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秋云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父亲这次叫自己出门,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办的。
岳冲霄给他一封信,并严令他不得在途中拆阅。
“当你到了望峰镇英雄馆,而又见到了半耳神僧后,才可把这封信拆阅!”
他父亲的说话,如今言犹在耳,但谁也想不到,就在他快要来到英雄馆的时候,突然杀出了一个神秘莫测,也凶残得离奇的老者,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掳走了。
岳秋云心想:“这老儿会不会是父亲的仇家?嗯,多半错不了,但他又怎样知道我会来到剑阁望峰镇?”
他越想越想不通,想了一回,白发老者已把他带到一条三岔路上。
在这条三岔路前,每一条路上都停放着一辆马车,白发老者把岳秋云抛进左边一条岔路的马车上,然后就喝叫一声,说道:“开车!”
他下令“开车”,并不只是一辆马车开动,而是三辆马车都同时疾驰而去。
岳秋云心中一凛,忖道:“这老儿原来早有预谋,而且计划得还很周密哩!”
想到这里,不禁又是凉了一截,他以前曾听父亲说过,说敌人的计划越是周详,被擒获之人也就一定难脱身。
马车行驶大约两个时辰左右,才停了下来,不久,那白发老者又把岳秋云揪出车外,原来马车已来到一条大河旁边。
这时候,河边已有一艘装有蓬顶的鱼舟停泊着,白发老者忽然解开了岳秋云身上的穴道,说:“你自己上船,别让明珠笑话。”
岳秋云甫解穴道,便怒叫起来:“你是什么人?是不是要绑架本少爷向我爹勒索?”
白发老者“呸”一声,怒声道:“你以为你老子有点铜臭便很了不起?就算他把整座清泉庄送给老夫,老夫也绝不稀罕呢!”
岳秋云大声道:“这么说,你是跟家父有仇了?”
白发老者冷冷一笑,道:“你再穷叫,老夫就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岳秋云一挺胸膛,喝:“你敢?”
白发老者啐了一口,骂道:“你现在已是网中之鱼,甍中之鳖,休说把你舌头割掉,便是把你一刀阉……”
说到这个“阉”字,老者倏地住口,接着居然一个耳光掴在自己的脸上。
岳秋云一呆,心想:“你说要阉我便说个够好了,怎么忽然说不下去,还自己打自己作甚?”
但他转目向那渔舟上望去,便已明白这个老者何以有此奇怪的一着。
原来在那渔舟之上,负责划橹的是个妙龄少女,只见她穿着一袭湖水绿色的衣裳,体态婀娜多姿甚是动人,但这时候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却直瞪着白发老者,显然正在怪责他太粗俗,说话不堪入耳。
白发老者虽然对岳秋云凶巴巴的,但对这绿裳少女却似是十分忌惮,见她面有怒容,连忙陪笑说:“爷爷一时嘴快,说错了粗话,该打!该打!”说着,又打了自己两下耳光。
那绿裳少女见他连打自己三下,忽然“卟哧”一笑,道:“怪不得婆婆以前常骂你是个傻芋,真是一点也没骂错!”
白发老者干咳一声,道:“不要提你婆婆了,她喜欢做老尼姑就让她做个够,但你爷爷决不会做和尚来陪她。”
绿裳少女忽然寒着睑,道:“是你把她气得要出家为尼的,婆婆说,你贪花好色,六十多岁人还逛窑子……”说到这里,原本一片冰寒的俏脸已变得羞红起来。
“啐!啐!啐!”白发老者连啐三下,道:“往事不消提!往事不消提!”
岳秋云听见这对爷孙的对话,不禁越听越觉得稀奇,那绿裳少女忽然跺了跺脚:“你们再不上船,我可要走啦!”
岳秋云正待要说“不上船”,白发老者已在他背后推了一掌。
这一掌劲力奇猛,但却绝无伤人之意,只是把岳秋云“送”上渔舟而已。
绿裳少女撇了撇嘴,冷笑道:“爷爷就只会欺负这些小孩子,婆婆若看见了一定很不高兴。”
岳秋云心中有气,忖道:“你又有多大年纪了?比起本少爷,只怕还要差一两岁哩!”但这时候他是“楚囚”之身,自然没有心情来加以反驳。
两人登上了渔舟,绿裳少女便把渔舟顺着流水望南而行,而在舟行不久之后,她又唱起清亮的山歌来。
这一带的河水,只是浩浩漫漫,荡然自如地顺势回环流下的,在这晴空万里,秋高气爽之际乘舟听曲,本该是人生一大乐事。
但岳秋云现在的心境,却是无法愉快起来,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是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太古怪,就算这白发老者没有杀害自己之意,这种遭遇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绿衣少女一面摇橹,一面唱着流畅悦耳的山歌,又不时偷偷地向岳秋云的脸庞望过去。
有一次,岳秋云也仰着脸瞧了她一眼,而且两人恰好目光接触,但两人却又同时拧开了脸,不敢再互望下去。
绿裳少女一口气连唱了三首快慢不同的山歌,白发老者才呵呵一笑,道:“好漂亮的嗓子,就算是你婆婆再年轻五十岁,也唱不出你十分之一的神韵来!”
绿衣少女“哼”-声,说:“你这些说话,我会记住的。”
白发老者捋着颚下银须,道:“你又要向尼姑婆婆搬能是非吗?这又有什么好玩?”
绿裳少女道:“你当然不好玩,但我好玩嘛!”
白发老者连连摇头,叹道:“都是你婆婆把你宠坏了,要不得!要不得!像你这样的丫头,将来怎找得着婆家啊?”
绿裳少女又是俏脸一红,道:“谁说女孩子一定要出嫁的!”
白发老者道:“当然,有些野丫头是一辈子也嫁不出去的,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女孩子都要嫁人呀。”
绿裳少女道:“我偏不嫁,嫁不出去固然不嫁,就算有八百个婆家找上门来,我也不嫁。”
白发老者笑了笑道:“我的乖孙女儿,你可不是想到尼姑庵里陪你婆婆罢?”
绿裳少女摇摇头,道:“做尼姑要刮光脑袋,我决不如此奉陪。”
白发老者一怔,道:“你又不想当尼姑,为什么不嫁?”
绿裳少女顽皮地一笑,说:“我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把你老人家气得福如东海,老当益壮!如何?”
自发老者“呵呵”一笑,道:“你这野丫头,不把爷爷气上西天极乐世界已算是阿弥陀佛!”
绿裳少女不再理睬他,又再唱起嘹亮的山歌来。
白发老者见孙女儿不再跟自己答腔,便又向岳秋云打量起来。
岳秋云故意把脸孔侧开,却听见白发老者冷笑道:“这种娘娘腔的态度,是岳老儿亲自传授给你的吗?”
岳秋云挺着胸膛,大声道:“本少爷是堂堂男子汉,如今落在你手里,要剐要杀任悉尊便,何来这许多废话。”
白发老者道:“老夫几时说过要杀你了?”
岳秋云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白发老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岳少爷,江湖上人心险诈,你年纪轻轻能知道了多少?你现在心中自然正在大骂老夫,但日后……”
说到这里,忽听绿裳少女惊呼道:“爷爷,水王帮的强盗在前面劫船哩!”
白发老者脸色一变,向船首前方望去,果然看见有两艘大船靠聚在一起,而其中一艘大船船桅之上,还悬挂着几面黑色的大旗。
在这几面黑旗中间,都用金线绣上了一具骷髅骨,看来更是显得阴森诡秘,邪门十足。
白发老者哼的一声,把绿裳少女推开:“你坐下去,让爷爷来摇橹。”
他这一推力道不轻,绿裳少女猝然不防,身子一侧便呛踉地跌了下去。
而她这一跌之下,便挨在岳秋云的身上,岳秋云吃了一惊,忙说道:“姑娘小心——”
绿裳少女急忙爬了起来,道:“你是谁?懂不懂武功?”
岳秋云迟疑了半晌,才说:“我是从福建来的。”
绿裳少女“唉”的一声,说:“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懂不懂武功!”
岳秋云吸一口气,道:“我姓岳,叫岳秋云,我爹是武林中人,我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练武。”
绿裳少女似乎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好一点,我还以为你一点功夫都不懂哩。”
岳秋云凝注着这绿裳少女,只觉得她艳如春桃,美丽之极,不由心中一荡,便也问着说:“你又叫什么名字?”
绿裳少女道:“我叫杨明珠,他是我爷爷。”
岳秋云看了白发老者一眼,怫然道:“你爷爷是个蛮不讲理的老家伙!”
杨明珠笑道:“我婆婆也是经常那样说的。”
白发老者陡地怪叫起来,说道:“老夫再蛮不讲理,也蛮不过水王帮这些强盗呢!”
这时候,渔舟已经迅速地接近了前面两艘大船,白发老者突然长啸一声,接着身形暴起,从渔舟飞跃上挂着黑旗的大船上。
船上立刻有人厉声喝叫:“何方老儿,是不是他妈的活腻了——”
叫骂之声未已,只听得“卟通”一声,已有一个黑衣汉子从船上给抛了下去,一直跌进河水之中。
杨明珠望了岳秋云一眼,道:“打起来啦!”
岳秋云急道:“还等什么,快去帮你爷爷!”说着,从靴旁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便要上船去助战。
杨明珠微微一笑,道:“我爷爷把你弄得啼笑皆非,你不是很憎厌他的吗?”
岳秋云眉毛一扬,道:“你爷爷虽然可恶,但最少他不会杀人越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