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第一场入夜,有人满怀期待入睡,有人则心怀不安,而有人却开始睹物思事。
沈淑昭卸掉鬓发上的钗环,在遣散了宫女之后,夜深人静时分一人慢慢踱步至门口。
深夜清冷,她穿着一身素衣,仅在外面罩了层撒花云丝披风,风轻轻将她发梢吹动。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坐在椅子上。
自己究竟为何会重生?她相信事情从来有因有果,无法解释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就一定会有发生的理由。
是神祗作祟,还是自己非比常人?
熄灭了烛光,房内笼罩于黑暗,沈淑昭一人陷入久久沉思。
此刻窗外,不远处正有人久久注视于这里。
三妹在厢房内看了一眼对面房间,那边已从亮光沦为黑暗,她冷哼了一声,坐到了长姐的对面。
“对面这么早就睡了,我竟还以为她会像我们一般迟迟睡不着,看来第一次进皇宫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呢。”
长姐沈庄昭挑选着明日珐琅木雕盒里的珠花首饰,也不答话,三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长姐!”
终于长姐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何事?”
三妹将手肘撑在桌上,好奇道:“太后都同你说了甚么?”
长姐听到后,回了一句:“也没有什么。”
“肯定有,”三妹起身坐到了长姐身旁,揽着她的左手撒娇道:“太后肯定说,长姐又美又聪明,定是皇妃人选,入宫后直接是贵妃的位置啦。”
长姐微微勾唇。
听见三妹继续自言自语:“今日太后跟我说,让我安心在这里待着,过几日其他皇子会过来看她,太后说会带上我一起入宴呢!长姐,你说太后的意思是不是……”
她的眼睛朝长姐放光,长姐只得莞尔一笑,无奈看着眼前人,“你才多大,就开始想这些事。”
“长姐都要出嫁了,还不能让小妹想怎么嫁人吗?”
长姐嗔了她一眼,然后望向桌上的满盒珠花与胭脂,叹了口气,“都是未有定数之事,你说的跟真的似的。”
“对天子来说,天下貌美的人可以求到很多,可像长姐这般倾国的美人却很少,也许天子见上长姐第一眼就倾慕上了。”
长姐却微锁眉头。
对面继续道:“长姐若在六宫必是艳压群芳,想当年后宫第一美人李柔嫔以何等姿色令天子专宠,差点就在民间传出类似卫子夫当初‘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的歌谣,可是太后却道,她真是比不得长姐半点。”
说完后,她又笑嘻嘻拉起长姐玉手,如往日在沈府一样讨巧道:“不过最后她还不是落得了被赐鸩酒的下场!长姐比她美更多,也会比她更有福气的!”
长姐勉强笑笑,黯然藏于眼后。
“时候也不早了,小妹先回房了,也许过几日就可以见到皇上了,长姐一定要好生妆扮,天子也该开开眼界啦!”
调皮说完此话,她像躲着玩闹似的,很快闪出房内。
留下坐在房间里的长姐,面对着光明透亮的屋子,不觉得有一丝好笑。
饱读诗书的她可是深知:
以色侍君……
能得几时好?
离开了长姐房间,三妹回至自己屋内,“你们都出去吧。”她遣散所有宫人,然后径直走向了一个柜子。
无人之时,她将里面的一小盒子拿出来,打开之后皆是珠花首饰之类,虽然各个做工精巧,但比起长姐任何一件出彩配饰而言都是相形见绌的。
她拿起其中一个,捏着把玩着,喃喃自语:“这些沈府送来的东西……真是挑不出一点不是。可是好姐姐,你既早知大夫人偏心,又何必特意摆出来让我看到呢?”
说罢,她目光转瞬阴冷下来,狠狠把一个首饰砸在地上。
三妹把那一盒子随手扔在床榻上,然后接着去别的柜子翻着什么,直到拿出来另一个毫不起眼的朴素盒子,她将它轻轻打开,璀璨光芒霎时映进了她眼帘。
满满一盒同长姐不相上下的华贵金饰,她抱着这个盒子,开心地笑了。
像个初得甜食的孩子。
谁也不知,这是她自己偷偷带来的东西……
子夜一刻,烛熄,一切步入黑暗。
入宫的第一日清晨,初阳垂进菱窗内,沈淑昭坐在螺钿铜镜前,绿蓉和惠庄为她描眉点妆。
宫女从玉帘外走进来,端来一样东西,恭敬抬手放于她面前,“二小姐,这是太后今日赐下的东西。”
沈淑昭转头去看,是一支桃花玉珠花,色泽极好,一看就是御用玉匠做出的东西。
“长姐她们也有吗?”
“是。”
“替我谢过太后,既然有了这么好的珠花,那你便为我在额前描一个桃花妆吧。”
绿蓉点头称是,开始拿起描笔为她点上额妆,而身后的惠庄则为她挽起了垂挂鬓,且在发鬟两旁别上太后所赐的桃花玉珠花,与沈淑昭额头间的桃色花瓣互相辉映,胭脂相叠,轻扫梨涡,自她身上散发阵阵脂香。
沈淑昭择了一件丁香色祥云交领上裳,底下是月白色的水纹襦裙,走起莲步来裙摆如同泛起涟漪。这样的紫蓝色虽不能衬托她美到极致,却也能将她自身的柔和气质突显出来。
她轻抚鬓发,她知道昨日太后三位侄女入宫的消息,定是在后宫里四处传开,被讨论得热火朝天,今天说不定会有很多妃子借看太后名义过来打探情况,好比那人昨夜送礼一样。
不论如何,都不能输了第一面印象。
虽然自己早就和那群女人在前世打过无数照面,性格及手段熟得不能再熟,然现在一切要再重来一遍。
沈淑昭走出屋外的时候,正好看见长姐三妹一同出来,她匆匆瞟了一眼,然后愣了。
因为长姐一身只穿了极尽素雅的齐腰襦裙,发鬓上也只插着太后所赐的珠花,再无其他妆饰,和她往日在沈府里每日要换三样珠花玉簪的模样全然不同。
“既然都来了,那就走吧。”长姐面色憔悴地说。
沈淑昭未多言,领着宫女保持一段距离走于她们身后。
尽管彼此关系从来不亲近,但在宫里她们至少还是要维持着明面上的平和。
一路上,三人无话。
太后的永寿殿就在前方,沈淑昭忽然深吸了一气,因为她隐约从偏殿长廊上望见下方殿门口,留有许多妃嫔步舆,看来今日永寿殿会比平日热闹。
刚过转角,有一个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太后身边的大宦官高德忠。
“奴婢给各小姐请安,”高德忠躬身道,“太后正在殿内接见良嫔、嫣嫔、令嫔、玉嫔、顾美人、戚美人、王美人、严才人、陶才人、蒋采女与陶采女,恐会久耽时辰,所以特免去各小姐今日请安,正午时再同太后用午膳。”
望见熟悉又恶心的面孔,听着熟悉又恶心的人名,沈淑昭勉强挤出一丝善意笑颜,“臣女知道了,中贵人请慢回。”
“太后那儿还有事吩咐奴婢,先告辞。”说罢高德忠转身离去。
三妹面露不忿,她拉着长姐手:“姐姐,咱们现在该去哪啊?”
长姐道:“罢了,随意走走,如今六月荷花正盛,不如一同去赏花好了,走——嗯,还有二妹,不知二妹意下是?”
“不必了。”沈淑昭淡笑回绝,长姐在宫人面前这样子装得甚假,“妹妹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这样一说,长姐体恤了她几句,在众人跟前大大表现了一番关心后,就带着三妹离去。
可沈淑昭并没有急着走,她偏过头望向远处,宫门口此时还仍有络绎不绝的步舆前来。
不过一夜,她们入宫就在整个后宫引起了极大动静,看来太后的心思已是众人皆知。
众妃今日请安时辰比往日都要早,要说这里面没皇后什么事她是不信的。
皇后却未来,也许只是让其他人过来试试水。
真是老奸巨猾。
“走罢。”
沈淑昭说后,带着宫女朝着与永寿殿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不管怎么说,从今日起,好戏已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