗禇东海的,竟是一名女子吗?
禇东海道:“看来秋帮主是弄错了,敝派之中,从来不曾有过伊士达其人。”
白袍女人冷冷哼了一声。
禇东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就算敝派中原有此人,那也只是敝派内部的事,用不着秋帮主费心!”
秋水一笑,淡淡道:“不错,秋某原不想,更不愿为泰山派费心,但伊长老既入白袍会,她的事,就是秋某的事,也是我白袍会众弟兄的事。”
车臣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秋水算个什么东西?
白袍会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可是早就憋不住了,这会儿总算是找着了机会。
秋水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悠悠地道:“白袍会的确算不上什么东西,只可惜车掌门座下名震江湖的嵩阳七子,却敌不过白袍会的一个小角色。”
车臣的脸顿时惨白。
空云大师忙道:“秋帮主……”
禇东海傲然道:“空云大师一番好意,禇某心领,只不过禇某今日倒真想会一会白袍会的诸位高手!”
秋水冷笑道:“你配吗?”
他转过头,对身后的数十白袍蒙面人道:“今日伊长老约斗泰山剑派掌门禇东海,本会中人,一律不得插手干预!”
白袍人们齐声道:“是!”
秋水一摆手,白影连闪,数十名白袍人眨眼间已在场中四散开来。
禇东海目光一凝,已看出白袍会布下的乃是正反九宫阵法。
秋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白袍会中其余的人不得插手,可各大门派的人也别想轻举妄动!
空云大师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垂目,又慢慢捻起了手中的念珠。
他知道,今日之战,非见血而不能了结了。
流出来的,会是谁的血呢?
肃杀的秋风在林间肆虐,树枝颤抖着,发出低低的哀鸣。
伊士达忽然躬身,向秋水深深一揖。
秋水微笑着,道:”你去吧。”
伊士达转过身,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她冷森森的目光紧紧盯着禇东海,长剑悬在眉间,如她的目光一般森冷、明亮。
禇东海一直很平稳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伊士达的剑势,正是泰山剑派的起手式。
她真是泰山派的人?不,不可能!
伊士达冷冷道:“禇掌门,请!”
禇东海微笑着,却不拔剑。
伊士达短促地冷笑一声,道:“禇东海,二十年前端阳节子夜之时,你在干什么?”
禇东海一直镇定自若的脸竟似有点泛白,他挺直的、松驰的后背一瞬间忽然绷紧。
伊士达逼近一步,道:“禇掌门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不敢回答?”
禇东海一仰头,大笑起来:“这位伊……伊女侠真会说笑话,你说禇某那一夜在干什么?莫非禇某自己不知道,你反倒知道?”
泰山派众人都哄笑起来。
空云大师捻着念珠的手忽然停下,两道灰白色的长眉不禁抖动了几下。
陈月朗暗自一叹,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的心里,都升起了一丝凉意。因为他们与禇东海相交已数十年,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禇东海一直是一个自律极严的人,所以他的武功剑术才能达到今天这个高度。而现在,这个素来刻板谨严的方正君子竟然说出这样一句极其无聊的话来,只可能有一种解释——二十年前端阳节子夜,他的确做过不可告人的亏心事!
伊士达像是根本没听见泰山派众人的哄笑,冷冷道:
“禇掌门真的记不起来了?伊某可是二十年来,不敢稍忘啊……”
她忽然间娇声笑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温婉可人:“禇东海,要不要我揭开面巾,帮你恢复一下记忆?”
禇东海握着剑柄的手哆嗦了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
清越的龙吟声响起,冷森森的剑光和冲天的杀气顿时充溢了林间。
禇东海剑已出鞘。
一只山雀尖叫着自空中跌落,四散的羽毛如雪片一般在半空飘落着。
“东海剑法”!
这正是“东海剑法”中的杀着,“飞瀑流泉”。
伊士达迈步,挫身,出剑。
长剑不闪不避,自禇东海撒下的慑人的剑网中直穿而过,竟然正是“东海剑法”中霸道绝伦的一招“笑指龙潭”。
密集暴烈的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各大门派的高手们看得目弛神摇。他们根本没料到伊士达竟会以“东海剑法”与禇东海硬碰硬的对攻,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一个女子竟也能如此充分地发挥出“东海剑法”狂暴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