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羽毛只是我的设想……当然不会挂鸡毛的啦,换成流苏怎么样?”薛婧芙说道,接着,提笔打算把那两根她贴别标注了颜色的羽毛改了。
“我觉得羽毛挺好看。”六斤拿手压住薛婧芙的手,然后,疼得龇牙咧嘴。
“你的手都这样了,还不安分呀。”薛婧芙轻轻地把六斤的手拿起放在桌子上,她以笔指着纸上的羽毛说道:“也只是画在纸上还能看,要是真弄到抹额上面去,怕是要叫人笑话的。”
再说了,人家当做饰品的羽毛是点翠,那还得点到金银的底座上去呢。除了毽子,还没有见谁把鸡毛当做饰品的呢。
做抹额的初衷是为了遮挡山花额头上的伤疤,给她弄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当饰品,非得让人盯着看不可,这么做,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以山花的情况,那是越低调越好,戴抹额已经有些奇怪了,就不要再加什么羽毛了。
再说了,羽毛不好找,漂亮的羽毛就更不好找了。
薛婧芙提笔把羽毛涂了,改成两条流苏:“用流苏也不错吧!”
“也很好。”六斤点头。
“来,把笔拿着,你想想有什么漂亮的抹额样式。”薛婧芙把笔塞进六斤的指缝里:“能行吗?”
“东家,你不要问一个男人‘能行吗’这种话。”六斤咬牙说道:“我的答案,就只会是‘行’。”
他从小在各种人中间混,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知不觉当中就学了不少,只是平时掩藏得深,没说出来罢了。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说了。
“小小年纪说什么呢,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薛婧芙伸手在六斤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画吧,我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东家,你要上哪里去。”六斤赶紧站起来:“外面那么大的雨呢,又事的话,我出去。”
“没呢,就在家里。”薛婧芙让六斤看山花:“她这一身,将就一晚上倒是可以。但明天和往后该怎么办,还穿成这样,腿都迈不开呢。我到屋里找找,有什么暂时不穿的衣服没有,给改小了,让她先对付着。”
六斤见山花像是套了几个布袋在身上,确实是不能穿着见人,他感激地说道:“谢谢东家了,这衣服的钱……”
“就从你的工钱里边扣好了。”薛婧芙笑着说道。
她没想要六斤的钱,但是,她也知道,没条件地对人好,也不是什么好的做法。若是把人养成了习惯,那对他好就变成义务了。万一,哪一天,她再做不到这样,大概还会被怨恨。
谁又知道,这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责任。
“东家,你好小气。”六斤坐下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这就算是给山花的见面礼呢。”
“见面礼哪能这么寒酸。”薛婧芙说道:“两码事呀,见面礼我照给,工钱照扣呀。”
“知道了。”六斤低头,用笨拙的手开始摆弄纸笔。
山花虎视眈眈地看着薛婧芙“东家,你是不是又欺负我哥哥了。”
“花儿,别乱说。”六斤对着山花使眼色。
“你哥不欺负人就不错了,谁能欺负得了他呀。”薛婧芙说着,就往后院去了。
她现在资金充裕,很是过了一段“买买买”的日子,家里的几个衣柜都被她塞得满满。要是以前,不要说买成衣了,就是买几尺布料,也要先精打细算一番。
铺子里,山花问六斤:“哥,东家真的没欺负你吗?你给她说,我不要她的衣服,让她不要扣你的工钱好不好。我们还要存钱呢。”
“钱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六斤摸着山花的头发,粽子一般的手在她的额头前停留了好一会。
那狰狞的伤疤让他悔恨交加,那时,他就不该把那幺小的山花一个人留在家里,不然,她也不会变成这个模样。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好大夫把她的伤疤治好,哪怕要他做任何事。
“花儿,你喜欢蝴蝶吗?”六斤把手放下,艰难地拿起笔:“哥画几只蝴蝶,让东家给你绣好吗?”
“可以吗?”山花的眼睛都亮了,一会之后,目光又暗淡了:“算了,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六斤问道:“你不是说她绣的东西很漂亮。”
“喜欢。”山花点头:“只是,让她绣的话,她又要扣你的工钱了。”
“没事,她的心最软了,说几句好话就行。”六斤说道:“就问你想要吗?”
“要。”山花笑了起来,伸出两根手指:“要两只。”
“行,那就看我的。”六斤艰难地握着笔,在纸上描画。
一会之后,薛婧芙就打着帘子到铺子里,她怀抱着几卷各色的布料,然后往柜台上面放:“我找到了几尺新布,可以直接做新衣服,不用改了。”
把衣服改小,那可是比重新做一套衣服要费时费力,这下可好,她捡了一个便宜。
“山花,来看看,喜欢什么。”薛婧芙招呼山花到自己的身边。
“来了。”山花从椅子上跳下来,差点就被过长的裤腿给绊倒。
“小心。”薛婧芙伸手去拉她,但六斤的速度很快,一下就抓着她的衣服把她整个人都提溜起来。
只不过,把山花放下来的时候,他是各种做鬼脸。
“没事吧?”薛婧芙让六斤把手伸给她看:“好在没出血,不然,又要重新包扎了。”
重新包扎对六斤来说是一次折磨,对她来说,也是一趟考验。
那指甲翻开的可怕的模样,薛婧芙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再看一次。
“哥哥,你疼吗?”山花轻轻地拿起六斤的另外一只手,眼里都含上了泪水:“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哥哥没事。”六斤硬是咬着牙,但声调却变得不成样子,他把手从两个女人的手里抽出来:“花儿,你跟东家去看布料,我去一趟茅房。”
“真的?”山花泪汪汪地看着六斤。
六斤摇头:“花儿别哭了,哥哥真没事,你看——”
六斤在山花的面前蹲下来,对着她伸出双手,两手握拳,伸开,再握拳,再伸开还几次。
薛婧芙偏过头去,不忍看。
原来六斤是这么一个狠角色。
不过,他这样也有了收获,山花立刻破涕为笑:“哥哥真的没事。”
“你哥没事,我们就挑布料,我给你做几身漂亮合体的衣服。”薛婧芙把各色布料都拉出一些来让山花看,山花挑花了眼,这个摸摸,那个瞧瞧,不知道选哪一个。
六斤的微笑只保持了一会,还没等出铺子,就只是转了一个身,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狰狞起来。
十指连心呀,痛得他都快撞墙了。
他在外边等了好久,直到手上的痛感都变得麻木之后,才帘子也不掀,直接就走进来:“花儿,看中什么布料了。”
“是这个还有这个,滑滑的,好舒服的。”山花指着两卷颜色鲜艳的布料让六斤看,她很高兴地说道:“东家说了,这是给我的见面礼,不扣你的工钱。”
“那你有没有好好谢谢东家?”六斤走过来问道。
“有。”山花点头:“东家说不客气的。哥,我都好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她的衣服,大多数都是从当铺里买出来的旧衣,甚至还有捡的和哥哥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的。像这总崭新的衣服,她都忘记上次穿是什么时候了。
“花儿喜欢的话,哥哥以后每年都给你做一套。”六斤觉得很对不起妹妹,她跟着他,吃了太多苦了。
“好。”山花笑得眼睛都歪了。
薛婧芙见他们兄妹二人聊得热烈,便先暂停下手里的动作,对着六斤他们刚刚在纸上的图案辨认了半天,最后,有些犹豫地问道:“六斤,你画的这个,这是……蝙蝠吗?”
蝙蝠也是个吉利的图案,许多人都会绣在手帕或其他的什么地方,但一般都是老年人会用得多一些。年轻的女孩,大多更喜欢一些蝴蝶,鸳鸯之类颜色要鲜艳许多的事物。
“是蝴蝶。”六斤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然后把纸张轻轻地抽出来,放在身后藏好。
“蝴蝶呀——好像不怎么像。”薛婧芙把六斤藏起来的纸张又拿过来铺在桌子上:“放这里吧,上面还有其他我要的抹额样式呢。”
“东家,你看——”六斤对着薛婧芙举起了自己的手:“我能画成这样不错了,你都能看出两翅膀不是吗?”
“这话也没错。”薛婧芙的手在纸张上敲了一下,对着山花说道:“山花,过来,我量一下你的尺寸。”
“好。”山花应着,走到薛婧芙的面前直挺挺地站着。
“来放松,把手伸开。”薛婧芙对着山花温柔地说道。
六斤看着薛婧芙拿着尺子在山花的身上各种比划,眼里露出羡慕。
“东家,你什么时候也帮我做一身。”
“可以呀!”薛婧芙收起尺子,在纸上记录下数字:“不收你工钱,布料的费用就从你的工钱……从你年终的分红里面扣好了。”
“为什么不扣工钱?”六斤疑惑道。
“你的工钱再扣就没了,总要给你留些过日子不是。”薛婧芙回头笑道。
“谢谢东家。”六斤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接着,他问道:“东家,我年底还有分红。”
“对呀!”薛婧芙点头:“总要给你一点甜头留着不是。万一哪天,你觉得在这里做得不顺心了,还能看在工钱的面子上留下。”
招一个新伙计对薛婧芙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新的伙计,总是要磨合与考核一段时间,这对懒得改变的她来说,算是一个麻烦。
“东家,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一直在这里。”六斤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薛婧芙摇头:“你有更好的去处的时候就去吧,你现在是年纪小,等大了,留在这里就不方便了。”
铺子里以往就只有她和六斤两人,也因为六斤年纪小,所以外面还没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再过几年,他张开了的时候,就不能再这样了。
一直?一直是多久?原本以为会一辈子的人,其实在两年之后就再见不到。
“东家,你是要让我走吗?”六斤看着薛婧芙,怕她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话。
“没有。”薛婧芙摇头:“我是怕你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却因为今天对我的承诺而错过了。”
“在东家这里,就是我最好的出路。”六斤很认真地说道。
“谢谢。”薛婧芙说道。
给山花量好了之后,薛婧芙便裁剪了布料,打算先给她做一套衣服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雨一直都没停,店里是半点生意也没有。
对于这个,薛婧芙不怎么着急,她担心的问题是,雨下了这么几日,家里的米倒是还有,就是菜篮子已经见了底。
六斤本打算冒着雨到菜市场上去的,但刚出了店铺就遇见了去了一趟菜市场又空手回来的魏紫和魏白茸。交谈了几句后,便又转回到铺子里。
“东家,雨再这么下,我们大概要吃猪油拌饭了。”六斤对着在柜台里穿针引线的薛婧芙说道。
没有什么菜吃的日子对他和山花来说,不算是什么,从前,他们还时常食不果腹,有一碗猪油拌饭,对他们来说就是美味了。但对于东家,怕是不那么好过了。
“还有米,日子就还能过。我担心的是,家里的柴好像都被这雨给淋湿了,厨房里的那些,也不知道能用到什么时候。”薛婧芙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外面:“六斤,你看,雨是不是小了一点了?”
“好像是——”六斤看了一会后说道:“还好,还好。”
大雨只从露出要停歇的趋势后,就慢慢地停了下来。被雨困着几天的人都走到街上活动和添补一些家里需要的东西。
薛婧芙店里卖的货物虽然不是什么必须的,但经不住地方大,装饰得也叫人觉得舒心,过往的熟客和一些闲着的邻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里面聚集起来聊上了。
“我听说呀,这次河堤差点又被冲垮了,好些靠着河的田都被冲坏了,那些才要灌浆的稻子全部都被水冲走了,一年的收成就这么流走了,真是可惜呀。”
“可不是吗,前两天,我还在水里看见几头飘着的死猪,几百斤的肉呀,不知道捡起来,还能吃吗?”
“这怕是不行。”薛婧芙也聊上了:“淹死的猪,当时杀干净了倒是还成,但在水上飘了几天,肉就变了,吃了,怕是要得病。”
“我只是说说,再说了水那么急,怎么可能捡得到。”刚刚那人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