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点, 伊凡被晓虎说梦话吵醒,她看看闹钟,也差不多到了起床的时间,干脆披衣下床。
春天的上午, 风还是凉丝丝的。
她紧了紧外套, 顺着楼梯往下走时, 看到树枝的阴影之间隐约有一个黑影。
“谁?”伊凡边往下走,一边出声问道。
“小凡起床了?”
是江萍的声音。
伊凡走下去, 看到江萍连外套也没批,一脸愁容的坐在凌晨的寒露中。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伊凡问。
江萍抬起脸来,“小凡, 白雪昨晚上给我说她想学滑雪, 我这一晚上都没睡着。”
“怎么会想学滑雪?之前不是还把腿摔折了吗?”
“是啊。”江萍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我也是担心她的安全, 可她说想好了,也咨询了老师,以后就要走运动员这条路。”
不知道为什么, 伊凡对于白雪突然出现的叛逆举动好像一点都不奇怪。
白雪从小到大都太乖巧了,学习好、不惹事、今年16岁了,连个喜欢的男生都没有。
可和白雪接触得越多, 就会越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被压抑的力量, 好像她天生并不是乖乖女,而是懂事让她压抑了本身躁动的那一部分能量。
她那一身反骨,终于在她遇到滑雪后爆发了。
伊凡斟酌了一下语言,对江萍劝道,“要不先让她当个爱好学着吧,要是真喜欢就再看情况, 如果就是一时兴起呢,玩一段时间也就忘了。”
“嗯。”江萍点点头,“我昨晚用手机查了查,学滑雪很烧钱,如果以后要出国,更是要花不少钱,我想把城中村的房子卖掉一间,要学就给她挑个顶级的机构,这样我心里放心一些。只是城中村的房子现在卖不起价格,一直说要动迁了,到现在也没动静。”
“学滑雪初期应该花不了那么多钱。”伊凡安慰道,“房子您先别卖,小吃铺如果能拿下七星麻辣烫的店铺,现在赚的钱还能再翻一倍,再看看情况。”
和江萍聊了这几句,寒露已经透过衣服浸到皮肤上了,她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抱着胳膊搓了两下,“您别坐这儿了,露寒,别再把自己冻生病了。有什么事不还有我们嘛,一家人商商量量的,没什么事过不去,再说白雪找到自己的爱好,我们应该为她开心嘛。”
“和你聊完我这心里舒坦多了。”江萍笑着站起身,坐久了腿有点麻,她站起来活动了两下,“我昨天看到刘记家煎香椿鸡蛋饼吃,我今天也上菜市场看看,买点香椿芽去。”
香椿芽有特别独特的芳香气味,只在清明前后发芽,从开始发芽起,7天以内是最佳食用期,过了这个时间香椿芽就会变老,口感和味道会差很多。
椿芽的食用季节非常短,曼城这边的香椿树都是野生的,量少,价格也贵。
现在是香椿刚上市的时间,椿芽又香又嫩,江萍今天买到的这两把,一把早上煎鸡蛋饼吃,一把留着中午凉拌。
江萍在水池子里洗香椿芽,流水哗啦啦地响,她和小胖师傅说,“这香椿芽卖得老贵,十二块钱一市斤,这两小把快三十块了。”
晓虎踮起脚尖往里看,“这是什么呀?”
江萍把香椿芽凑到他的鼻子底下,“你闻一闻。”
“怪怪的味道。”
洗好的香椿芽整齐地码放在旁边的小篮子里,江萍笑着说,“等下做熟了就不奇怪了,香得很。”
香椿芽洗干净后先焯水,焯过水的香椿不但能去掉香椿里含的亚硝酸盐,吃起来口感也会更加脆甜。
焯过水后,香椿梗稍微变软,挤干水分,切成细细的香椿末。
把这些末下入碗里,打上四个土鸡蛋,加一点盐和香油,放到猪油锅里煎成松软的鸡蛋饼。
香椿煎鸡蛋做好了,鸡蛋松松软软的,里面裹着香椿的碎末,嚼起来松软之中带着脆甜,满嘴都是香椿独特的芳香。
晓虎端着一碗鸡蛋饼蹲在小吃铺门口吃,眼睛巴巴地瞅着刘记小炒店的方向,看到钵钵和大炮出来,晓虎就扯着嗓子喊,“钵钵,大炮,上我们家吃香...香...香...”
江萍从店里出来,冲他喊,“香椿!”
晓虎接着说,“吃香椿煎鸡蛋!”
钵钵听到来自大兄弟的召唤,下意识就往这边跑,大炮一把揪住钵钵的衣襟,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钵钵,你忘记晓虎欺负崔紫涵的事了?”
两个孩子记仇,一起朝晓虎“哼”了一声,转身跑进屋了。
晓虎嘴里塞一口鸡蛋,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早知道不咬虎虎了!”
早上去幼儿园的路上,冯力迈着大长腿,又快又稳地走在前面。
晓虎抡着个小短腿在后面疯狂的追,小短腿都快抡出火花来了,远远地看着跟踩了两个风火轮似的。
一辆冰川白的奥迪车远远地跟着,缓缓并线到晓虎这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齐鸣摇下车窗,先是往晓虎前面看了看,寻了半天没看到熟悉的娇小身影,这才俯身朝外面喊了一声,“晓虎?”
晓虎正跑得气喘吁吁,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回头,跟看到大救星似的,连滚带爬地爬上后座的宝宝椅上坐好,还自觉地系上安全带。
齐鸣探身从副驾前的储物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他,问道,“那男的是谁?”
晓虎接过水抱着灌了两大口,顺着他手指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冯力呀,我们家新来的厨师。”
此时冯力终于发现晓虎上了一辆陌生的车,转过头朝这边走来。
迎着朝阳,他小麦色的肌肤、修长而结实的大腿、短短的小刺头,都散发着致命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冯力是好看的,还是那种带着健美骚气的好看。
齐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股莫名的怒气冲上心头,猛地一踩油门,汽车擦着冯力开了出去。
“卧槽!”冯力在汽车尾气里低骂一声。
还好这边离幼儿园不远,冯力看到那辆奥迪车开进了幼儿园,他拔腿就往那边追。
等他跑进学校,看到晓虎笑眯眯地从车上爬下来。
冯力跑过去,晓虎想逃,他一把薅住晓虎的黄色小书包,“你怎么乱跑啊?那人是谁啊?”
晓虎机敏地从冯力有力的大手下逃脱,嘴里嚷嚷着,“那是雷锋!”转身,扭着小屁股跑了。
齐鸣是来和园长谈论捐赠图书室的细节的,图书室的位置定在幼儿园最东边的一处空地上,园长的意思是要搞一个奠基仪式。
他原本不想这么高调,可他下个月刚好有一本新书要上市,借此机会造一下势也是好的,想了想便答应了。
从园长办公室出来,齐鸣特意拐到幼前班那边看了看晓虎。
此时正是课间时间,小朋友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在户外玩耍,只有晓虎把自己挂在栏杆上,下巴磕在手臂上,无聊地晃动着一双小短腿。
齐鸣走过去,把他从栏杆上抱下来,晓虎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腻腻歪歪地挂在齐老板的身上。
“怎么了?”齐鸣一只手托着他的小屁股,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脑勺上撸了一下。
晓虎委屈巴巴,“大家都不愿意和我玩...”
“为什么呢?”
“我捉弄同学了。”
“那你要向同学们道歉,以后不要再捉弄别人就好了,做得到吗?”
“嗯。”晓虎把大头埋在齐鸣的脖颈边,“我知道错了。”
齐鸣把他放下来,摸摸他的西瓜头,“头发有点长了,周末我来接你去剪头发。”
晓虎乖乖地点点头,“再看一场电影,吃一个冰激凌好吗?”
“好!”
一整个上午,晓虎都在盘算着怎么给崔紫涵、钵钵、大炮道歉,他甚至想到要像电视里播的那样写一封道歉信,但突然想起自己还不会写字。
吃完午饭,又到了自由活动时间,三个小朋友在玩秋千,晓虎远远的看着。
正当他鼓起勇气准备去道歉的时候,大班的几个小朋友朝这边跑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黑黑胖胖的小姑娘,她冲上去揪下崔紫涵头上的粉色蝴蝶结,一脚踩进泥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崔紫涵和钵钵大炮都吓懵了。
等反应过来,崔紫涵瘪着嘴正要哭出来,那个大班的女老大一把掐住她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告老师,我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旁边还有个跟班的女孩子警告崔紫涵,“从明天开始不许你戴蝴蝶结,好造作!”
就在这时,晓虎像一头蛮牛一样冲过来,用他的大头把大班的那几个小朋友顶翻在地。
女老大爬起来,猛地推了晓虎一把,晓虎摔了个屁墩儿。
他不哭也不叫,利落地翻起身,再次把女老大顶翻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很重,老大是真摔疼了,扯着嗓子嚎起来。
此时伊凡正在厨房里教小胖师傅做辣子鸡,她做的辣子鸡是贵州做法,四川辣子鸡干香麻辣,而贵州的则不同,是一种湿润的口感,汤汁也更加丰富,作为下饭菜更适合。
鸡肉砍成大块,加微量盐和一勺料酒腌制上。
伊凡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小陈老师说晓虎在学校里打架了,让她过去一趟。
她解下围裙扔给小胖师傅,交代了一声,“鸡肉先腌着,等我回来再做。”
转身朝外走去。
伊凡到了学校,小陈老师把她带到园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墙边站了一排小朋友。
伊凡看了一眼,墙边站着几个比晓虎高出一截的几个小朋友,钵钵大炮和幼前班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也在队列里。
晓虎看到伊凡来了,一颗大头垂到胸口。
园长不见了平时笑盈盈的模样,脸色阴沉沉的,看上去好像老了好几岁似的。
伊凡打了一声招呼,园长抬手,示意她先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大班女老大的妈妈也来了。
那妈妈和女儿长得一模一样,都是黑黑胖胖的样子,涂着玫红色的口红,一对眉毛又黑又浓,长得跟女版鲁智深似的,看上去就不大好惹的样子。
果然,对方一坐下,上下打量伊凡两眼,不屑地扯扯嘴角,扯着大烟嗓喊,“是你们家孩子打我家孩子了?”
伊凡冷静地答,“这位家长,据我了解的情况,好像是两个孩子互相推了几下,而且是你家孩子先欺负幼前班的学生。”
“甭和我扯这些,我就问你,你家孩子有没有打我家孩子?”
伊凡心里一沉,知道是遇到不讲理的家长了。
她也不肯退让一分,“既然你听不懂我说话,那请园长来和这位家长沟通。”
园长干咳两下,“那个,杜妞儿的妈妈,确实是两个孩子推攘了几下,伊晓虎是看到同班同学被欺负才出手的,当然,这种行为是不对的,需要我们家长和老师及时纠正。”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园长都说你家孩子的行为是不对的,道歉,请你立马给我家孩子道歉!”
女版鲁智深撸起袖子叫嚷起来,手指都戳到伊凡鼻尖上了。
伊凡厌恶地避开她的手指,心想这TM是遇到SB了,看来讲理是不行了。
她也把下巴一抬,抱起胳膊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甩出一句,“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园长要解决不了,那就报警吧!”
黑胖女人尖叫起来,“园长,你看到她什么态度了吧?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主持公道,你那本幼儿教育的书...”
“咳咳...咳...”园长用咳嗽声打断女人的话语,杜妞儿的爸爸在出版社上班,园长写了一本关于幼儿教育的书,年前委托杜爸爸帮忙出版。
正因为中间隔着这层关系,所以杜妞儿的妈妈才如此有恃无恐的。
“双方家长都各让一步,小孩子之间有点摩擦是正常的,伊晓虎的姐姐,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Cue到,伊凡心里明白,园长这是想打太极呢,心里也是火大起来。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冷声呵道,“怎么,你们学校是关系第一是吧?那你们学校新图书馆还是我们家捐的,凭这一点,我是不是可以让欺负我们晓虎的学生滚出这个学校?这还是个教书育人的地方吗?”
伊凡说完这句话,本以为会是个重磅炸弹,没想到院长的眼光却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
伊凡一回头,齐老板一脸懵地站在门口,“那个...我早上好像掉了一份文件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