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用点吃的东西,把它们引开,那也没有用,单瞧尽管远近犬吠,而这二只畜生却闷声不响,这一点,就知道这两只獒犬是久经训练,不随便吃食的!
怎么想,也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那是最笨的法子,笨是笨,可也最冒险!
那就是先在别处弄出些声响,引那两只獒犬离开西北角,然后乘那间不容发的一瞬之机,射落西北角探视,而且一来一回,绝不能超过那一瞬间,要不然非被那两只畜生发觉,惊动“万家香”里的人不可!
这够险的,也够难的!
既够险,够难,这张老脸要紧,总不能说因为有这两只畜生挡驾,就空手回去,那老脸就没地儿放了!
说难可还真难,弄出的声响,只能让两只畜生听见,还不能让后屋睡觉的人听见,否则仍没用!
心念既决,老驼子弯腰自立身屋面上,轻轻地揭下一片瓦,两个指头微捏,瓦碎数块,然后捏着一小块破瓦,抖腕轻抛,直向后院东南角投去!
只听“噗”地一声轻响,破瓦片落人了酱缸!
就这么一声轻响,两只獒犬自西北角腾身窜起,飞扑东南角,比箭还疾,真快得吓人!
适时,老驼子人如轻烟,也自屋脊上腾身,直落“万家香”后院西北角,快捷如电,伸手三探,随又腾起!
可真是快,可以说停都未停,等二只獒犬闻声回头时,老驼子早没了影儿,好险!
如今,老驼子已知那三只小缸,装着何物!
一路疾驰地,回去“复命”了!
到了“家”,老驼子闷声不响,左手推门而人!
屋内,黄姓老者、算卦的、书生,等候多时!
算卦的首先站了起来,笑问:“三弟,如何?”
老驼子绷着脸,一声没吭,突然伸出右手!
天!自肘以下,全是酱!
黄姓老者、算卦的、书生,全怔住了!
而且都想笑,可没好意思笑!
半晌,算卦的跟书生目光齐注黄姓老者!
黄姓老者突然皱眉摇头:“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我会出错?”
自然,算卦的、书生,甚至于老驼子,谁都相信,这位拜兄不伸手便罢,伸了手,便绝不会出错的!
那么?
书生摇头一叹说道:“迟九如的确够厉害的!”
黄姓老者诧声说道:“四弟足说他已知道……”
“知道倒未必!”书生摇头说道:“至少他已提高了警惕!”
黄姓老者皱眉沉吟,道:“四弟,我担心他已认出是我!”
“很难说!”书生道:“也许他只是提防第二个非看货不可的买酱客!”
黄姓老者道:“里面如今恐怕没文章了!”
书生摇摇头,没说话!
突然,老驼子一跺脚,翻身往外便闯!
算卦的站得最近,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抓住:“三弟,那儿去?”
老驼子巨目暴睁,须发俱张,道:“找那兔崽子去,他敢作弄我!”
算卦的道:“急什么,既然有他一份,他总跑不掉的!”
书生也道:“三哥,为大局,多忍忍!”
老驼子还想再说!
黄姓老者已然摆手说道:“三弟,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去换件衣裳,待会儿咱们再仔细商量商量!”
大哥说了话,老驼子还能怎么样?狠狠一句:“到时候我非把那兔崽子,头朝下丢进酱缸里不可!”
又一跺脚,出了门!
转回来时,身上已换了一件洁净短衫,随手掩上了门!
接着,屋内一阵低低密谈!
都谈了些什么,屋外可一点也听不到!
“朱仙镇”,在开封西南,地方虽不大,名声可极响亮!
只因为,宋绍兴年间,那位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鄂王岳飞,在这儿大破过金兵!
地方虽不太大,可是挺热闹!
酒肆客栈林立,来往客商如云,要仔细算算,“朱仙镇”总有好几百户人家,而且泰半是商家!
商人,没有靠双手,耕作养活一家的种田庄稼汉朴实,也没有种田庄稼汉那么戆厚,也许是因为处境不同,庄稼汉种几亩地,够吃的就行,知足而常乐,用不着竞争,也没有风险!
可是商人就不同,将本图利,一天到晚得打算盘,否则就要赔本,怎能不学得精明些?
要说买卖,“朱仙镇”上两家买卖最大,生意也最好!
当然,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可是人家这两家买卖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才是本份!
这两家,—家座落在南街,一家座落在西街!
南街的是一家绸缎庄!
西街的一家专卖南北杂货!
这两家无论那一家,都是货色齐全,应有尽有,更难得是,这两家的东西都比别家便宜!
所以,这两家门口,顾客永远络绎不绝,而且都是空着手进去,提着东西出来。从没见出来时还是空着手的!
天底下,没一处没有吃八方的要饭花子!
要饭花子还是那儿人多往那儿攒,没见过专找僻静地儿的要饭花子,要有,不是吃饱了,就是打算挨饿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谁愿意空着扎紧裤腰,放着伸手饭不要,跑到—边挨饿去?
这两家买卖门口人既多,当然就少不了过来伸手,过去也伸手,哈着腰,一付可怜像的要饭花子!
可是要饭花子也分好几种,有的要不着算了,有的霸王硬上弓,非到给了不走路!
还有的要饭,有的要钱,但,这两家买卖门口,这一天,却遇上了个伸手伸得绝的要饭花子!
那是个小叫花,满脸透着机灵的小叫花!
小叫花晌午来的,打西街东头一摇—幌地先到了专卖南北杂货的“董记老号”的店门口!
小叫花小明不向进进出出的顾客乞讨,却站在门口向“董记老号”里伸了手,哈着腰,嘴里一直嘟嚷!
伙计们都在忙,没人理他,也没工夫理他!
可是他有办法让人理他,嘴里嘟嚷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但店里每个伙计听得清楚,连对街都听得到!
这回店里有人说了话!
只听一声轻咳,有人说道:“给他几文,打发了他,你们都聋了么?”
没人应声,可都听见了,一个伙计从里面走出,一只手捏着几文钱,一只手直摆,道:“要饭的,去吧,去吧,这儿是买卖,要饭找住家要去!”
拿钱就往小叫花手里塞!
岂料,小叫花突然把伸出去的那只小黑手一缩,顶着一蓬乱草般头发的脑袋,摇得像个货郎鼓!
那伙计怔了怔,道:“怎么,嫌少?”
小叫花摇摇头!
伙计道:“不要?”
小叫花这回开了口:“要饭的不要钱……”
伙计直了眼,道:“那你要什么,我可没工夫跟你啰嗦!”
小叫花道:“这位大叔行行好,把那卖的酱赏给我一勺半勺的!”
伙计直了眼,半天才道:“你要酱,要酱干什么?”
小叫花道:“我兜里有两个干馍,想沾酱吃!”
伙计道:“生的!”
小叫花道:“我知道,大叔只要肯赏,我有地儿弄热!”
伙计—声没吭,回身挖了一勺!
小叫花捧双手盛着,称谢而去!
来时慢,去时快,小叫花飞奔出了西街!
西街拐角处,站着个人,赫然是算卦的!
不用说小叫花准是小明!
小明到了跟前,笑嘻嘻地道:“二叔,要来了,你尝尝!”
算卦的一皱眉,道:“你不会尝尝?”
小明道:“二叔还没尝呢,小明那儿敢先尝?”
算卦的笑了:“你尝吧!”
小明可不嫌自己脏,伸出舌头舐了一下,歪着头还真品味儿,好半天,才猛一点头,丢了酱,道:“二叔,没错,是那个味儿!”
算卦的道:“你拿得准。”
小明道:“一上午小明把‘朱仙镇’跑遍了,所有杂货店里的酱,可都没这家卖的酱香,九成九没错!”
算卦的沉吟说道;“该让你师父来!”
小明道:“怎么?”
算卦的道:“都是你想出来的歪主意,传出去怕不让人笑掉大牙,只有你师父他们不认识,他来了,只要去一趟‘董记老店’,说一声:你这店里的酱,不如‘开封’‘万家香’的酱好,是不是一丘之貉,立即就可知道!”
小明道:“那当初您为什么要来?”
算卦的道:“你师父离不开。”
小明点点头,没说话!
算卦的笑了笑,道:“如今可好,尝酱尝不出个所以然,你总不能再跑到绸缎庄要布头去,小鬼头,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小明搔搔头,红着脸笑道:“那件事不是二叔拿主意?”
“好话!”算卦的笑道:“没辙了,找我了,刚才你怎么不听我的?”
小明一张小黑脸更红,没说话!
“好了!”算卦的道:“从现在起,你就乖乖的听我的,去‘董起老店’门口儿等我去,记住,在我没到之前,不许乱伸手!”
小明眨了眨大眼睛,仰着脸,道:“二叔上那儿去?”
算卦的道:“别管我,少问,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小明没再问,点点头,转身而去!
小明一走,算卦的也跟着走了!
过没一会儿,算卦的又在“东大街”头上出现,他今天吃饭的冢伙一样儿投带,空着手往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