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里很快便空了人, 通亮的教室渐渐变黑,被黑夜吞噬。
操场上的口哨声逐渐消失,只剩下秋风吹着树叶嗽嗽作响。
季羡阳训练, 盛向就在那一处绿荫下做题,这样的平衡持续将近了大半个月,像机械一样重复进行。
偶尔让人喘过气的,就是两周制放松的时刻。
托盛学霸的福, 官方将获奖信息公布了出来, 盛向得了全国二等奖。
六班所有任课老师倒贴着给全班买了些嘴馋的零食, 将作业全部清零。
季羡阳当时很想冲上台抱住那人,但还是忍住了这想法,只跟着人们一同鼓掌,将手心拍红。
爱好组织小活动的丁鹤强烈要求他们四人去奶茶店,正好跟着潮流拍了一段秋天第一杯奶茶的视频。
季羡阳临走时点了两杯热饮, 提回家给卓敬和杨衡呈上。
盛向将季羡阳外敞的外套扣上, 用眼神友好提醒了好几次, 季羡阳才心甘情愿地把纽扣全部扣上,跟着盛向去到了他的小区门口,将盛向推了进去。
经季羡阳强烈反对每天被盛向像送小姑娘一样送自己回家, 盛向只好妥协, 执行他下着礼善往来的指令。
季羡阳在盛向的通话监督中走到了自己的小区门口, 嘟地一声将电话挂断, 猛然想起自己答应了他妈要买毛线的任务还未完成, 便又调头走过了一个路口,提了一袋毛线球。
热饮已经被他耽误得凉了大半, 带着凉意的风打在季羡阳脸上, 让他额头上的汗瞬时消失。
季羡阳往上提了提衣领, 眼眸半眯着,将风挡在衣料之外,眼里虚幻的光影模糊了季羡阳的视野,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光化为一根根灯柱,将底下的行人身影遮挡。
他随着匆行的路人踏过马路,扫过形形色色的人群。
在那数不清的面孔中,一道黑影从季羡阳眼里迅速飞过,消失在巷道。
虽然速度很快,但季羡阳看得清楚,那人体形硕大,穿着有些划痕的黑色皮夹克,戴着过时的老款式帽子,只露出三分之一的胡渣侧脸。
季羡阳一过马路,整个脚步停在了红绿灯之下,已经快彻底忘却的记忆从深渊处涌了出来。
他径直走过这段路,往巷道深处探了一眼,望了望周围,朝小区走去。
也许是因为刚才所发生的事让季羡阳产生了后遗症,等他走到自己家门时,脑海里还浮现着那人走过马路的画面,开门时总感觉背后有人。
季羡阳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被害妄想症又来了。
清空脑内的多余想法,季羡阳一进门,就转身脱鞋,用正常思路想着刚才的事。
运动鞋被他脚踩脚地换掉,季羡阳刚一穿上拖鞋,就感到不太对劲。
有些杂音的电视广告声传入季羡阳的耳朵,黄白交织的客厅吊灯莫地给人一种冷感。
季羡阳缓缓转身,正看到卓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背靠着沙发,敲着二郎腿,直勾勾地看着季羡阳的眼睛。
而在一旁的杨衡,则一脸囧样,歪歪扭扭地用眼神示意季羡阳保全自己。
“干什么呢你们?电视声音开这幺小,看哑剧吗?”季羡阳将两杯快凉了的热饮放置在茶几上,“给您二老带的,趁热喝。”
杨衡立马露出笑脸,双手去拿热饮,不过在与卓敬的盯视下,又将手缩了回去。
季羡阳微蹙着眉,准备询问什么情况时,卓敬朝他扬扬下巴,眼神瞥向沙发,先开了口,淡淡道:
“你坐下。”
季羡阳咽下唾沫,很听话地坐在了沙发上,看着他妈。
卓敬性格一直很率真,说话从不绕弯,但她准备给季羡阳一次重生的机会,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你好好想想,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给忙忘了,没告诉我啊?”卓敬压低声,朝他点头,“你最好想起来。”
季羡阳提着嗓子眼,指尖抓着沙发垫,一时大脑空白:“什么事?”
卓敬看他一脸懵样,最后的一点耐心被季羡阳给磨没了。
她拿起身后的沙发枕,瞄准季羡阳的脸,作势要扔过去。
“不是说好了跟孩子好好说吗!别动武!”杨衡用力抓着沙发枕,拦住要扑过去的卓敬,阻止道,“你先听听孩子怎么想的!他这样做肯定有原因!”
“你看他还在这儿跟我装傻,还有心情去买饮料,我还要心平气和地和他谈?!”卓敬音量比较高,扯着脖子都泛了红,“那你看龙青那帮人和他好好谈了吗!”
这名字一说出口,季羡阳就一下抬头,微瞪着眼像是被人拆穿了所有的罪行。
他知道卓敬在说什么。
火玩儿多了,总会烧山;水边的路走急了,总会沉没。
藏于箱底的事,总会被人翻出。
该来的仍然会来,就像太阳总是东升西落,遵循着无法打破的自然规律。
季羡阳望着他妈,听着她朝对自己一顿狂吼:“你是不是挺有能耐的?一个人和龙青那群畜生交手四次,前几次你挂着彩回来,是因为你和他们动了手吧?”
她眼眶有些红,掌心拍着沙发:“你一个人还不够,还把盛向牵扯进来,你以为会瞒很久是吗?你以为你会点江湖上的打架招数就能把事解决了?你以为我不会碰到他们吗?季羡阳,你还嫌这破事不够烦是吧?!”
季羡阳很久没有听他妈叫自己全名,心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望着卓敬有些泛红的眼,像饥饿的动物,又像想撕碎猎物的食肉动物,知道她对这件事生性厌恶,也对自己忍到了极致。
要不是杨衡拉着,卓敬就真的会动手扒了自己的皮。
她没有一耳光扇自己的脸,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妈,我和他们两清了,不会有事的。”季羡阳拽着卓敬的衣袖,轻轻一拉,“以后都不会的。”
卓敬还是没忍住怒火,一巴掌狠狠地拍向季羡阳的手臂,拍得他阵阵地疼:“你懂什么!你知道我今天碰上他们有多可怕吗?他们在找人,在找那人渣!”
季羡阳眨了几下眼,将自己所看见的那团黑影与此相连。
那不是出现了幻觉,也不是巧合。
是真的看见了。
如人间蒸发的那人,又像拥有闪现技能一般再次出现在了季羡阳的世界了。
后知后觉,他才明白当时龙青那帮人说在找人,找的就是他。
原来一切都有征兆,只是自己并没有过多在意。
季羡阳现在不能保证自己能解决这棘手的问题。
他长吐出一口气,一次性坦白出了所有的事情。
这样,才能让他卓敬想出对策,而不是像以往一样,怀着幼稚的侥幸,只靠他一个人,就自以为会完美解决这件事。
最后的时刻,季羡阳闭眼说道:“我回来的路上,碰见盛宇军了。”
卓敬和杨衡一同吃惊地看着他,打量着他身上有无伤痕。
季羡阳认罪地坦露出自己与龙青交手的详细经过,期间有好几次,他都按住了卓敬想抽人的手,一直等到自己讲完了,才完全将其松开。
卓敬两人在这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内,心情起伏得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三人在客厅沉默了很久,只有电视声还让季羡阳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片刻后,卓敬紧捏着季羡阳的手:“我打你除了能出气,什么也没用。他们与那个人的仇,跟我们没有关系。他们是局子里的常客,坐不坐牢他们无所谓的,我和杨爸会有办法,跟他们谈就是了。”
她摇了摇头,叹着气,“我知道你处于青春期,认为天塌下来你也能抗,但是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知道吗?”
季羡阳低着头,认真听着教诲。
过了几秒,季羡阳脸颊传来一阵温感,他将眼皮抬起,轻轻蹭了一下卓敬已经有些茧的手心,对她淡淡一笑。
“你这孩子,就是被我给惯坏了。”卓敬摸了摸季羡阳光滑的脸庞,看着他还带着些稚气和成熟中过渡的张扬长相,微微皱眉,“可是你把盛向牵扯进这个黑洞,他要是被缠上或者出了事,我又要怎么去和他家里人交代啊?”
季羡阳低下头,回忆着盛向陪他与这帮人来回纠缠的经历,便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望着他妈的眼睛,小声道:“他会救我,我也绝不会让他受伤。”
卓敬脸部表情凝固了几秒,与杨衡对着视,随后将季羡阳从沙发上拉起,推到浴室洗漱,将已经凉透了的热饮喝光。
季羡阳洗完澡就躺在了床上,望着被月光照着有些泛白的天花板。
周围静得快让人感觉到冷意,但季羡阳却觉得,那一片清光,像是在洗尘。
洗去他憋在心里的事。
季羡阳将瞒着的事全说出来后,心里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十足的安全感。
接下来会怎么样,季羡阳不知道。
会不会碰上盛宇军那人渣,能不能痛快解决一切未知的事情,放在此刻,都让人忘却了恐惧的存在。
因为他有亲情作为后盾,也有承诺过会一直陪着他的人。
——
一时兴起的风波,会很快被时间所平息。
季羡阳从那天起,便没再看到那人的身影,也没再见过龙青那群人。
按照正常推理,应该是在找他,或者已经动手了。
季羡阳把这件事告诉了盛向,那人就把自己看得更加紧了。
但季羡阳所能想象的恶劣后果都没有发生,因此最近绷紧的神经也在慢慢松弛,最终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高三复习和训练上,不断在艺考生成绩排名里冲刺。
卓敬有些担心季羡阳和盛向的状况,时常让季羡阳放假时带盛向来家里吃饭,关心着两人的学习和日常生活。
几次下来之后,季羡阳就明显体会到了他妈对学霸的偏心,在饭桌上怼完卓女士后,又在路上对着盛向撒了一通气。
晚上的凉风吹得让人感到寒意,些许白气从人们嘴里吐出,像云雾一般缭绕在空中,最终在昏黄路灯下一顿消散。
季羡阳的冲锋衣成功地被盛向用拉链拉上,让他看起来像是穿的烂布。
“我靠学霸,你是怎么说服羡儿大冷天不装逼终于把衣服扣上了?”丁鹤吃着关东煮,咂着嘴,“你不知道他以前,刮着大风他就是不把外套给扣上,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季羡阳狠狠地将竹签插在丁鹤纸杯里,想当场将他手里的串给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只有你说了话别人才知道你长了嘴吗?”
丁鹤逐步移动到盛向旁边,将自己挡在他身侧,躲过了季羡阳的眼神攻击。
季羡阳没管他,自己一个人吃着串,准备拉着盛向过马路,准备将他的情况报告给乔沂。
“先别吃东西,看着人走。”盛向牵着他穿过人群,让他肩膀紧挨着自己,以免被人流冲散。
季羡阳闷声嗯了一下,准备偏头让丁鹤跟上。
可当一偏头,他的视线就越过了丁鹤,直视着他身后。
隔着流动的人群里,季羡阳透过城市店门外的霓虹灯,再次看到一团黑影闪过。
他仍然穿着季羡阳上次见过的皮夹克,但脸侧却多了几处尚未愈合的划痕。
而他身后,还多了几名正在快步移动的人。
季羡阳使劲抓着盛向,将脚步一下停住,呆住了神。
丁鹤从盛向身后探出头,撸着串对季羡阳问道:“怎么不走了?”
季羡阳仿佛出了神,就盯着那一条巷道的进口。
盛向感到季羡阳的手心正在发汗,连忙转头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可没有看见什么。
他捏了捏季羡阳的手心:“看到什么了?”
“不确定。”季羡阳回过神,望着盛向,有些喘,“好像是他……”
那人点点头,动了动喉:“要……去看吗?”
季羡阳沉默着,想起卓敬告诉自己尽量不要再参与这件事,又想着他爸做的那些不是人的事,刚想开口说不用,就听到那巷道里传来酒瓶碎地和纸箱倒下的尖锐声。
匆行的路人纷纷转头,但并不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瞥了一眼那巷道进口,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季羡阳突然反应过来,跟在那人身后的人里,手臂上的纹身正是青哥帮队的标志。
不管是出于见义勇为的习惯还是出于对于亲情本身的天性,在季羡阳思考途中,肢体已经先做出行动。
“我过去!”
他吼了一声,一下迈出步,将冲锋衣再次敞开,直奔巷道。
作者有话说:
即将把季羡阳的黑洞彻底点亮;
感谢每一位小可爱的阅读!
天气转凉,请宝们注意保暖,不要学季羡阳为了风度死活不拉外套!!
近期课程比较紧,作业比较多(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