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须臾。
麻德生冷森的道。
“不,我们仍得对上一阵,因为我话出口,断无反悔,纵然你是毒魄!”
半合的双目骤睁又垂。
毒魄道:
“我说过,悉随尊意。”
麻德生左手在腰间轻按,“挣”的一声脆响起处,一柄巴掌宽的雪亮缅刀已从他腰板带中间抽了出来,缅刀软软的指向地面,有些许晃动,于是,刀面的寒芒流灿,波波推连,直沁人们心底。
门檐下,原本挺立不动的那两位仁兄,此时忽然飘了过来,其中一个向麻德生微微躬身,以极其尊敬的口吻道:
“主子,且容小的们代主子收拾这厮。”
麻德生摇头,道:
“你们不是毒魄的对手,都退下去。”
两个人也不多说,双双退后,但是,这次他们却没有退回原来站立的门檐之下,只退向麻德生身后两侧--距离上足以立即支援的地方。
南宫羽凑在毒魄耳边道:
“这两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东西,乃是麻德生的贴身跟班‘山精’皮彪、‘魅客’皮魁兄弟俩,你要小心他们抽冷子打暗算,当然,我也不会闲在一边看戏,只是提醒你要多防范……”
毒魄笑笑,道:
“你怎会在旁边看戏?我要玩完了,你这戏还看得下去吗
轻轻“呸”一声,南宫羽站开几步,同时暗中解开了手里窄皮套的拴口。
麻德生凝视着毒魄,软刃的缅刀依然下指,依然在轻轻晃动。
毒魄拉开他的皮口袋,取出“祭魂钩”仔细将柄端的银色链套上右腕,然后,他握紧把手,斜斜举起刀来,刀锋微侧,光华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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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虎三山--第八章:英雄重英雄
第八章:英雄重英雄
现在,麻德生专注的是毒魄的眼睛,他什么地方都不看,只望着毒魄的眼睛。
真正的高手,才会有麻德生这样的老辣与历练,但是,他却相当失望,不仅是失望,更有些错愕,因为他从毒魄的眸瞳里,竟看不出任何情绪或意念上的反应,毒魄依旧双目半合,眼神幽邃而平静。
毒魄斜举着“祭魂钩”冷煞卓立,垂目如定。
他站在那里,有若一尊石像,全身上下,没有丝毫动作,甚至连呼吸声也寂冥不闻,他是如此深沉、如此冷凝,便仿佛一湾潭水,难测其底了。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曾动手,谁也不曾移步,周遭的空气,都像冻结了。
南宫羽紧张的在旁掠阵,手心里满是汗渍,正待交锋的两人看上去一派静温,他却心跳加快,血脉责张,有着承受不住的窒迫感。
他知道,高手相搏,越是出现这种对持的场面,情况便越凶险,结果往往仅是一击之下就分胜负,胜负一分即见生死!
麻德生仍然未动。
毒魄亦挺立如故。
忽然,毒魄半合的双眼缓缓睁开。
麻德生全身一躬,人已到了毒魄面前,下垂的缅刀宛如一条活蛇般发出“嗖”的一声怪啸,冷芒暴闪,寒气绕回中,直射敌人咽喉。
毒魄未移分毫,斜举的刀锋闪电也似截落两尺,短促的金铁撞击声便飘散在一蓬四溅的火星里,而星焰甫现,刀锋偏飞,麻德生身形螺旋,一片晶幕随着他螺旋之势豁然凝布,“锵锒”回响下,“祭魂钩”倒弹返折,麻德生却被震出三步!
抬手接住了反弹过来的“祭魂钩”,毒魄仍以原来的姿势举起,麻德生亦已站定,但他的缅刀却不再下指,竟然倒背左肩,模样近似乡下人进城,斜挂背上的钱褡裢,光景看上去有点可笑。
但是,毒魄却不觉得可笑,丝毫也不觉得可笑。
南宫羽也更紧张了,才松下的一口气复又聚集于丹田间。
他一面觉得庆幸,一面越发忧虑。
庆幸的是第一个回合不曾闹出人命,忧虑的是,眼看着展开的第二个回合,只怕双方都不肯善了!
麻德生的神态沉稳如昔,唯一与先前稍有不同的,是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显得略略大了些,然而握刀的手依旧坚定有力。
毒魄还是那么冷凝、那么幽沉,斜举着的“祭魂钩”纹风不动,好像他以那种姿势举钩,已经有一百年、一千年的辰光了。
他的双眼不似平时习惯性的半合着,而是完全睁开,睁得又亮又大。
麻德生就在这时腾掠空中,掠得不高,大约只有七八尺的高度,也因此他朝下搏击的距离便非常接近,接近的另一个说法乃是快速,当缅刀的芒彩闪掣,斗大的光圈已向毒魄兜头罩落!
“祭魂钩”起如长虹,以正面最直截了当的直线劈出,刃口的光泽立刻划成一道匹练,割破空气,发出裂帛似的刺耳之声,刹时间,气流震颤,回转为大小不等的无形漩涡,一刀之威,颇有天地变色之概。
罩落的光圈,在骤然间碎散,化为一抹流电臾向荒野,麻德生凌虚连连翻腾六个筋斗,才踉踉跄跄的站稳,而毒魄也退出两步,面孔上透映丝丝青白,彼此的虎口,都已血迹斑斑。
大大喘一口气,麻德生以他惯常的沉稳语调发话。
“好,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淡淡的道:
“一刀不成,二刀亦不竞成,麻老兄,我这招牌被你砸了。”
麻德生极为罕见的在脸孔上展现了一丝笑容,不徐不缓的道:
“毒魄,你是自谦,以我而言,所谓‘九步夺命’,恐怕十九步也有了,休说不曾夺命,连吃饭的家伙都抛了手,又有什么话可说?”
略一迟疑,毒魄道:
“麻老兄,我看,不打了吧?”
双手分摊,麻德生自嘲的道:
“当然不打了,再要打,我拿什么跟你打?用家伙都封不住,赤手空拳就更甭提啦!”
毒魄笑道:
“多谢老兄你成全。”
麻德生道:
“什么成全不成全?你别叫我难过了,说真的,毒魄,我刚才也是骑虎难下,话已出口,怎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明知讨不了好,亦只有拿鸭子上架--”
毒魄忙道:
“也怪我们不好,偏就凑得这么巧,莫怪老兄你要起疑心。”
麻德生正色道:
“在我知道你的身份的以后,我已断定二位不会和屠长青是同流合污之辈,之所以坚持动手,全系基于颜面,毒魄,我的苦衷,尚请谅解,事实上,我决不是这般蛮横无理之人!”
毒魄颔首道:
“我明白,所以,我们不会再打了。,,
顿了顿。
他又道:
“麻老兄,你和屠长青约在这里见面,显然不是好聚会,未知原因何在?”
麻德生咬了咬牙。
道:
“实说了亦不妨——屠长青在个月前,洗劫了我表弟一家,当时我表弟已把我与他的关系抬了出来,可恨姓屠的居然毫不理茬,半点脸面不给,事后我表弟跑来向我哭诉,你说说,这口鸟气教我如何咽他得下?经过一番折腾,终于被我找到了屠长青的老窑,不巧他正好外出,因而我便留下书柬,约他今日此时,到这里彻底解决问题,做一了断,没想到姓屠的逾时未来,你们二位却巴巴的来了……”
毒魄道:
“侥天之幸,彼此不曾因为这场误会而闹得无可收拾,否则,不止屠长青看笑话,天下人都在看笑话了!”
麻德生微微一笑。
道:
“这一桩你大可放心,我早有分寸。”
说到这里,他也反问毒魄道:
“是了,你们跑来这里寻找屠长青,又是怎么一回事?”
毒魄道:
“姓毒的耍手段,玩了一出‘黑吃黑”的把戏,不但黑吃黑,还连带着杀人灭口,空手套白狼,恶劣至此,我们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麻德生是老江湖了,世故练达,通晓人情,毒魄没有言明“黑吃黑”的细节,他亦不愿深问,只把他心里想到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屠长青,真不是个东西!”
毒魄正要回答,黑暗中,南宫羽奔了过来,双手捧着麻德生方才坠向远处的那柄缅刀,像献宝似的高高举起:
“喏,麻老哥,你这把宝刀,我给你找回来啦。”
麻德幸道了声谢,接过家伙,同时十分友善的端详着南宫羽:
“文场武场全会过了,尚未请教尊驾是怎么个称呼法?”
南宫羽笑道:
“在下南宫羽,麻老哥约摸耳生得紧吧?”
“哦”了一声,麻德生道:
“你就是‘七巧枪’南宫羽?”
打了个哈哈。
南宫羽道:
“若要比起老哥你的手中刀来,我这杆破枪就一点也不巧了。”
麻德生道:
“好说好说,南官朋友,你不是在‘东关城’‘福顺大街’开得有一爿杂货铺子么?”
南宫羽有些诡异的道:
“连这件事老哥你都知道?”
麻德生眨眨眼,道:
“江湖上传言,一向又快又广,我还听说你开那爿铺子只是为了做掩护及联络之用,真正进财,你却别有门道,不过,你的门道尚称正派……”
嘿嘿笑了。
南宫羽道:
“麻老哥果然不愧是厉害角色,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我这点混饭吃的底细,你连认识都不认识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麻德生一边将他的缅刀塞入腰带特制的间隙里,边意味深长的道:
“有时候,自己认为秘密的事,不一定就是秘密,像你的杂货铺,屠长青的垛子窑,只要在有心人的注意下,还是一样会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