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指挥咂了咂嘴,笑道:“佟兄,要是这事传开来,伤心的可不止柳侯爷的千金了。”
佟武微笑道:“此话怎讲?”
马指挥笑道:“你不知道?禁军中的好些兄弟都被那娘儿们的什么舞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他们要是知道佟兄你独占了花魁,还不伤心死,羡慕死!”
佟武正色道:“马兄,此事仅你我兄弟知道,要是传到柳侯爷耳朵里,佟某可就有苦头吃了。”
马指挥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佟兄,你放心。我你还信不过吗!”
佟武道;“说归说,笑归笑,你什么时候能放人?”
马指挥想了想,道:“这事还真有些难办。”
佟武道:“为什么?”
马指挥道:“那娘儿们的什么师兄可杀了兄弟手下不少人,就这样放了她,怕弟兄们心里不服啊。”
佟武面色一沉,淡淡道;“你看着办吧。”
马指挥又想了想,道:“要不先关她几天,看能不能想个妥帖的办法?”
佟武道:“不是佟某有心为难你,只是这个计划…·”
马指挥道:“佟兄是替兄弟着想,兄弟怎会不识好歹呢。”
佟武道:“关几天就关几天,不过,马兄可得关照你手下弟兄一声,不得为难她。她要是不合作,咱们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马指挥忙道:“是,是,兄弟明白。”
他膘了佟武一眼,邪邪一笑,道:“再说,他是佟兄的女人,兄弟敢不……”
佟武忙摆了摆手,指了指窗外。
马指挥捂着嘴,低声笑道;“该打,该打,差点坏了佟兄的好事。”
他伸头向窗外看了看,又造:“老实说,柳侯爷一家对佟兄可真是没话说。”
佟武叹了口气,道:“不瞒马兄,这件事我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柳侯爷,但为了朝廷,为了皇上,却不得不如此啊。”
马指挥听得直点头,忽又笑道:“认真说起来,佟兄此举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佟武淡淡一笑,又轻轻叹了口气。
马指挥挺直地站起身,道:“佟兄也累了,兄弟暂且告退,明日再来。”
佟武点点头,忽然一皱眉,像是刚想起似地道:“听说,马兄那天夜里还抓了不少禁军里的弟兄?”
马指挥一怔,道:“佟兄怎么知道、’
佟武冲门外一点头,道:“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又怎会不知道。”
马指挥笑道:“兄弟当时也是一时情急,又找不到什么线索,以为禁军里有白莲教的奸细。”
佟武淡淡道:“还是放了他们,免得伤了各卫之间的和气。”
马指挥道:“我一回去,就放人。佟兄安心休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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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后。
月色朦胧。
朦胧的月光徽微冲散了夜的黑纱,却又给这座静夜里的城市蒙上了一层透明又迷蒙的雾气。
上官仪走在月光的轻雾里。
他走得并不快,因为他知道,他用不着快。
黄昏时分,他远远看见过杨思古。
杨思古和羽林卫的几名军官终于被锦衣卫放出来了。
上官仪知道,佟武已开始行动,而且他的行动已初见成效。
所以他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受到锦衣卫的监视,更不用担心自己今夜的行动会引起杨思古的注意和怀疑。
如果不出意外,杨思古现在应该在佟武那里。
上官仪走到街口转角处,停了下来。
他四面看了看,举步往另一条街走去。
他相信自己不会记错。
果然没有错。
往前走过半条街,他的左面出现了一个胡同口。
他在胡同口只停了一停,又继续往前走。
走出十来步,他突然转身。
大街上,空无一人。
上官仪轻轻咧了咧嘴,一闪身,贴着街边人家的屋檐,跃上了胡同口一家的屋顶。
迎着清凉的夜风,他深深吸了一D气。然后,他的人忽然就化成了一股轻烟。
一重重屋脊飞一般自他脚下闪过,像是一片片乌云。
他清楚地记得,这条胡同很窄,很长,而且七扭八弯。
他没记错。
胡同在他脚下闪过,如一条黑色的婉蜒曲折的大蛇。
飞掠了盏茶时分,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惊讶地发现,眼前是另一条大街。
他已掠到胡同的尽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苦笑着,自屋顶上跳下,沿着胡同往回走。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看来,古话总是有道理的。
看来,胡间里还有别的岔道,他跃上屋顶,是不想多走弯路,反而错过了。
当然,他不愿沿着胡同往前走,最主要是不想遭到暗算和偷袭。
他相信公孙璆及其部属没有从这里撤走,而且,他们的警戒一定比他上次跟踪芙蓉时,还要严密得多。
在这种时候,一个身着禁军制服的人出现在胡同里,后果再清楚也不过了。
拐了几个弯,上官仪发现了被他错过的那个岔道口。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上次,就是在这里,他发现芙蓉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而他的后腰处,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什么也没有发生。
四周安静极了,静得连一队蚂蚁正沿着墙角搬家的声音他都能听见。
世事大多如此,你盼着有什么事发生时,结果十之八九是失望,而你躲之惟恐不及的,却总会缠住你。
上官仪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举步走进岔道。
岔道更窄,也更黑。
拐了三四个弯,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站住,失望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浑身的汗毛顿时全都竖了起来。
一件冰冷黏湿的东西突然贴在了他小腿上。
他右脚猛地向前一踢,却没能甩开它。
是一只手。
上官仪心里一动,将踢出的右脚慢慢收回。
这只手仍贴在他小腿上,冰冷黏湿的手指不住哆嗦着,像是想抓紧他,却又没力气抓紧。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呻吟似的哀求:“这位爷,赏口饭吃吧。”
上官仪左手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根亮起的火折子。
就在他脚下,墙根边,半倚半躺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的说话声,上官仪真会以为他是个死人。
饿死的人。
这人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外,只剩下又干又皱的一层皮,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在那件褴楼污秽的衣服下,还有一个人的躯体。
他的手抖抖索索地在上官仪小腿上摸索着,用微弱的声音道:“大爷…··军爷,可怜可怜吧,我·…·我都三天…·三天没吃一口饭了。”
看他的样子,岂止三天,绝对有三个月没吃饭。
上官仪看着他,慢慢蹲下来,道:“实在对不起,我身上没带吃的东西。”
这人失神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道:“钱呢?大爷赏几文钱也行啊。”
上官仪伸手入怀,摸出十几文铜钱和两小块碎银子,正准备递过去,又停下了。
他指着墙角下一盏破灯笼,道:“你的?”
这人像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喘息着,微微点了点头。
上官仪道:“能不能给我?”
这人摇头。
上官仪将手中的铜钱和银子在他眼前一晃,道;“我买,你开个价吧。”
这人失神的双眼顿时多了几分神光,道;“五两····不,不,十两!”
他忽然变得有力气了,伸手抢过那盏破灯笼,紧紧抱在怀里。
上官仪一笑,掏出一锭银子,道:“我给你二十两。”
这人呆呆盯着银锭,又转眼盯着上官仪,忽然伸手抓过银锭,就往嘴里塞。
上官仪吓了一跳,道:“这个可不能吃…··”
这人白了他一眼.狠狠在银锭上咬了一口,凑到眼前,仔细看上面的牙印。
上官仪不禁好笑。
原来这人是在验银锭的真伪,成色。
这人看了好几眼.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胳膊一拂,将灯笼扫到上官仪脚边,道:“归你了,点上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上官仪微笑着点起灯笼,微笑着慢慢往前走。
没走上十来步,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这人也倚在墙根下,也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看见上官仪,便直着嗓子叫了起来:“大爷,可怜可怜,赏几文钱吧。”
上官仪淡淡道:“你也三天没吃饭了?”
这人道:“什么话!我刚刚还饱饱吃了一顿。”
上官仪道:“那我凭什么该可怜你?”
这人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理直气壮地道:“这个!
就凭这个!”
上官仪这才发现他的左腿只剩下了半条。
这人直瞪着他,大声道:“行不行?”
上官仪笑道:“行,当然行,你想要多少?”
这人的口气却突然软了下来,道:“只求大爷可怜,大爷赏多少都行。”
上官仪摸出一小块碎银.丢到他身上,笑道:“够不够?”
这人一把抓过银块,死死捏在手心里,直着嗓子叫道:
“大爷真是好心人!好心有好报,大爷一定能升官发财,早生贵子!”
上官仪冲地点点头,笑道:“多谢吉言。”
他刚转过身想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自己已很难再迈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