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蛟龙帮虽是江湖帮派, 但也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程捷手下的水兵更是经过大小战役锻炼出来的,两边交锋瞬间, 小小水寨瞬间喊声震天,血流成河。
后方大船上,程捷紧张地捏着小表弟的小细胳膊。
“你没事吧。”他就差把人拎起来仔细看一遍,一张脸吓得青白青白的, “刚才就应该让你在楼上看着的。”
“有没有吓到你了, 吓到了我得赶紧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手怎么冰凉凉的,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唐不言不得不收回一点神志, 把碎碎念的程捷推去一边,无奈说道:“我没事, 表哥去前线指挥吧。”
程捷哪敢再离开半步,紧紧跟在他后面:“不行, 不行,前线让副将看着就行了, 我得不错眼看着你, 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了,阿耶真的要把我扒皮了, 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自己的。”
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目光一直落在在前面几根木桩子上缠斗的人。
只见沐钰儿像一只轻盈的小猫, 只需要借助一点力气,就能在空中打滚翻腾,灵巧飘逸, 可手中长刀却如劈山裂海, 龙吟尽显, 蛟鳄潜形。
阿倍阿每远成走的是大开大合的沉稳路线,却又带着一点诡异的阴险。
两人每一次刀锋交错,尖锐的声音便如鹤唳在耳边骤然响起,万鬼号叫,周边早已为他们散开一大片空地。
“你哪找的高手?”程捷牢牢把着的小表弟胳膊,这才空出心神来看着上方打斗的人,惊讶问道。
唐不言目光紧盯着那扇浅绯色的裙面,神色镇定问道:“谁厉害一些?”
程捷仔细看着:“这个匪首功夫有些奇怪,应该带着日本诡谲的路数,身形变化莫测,手中的大刀走的是捭阖开合,可见苦练多年,算是难得的好手。”
唐不言眉心倏地皱起。
“不过……”程捷话锋一转,“还是你带来的小娘子厉害。”
唐不言眉心瞬间松开。
“你看在空中都不需要借力的,这身法叫青云梯,非天赋绝佳者不能成,乃是上上功法,你再看她刀法,举重若轻,手中的长刀能进能退,能守能攻,配上她的身法简直是如虎添翼。”
程捷一顿,最后忍不住夸道:“大周能有这样身手的人屈指可数。”
两人说话间,只见阿倍阿每远成踩了一个木桩,整个人腾空而起,以诡异的身形在空气中宛若鬼魅一般,令人捕捉不到身形。
沐钰儿站在正中木桩上,眉眼沉静,手中长刀握在手心,刀尖朝下,一双眸子好似警觉的大猫,不动如山却又警觉威胁。
就在此时,阿倍阿每远成的声音突然凝聚在她背后,手中宽刀高高举起,如奔腾海啸,雪光乍现,完完全全笼着下方的沐钰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唐不言忍不住上前一步,放在一侧的手猛地握紧。
程捷也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
沐钰儿嘴角微微勾起,脚尖微点,身形向前,随后手中长刀反手挽了一个刀花。
诤鸣声骤然响起,听到人牙酸,冲天杀气,白虹破空。
纤细的手腕竟然稳稳接住这样的巨力。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手臂肌肉紧绷,自上而下猛地施力:“去.死吧。”
沐钰儿面无表情,手指紧握长刀,脚下的柱子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柱子应声而裂,浅绯色的裙摆如花般散开。
唐不言瞳仁倏地睁大,心跳慢了一拍。
程捷也惊呼一声。
阿倍阿每远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只是那笑不过刚刚出现,只见原本应该跌落在水中的人,在空中直接踩力,腰肢一扭,竟直接一个背身绕到阿倍阿每远成身后,手中的长刀反手挽了一个刀花,朝着那匪首的后脖颈横刀而去,精光乍亮,刀身映雪。
“我,我草,好厉害。”程捷紧紧握着唐不言的胳膊,惊叹道,“她到底是怎么飞过去的。”
唐不言眉眼不错,依旧紧紧盯着高高跃起的人。
一刀挥成白骨山,杀气凛然,秋水净毫。
阿倍阿每远成心中惊惧,连忙抽刀回挡,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把漆黑的长刀直接割破他的皮肉,眼看就要动脉破裂,鲜血横飞,却又点到为止地收了攻势,只是堪堪割破了皮肉。
雷雨腾云霄,万里动风色。
“雷霆万钧,微风拂面,好一个收放自如的刀法。”程捷喃喃自语,“好厉害啊,”
唐不言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我不如她。”程捷好一会儿,忍不住丧气说道。
唐不言侧首看他。
程捷是程家一代翘楚,一杆出云枪出神入化,在年前的洛阳比武会,力压群雄,是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就那个青云梯,我就学不了,你看她在空中完全不需要借力,就跟老天爷跟着她屁股后面给她垫脚一样。”
程捷委屈巴巴说着,随后话锋一转,又兴奋起来,“我瞧着大周年轻一代能和这个小娘子打平的都屈指可数,我得找个机会和她打一架。”
唐不言眨眼。
他知道沐钰儿厉害,却不知她竟如此厉害。
两人说话间,沐钰儿拖着刀,溜溜达达走了上来。
她收了刀,那种由内而外的锐利便也跟着消失,整个人懒洋洋起来。
下面的战斗随着阿倍阿每远成被沐钰儿拿下,原本还负隅抵抗的人很快就投降。
程捷还没找到和沐钰儿说话的机会,就被小表弟赶走了。
沐钰儿反手握着刀,背在身后,绕着唐不言打转像一只翘着小尾巴巡视领地的小猫儿。
“你刚才没吓到吧?”她站在唐不言身侧,侧首抬眸,慢条斯理问道。
唐不言摇头。
“你刚才有受伤嘛?”他盯着沐钰儿的手腕看。
那一声实在太尖锐了,现在脑海中还在回响着尖锐的金属摩擦的余音。
沐钰儿得意地皱了皱鼻子,一个跨步走到他面前,张开手,转了一圈。
“想伤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骄傲的小模样,就差把‘我可是天下第一’写着脸上了。
唐不言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终于露出笑来。
“司直好生厉害。”他轻声夸道。
沐钰儿脸上立刻露出大大的笑来。
“那我晚上想吃烤鱼。”她得寸进尺提出要求。
“嗯。”
“刚才船上的那几种类型的鱼能都要吗。”
“嗯。”
“还想吃酥山。”
“嗯。”
“那少卿请客!”她绕了一圈,立刻眼巴巴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那双滚圆的小猫眼倒影着半边自己的影子,潋滟青黛,明媚鲜妍。
“好。”他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来,温和说道。
沐钰儿立刻欢呼一声,殷勤拍马屁:“少卿真好,天下第一好!”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
“少卿,小将军请您下去。”副将身上还带着血,站在入口,拱手说道。
“嗯。”唐不言颔首,“走吧。”
沐钰儿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状似不经意地追问道:“我听说郑州到底的烩羊肉和焖饼很好吃。”
唐不言颔首,侧首看了眼副将。
副将刚才看到这位女郎刚才的风姿,心中早已起了结交之心,上立马上道说道:“卑职晚上就给这位女郎安排上。”
沐钰儿拱手行礼:“有劳有劳。”
“斗胆,若是你可以还请这位女郎指教。”副将笑说着。
“不敢当,可以切磋一下。”她一笑起来,大大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小虎牙若隐若现,格外可爱。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蛟龙帮的巢穴,巢穴其实就是几艘破旧大船绑在一起,安置在芦苇荡的最深处,这里的芦苇荡又密又高,便是程捷这样的升高都能埋过脑袋。
“这船这么破了,蛟龙帮这么有钱也不换一个新的,还挺省啊。”沐钰儿打趣着。
正中最大的船板上,阿倍阿每远成被人五花大绑,外加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看着,至于剩下的人全都被人捆粽子一般串了起来。
“没找到东西。”程捷蹙眉,低声说道,“要不你找找?”
唐不言颔首,打量着整片船只,眸光微动。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你们找不到东西的。”
“手下败将,你知道我们要找什么?”沐钰儿歪头问道,“看来你还是很知道,你整天做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的。”
阿倍阿每远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选择闭嘴不说话。
“你把这几张画像让他们一个个认过去。”唐不言自袖中掏出一叠画像。
程捷下意识打开一看,第一眼就看到第一章的人,吓得立马阖上。
“这,这这,这不是太子殿下啊。”他气音问道。
唐不言颔首:“还有双章和鲁寂等人的画像,殿下若是真的参与此事,不会一点证据也没留下。”
程捷只觉得捏着一个烫手山芋,坐立不安:“那若是……”
他不敢说下去,只是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那便据实已报。”
程捷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又掏出一张纸,显然是早有准备:“按着这些问题,一个个带下去问。”
程捷接过纸张扫了一眼,很快便有条不紊吩咐下去。
此时,未时过半,日光正是热烈,风一吹芦苇如浪般晃荡,若非船甲上还带着血迹,当真是赏景的好去处。
血迹被湖水毫不留情的吞噬,芦苇荡在混乱之后重新陷入安静。
唐不言带着沐钰儿去了水匪们的屋子。
屋子是直接建在水上的,潮湿矮小,唯有正堂的屋子还算高挑,一张虎皮凳子高高摆在正前方,一侧还有一根处理干净的虎骨悬挂一侧,左右两侧木椅依次摆放,充满江湖落拓气息。
沐钰儿站在大门前,看着高高耸立的木梁。
“这些船舱都很简单,就是用木头搭建的,没有小暗间。”她说,“账本和书信都不好藏。”
唐不言不语,只是一点点扫过这间屋子。
“我一直很好奇。”沐钰儿的脑袋从他的右手边探出来,歪头看着唐不言,“少卿打算怎么证明太子到底有没有嫌疑。”
她手中的刀被反手握在手中,轻巧地被在身后,整个人又开始绕着唐不言打转,慢吞吞地继续说道。
“太子被污蔑是蛟龙帮的主谋,这些年的交易,一半用来维持东宫开销,用来昭告天下,陛下苛待东宫之实,一半用来救济旧太子同党,用其谋反,其中蛟龙帮就是据点,所以双章才说要来郑州剿匪,那到更多的证据。”
沐钰儿半个身子往后仰去,仰头去看唐不言:“是这样吗?”
“嗯。”唐不言点头。
“所以我们要捷足先登。”沐钰儿继续溜溜达达转圈,“真奇怪,若是一开始我们打了个出其不意,众人都没反应呀过来还说得通,但现在都一个时辰了,我不信宋林森那边还是毫不知情,那他现在怎么还能强忍着不动,总不会是不敢吧。”
沐钰儿鬓间的珍珠步摇微微晃动着,和浅色的眸光相互照应。
“能杀朝廷命官的人,自然不会是胆小的人。”唐不言笑说着。
“那他怎么不来,顺手把我们都……”沐钰儿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咔嚓了。”
唐不言摇头:“不知。”
“说不定是他也想要我们顺手把这里端了。”沐钰儿站在他背后,笑问道,“少卿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确实有一点,但他不怕这里的人反水,直接把他出卖了吗?”唐不言歪头,反问。
沐钰儿站在他面前,笑说道:“那就说明,他觉得匪首不会出卖他们,或者说出卖了对他构不成影响,更或者他觉得拿到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活着出不了郑州,总之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总是有恃无恐的。”
唐不言身形不动如山,只是颔首:“有道理。”
“所以我们打这里的意义在哪里?”沐钰儿手中的长刀被抱在怀中,细眉皱起,看着唐不言。
“因为阿倍阿每远成不是傻子。”唐不言笑说着。“一定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在蛟龙帮。”
“为何不在宋林森那边。”沐钰儿反问。
“因为东西若在宋林森这边,蛟龙帮的人我们早就见不到了。”
沐钰儿了然:“卸磨杀驴。”
“所以宋林森不仅不杀他们,把我们来的消息告诉他,甚至还要让他们藏起来。”唐不言淡淡说道,“因为还有利用价值。”
沐钰儿的脑袋冷不丁靠近他。
唐不言身形微僵,正打算后退一步,却见这人只是擦过他的肩膀,笑眯眯说道:“阿阿阿,少卿说的对吗?”
不知何时,程捷和阿倍阿每远成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也不知听了多久进去。
“你们在说什么啊。”门口传来程捷哀怨的声音,“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没事,他听懂了就行。”沐钰儿下巴一抬,笑眯眯说着。
唐不言看着骤然靠近她的人。
毛绒绒的脑袋正若有若无地靠近他的手臂,那簇浓密的睫毛微微弯起,在雪白的脸颊上落下稀疏影子。
他喉结微动,最后还是退了一步,借着抬手的动作,顺势把人扶直。
沐钰儿索性溜达到阿倍阿每远成面前:“你这个同盟看着不牢靠啊,不如和我们合作,别的不说,咱们少卿那可是个顶个的说话算数。”
程捷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不妨碍他无脑吹小表弟:“没错!我表弟是最厉害的。”
“唐家三郎,一向说话算数,你也是在汴水一带横行的,他在扬州任职的经历你也该听过了吧。”沐钰儿开始策.反,循序善诱着。
“没错,小表弟说话最算数了。”
“你看你同伴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你那个同盟也不牢靠,也不会来救你了,和我们合作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没错,小表弟不会亏待你的。”
阿倍阿每远成脖颈处的伤口被人简单包扎了一下,声音沙哑:“所以,会放我一条性命。”
沐钰儿本想胡说八道一口应下,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眉眼微抬,淡淡说道:“不会。”
沐钰儿眉尖一跳。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所以我和你们的合作有什么用?”
“至少留你一具全尸。”唐不言缓缓上前,波澜不惊地说道。
“全尸?我人都死了,我还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就是死后被人大卸八块也与我何干。”阿倍阿每远成眉宇间带着狠厉和疯狂。
程捷嘴角微动,唐不言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说话。
“所以我不需要你。”唐不言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哪怕眼底没有任何笑意,这个随意的动作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
阿倍阿每远成脸上笑容一僵。
“不必以此威胁我。”唐不言身形擦过他的肩膀,“太过高估你的脑子。”
沐钰儿握紧刀鞘:“少卿阴阳怪气的本事确实是厉害的。”
程捷握拳,愤愤中带着一点怀念:“三郎以前就是靠这个脑子把一干兄弟姐妹碾压的。”
阿倍阿每远成脸色阴阳不定。
唐不言来到阿倍阿每远成的屋子,作为匪首,他的屋子在主船的侧边,船舱格外小,依旧是木头的框架,一眼就能看完,只是一推开门便能看到正门口的位置,一个铁柱上悬挂着一个硕大的虎头。
栩栩如生,近乎狰狞。
“这里确实不太像能藏钱的地方,但外面的人交代,每次都会有人压着大批的银子用来平分的,一半留在这里,不知用途,但另外一半会送给宋林森,之前的钱能顺着船只散出去,但总不能每日都散,所以现在这里一定有没带走的钱。”
程捷也不嫌麻烦,拎着阿倍阿每远成到处走,站在门口和唐不言分析着。
“你说会不是在水下。”他说,“但我已经让人下去游一圈了,现在还没发现异样。”
“你不觉得这里的屋子布局和鲁府很像吗?”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一个激灵,仔细打量着屋子,随后退出屋子,观察着整个巢穴,瞳仁微亮。
“坐东朝西,圆弧形,确实有点相似,只是鲁府都是花,这里到处都是水。”沐钰儿话锋一顿,“花,水……花下面都是水,那按理水上面也该有花才是。”
“这里不都是花。”唐不言随手一直窗外。
雪白的芦苇在风中微微摇晃,无知无觉地感受着混乱的这一日。
沐钰儿怔怔地看了一会,随后了然,看向阿倍阿每远成,意味深长说道:“所以有个机关啊。”
“所以到底在哪呢。”她慢吞吞说着,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虎头上。
虎头狰狞,一双空洞的眼睛阴森森的看向门口众人,瞧着格外渗人。
唐不言同样在看这个虎头,沉吟片刻,便打算把手伸进虎嘴里。
“等会。”程捷看的眼皮子一跳。
沐钰儿也眼疾手快一把抓着他的胳膊,一马当心说道:“我来我来。”
唐不言蹙眉:“太高了。”
沐钰儿不高兴皱鼻子:“我不会踩桌子吗,嫌我矮是不是。”
“你不矮。”唐不言认真说道。
沐钰儿的身高在女子身上已经算得上修长纤细,只是这个虎头悬挂得格外高。
“行了。”沐钰儿用脚勾来一个椅子,利索爬上去。
阿倍远成阴沉着看着两人。
虎头凑近了看竟然还有一股腥味。
沐钰儿并未直接用手,而是用刀柄碰了碰虎嘴。
一声沉闷的声音。
“嗯?”沐钰儿惊讶,低头去看唐不言,“这个好像是假的,外面是虎皮,里面是铁的。”
“看它里面是什么?”唐不言说,“小心些。”
沐钰儿嗯了一声,用刀柄在外面敲了敲,敲打了好一会儿,最后都能盯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把长刀伸进去左右各敲了一下,只听到咯吱一声,一直紧闭的虎嘴打开了。
一个黑色的按钮出现在嘴里。
“真的有啊。”程捷惊讶说着。
阿倍远成见状,脖子上青筋暴出,神色激动。
沐钰儿伸手按了按,只是手刚松开的时候,原本平稳的船只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外面传来惊呼声。
沐钰儿在晃动的一瞬间便跳了下来,刚一落地,就被一只手紧紧抓着手腕。
手指微凉贴着脉搏,并未随着剧烈的波动而松手。
沐钰儿盯着那秀白修长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反手握着他的手臂,干巴巴地哄道:“没事,别怕。”
唐不言在剧烈的晃动中扶着柱子,只觉得那话落在耳中,第一次体会出榆木的迟钝,不由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冷静着。
幸好,剧烈的晃动并不持久。
但很快外面就传来一阵惊呼声。
“快看啊,怎么多了一个黑屋子。”
“你发什么疯啊。”程捷大怒,花了大力气这才止住突然发疯的阿倍远成。
“看来我们东西找对了。”沐钰儿松开唐不言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房门。
只见东面的位置出现一个小小的铁坐的黑屋子,而原本那是最右边作为仓库的船只。
“这个小屋子原本和船舵放在一起,就挂在芦苇荡下面,我们的人一开始都没有仔细看,而且那艘船下面的夹板是可以打开的,有一个单独的通道,这个小屋子刚才就像被水吸引一样,竟然直接上来了。”副将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大为吃惊。
“好精巧的设计啊。”沐钰儿闻言感慨。
“你们怎么知道东西在这里的?”程捷好奇问道。
“灯下黑。”唐不言淡淡说道,“我们一进寨子就看到虎皮凳子,虎骨,甚至还有虎掌被悬挂在屋檐下,所以在见到这个狰狞的虎头时,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忽略了,越是平常的地方越是奇怪。”
“我就是直觉。”沐钰儿摸摸下巴。
“那我们去看看吧。”程捷低头看着阿倍远成,得意炫耀道,“你瞧,我家小表弟自己找到的。”
阿倍远成一双眼通红,阴鹜地盯着唐不言,随后竟然笑了起来,沙哑说道:“找到了又如何,你们进不去。”
唐不言跨出房门,朝着那个位置走去,声音平静:“你知道你做的最错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阿倍远成心中生出一股不详。
“杀鲁平。”唐不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蠢。”
这个字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别说阿倍远成,就连程捷和沐钰儿都吃惊。
“少卿还会骂人!?”
“小表弟你怎么会骂人了!”
两人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鲁平的账本不过是鲁寂做生意这些年的人员单子,完全和太子无关,与你们的计划无关痛痒,陛下不会相信一个已经有污点的人证词,就算他手中的东西被递到陛下手中也毫无作用。”唐不言声音平静,“那他为何还会被杀。”
沐钰儿脑子转得快,立马说道:“说明他手中有一个东西很重要,和他们有关,不得不死。”
“什么东西很重要?”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沉吟片刻:“他们的账本!”
“鲁寂把鲁平放在这里一定是有作用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小屋子就在最右边船只的船板上,乍一看就好像完全镶嵌在这里一样。
与其说是一个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大箱子,完全没有任何拼接的地方,浑然一体。
沐钰儿转了一圈,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表面,最后轻轻一跃,直接约到小盒子上面,随后发来一声惊疑的声音。
“怎么了,上面有开口吗?”程捷激动问道。
“哪个,鲁平是不是带了一个面具来洛阳?”沐钰儿的脑袋探出来,“面具在哪?”
唐不言了然,找了一个小兵,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上面有一个面具大小的东西。”沐钰儿回到唐不言身边,熟练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唐不言的脸,最后确定说道,“没错,两个你的脸这么大。”
程捷看着两人的相处,不由歪着头,眨了眨眼。
——小表弟的脾气怎么变好了。
就在几人等着小兵去拿东西回来,副将那张一叠纸匆匆走来。
“都没见过太子,鲁寂也没见过,也都没有见过双章,大部分人只见过宋林森,但有一个人说鲁寂有点像账房先生。”
“至于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这里每逢初一当夜会闹水鬼,有人亲眼见过,那水鬼指甲很长,脸上只有眼睛,皮肤惨白。”
沐钰儿听着有点耳熟,掏出本子翻了翻:“是这个吗?”
副将仔细看着,最后犹豫说道:“有,有一些像,但这个有点肥嘟嘟了,见过水鬼的人都说水鬼细长伶仃的,很是吓人。”
“就是这个,人扮的。”沐钰儿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呢,就没人下水抓一只,来解剖看看吗,都没发现问题吗?”
副将被这个凶狠地操作震了震,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一开始有人凑热闹,结果被人放干血飘回来,所以后来他们的大当家不准他们当日出门,索性一月就一日,为了性命期间,他们初一白日都不靠近这艘船。”
“所以初一是他们每日运钱的日子。”沐钰儿蹙眉,“我估计老虎的机关开错了,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不会出事吧。”
她打量着面前的黑屋子。
阿倍远成冷笑:“定叫你们万箭穿心。”
程捷立马一拳头砸过去:“叫你说话了吗?”
“你说的账房先生找到了吗?”唐不言突然问道。
“没,人跑了。”副将挠挠头,“一个月前,带夫人一起跑了。”
“一个月前,夫人,跑了。”沐钰儿慢吞吞说道,“怎么有点像鲁平啊。”
“不是鲁平,给他们看了鲁寂的画像,都说不像,不过有个人之前跟着账房先生干过几日,说嘴巴倒是有点像,对了那个人不叫鲁平,叫什么祝高。”
沐钰儿吃惊:“难道还有第四个像鲁寂的人?”
“你们可有那个叫鲁平的画像,我给他们去认一下。”副将说。
沐钰儿摇头:“找到的时候都是碎尸了,再找到头的时候,面容都腐烂了。”
“这样啊。”程捷也跟着叹气,随后又安慰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说不好就是鲁平,没画像也没事。”
唐不言把那叠供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扭头去问沐钰儿:“陈仵作不是给这兄弟两人都画了头骨的样子,你带了吗?”
沐钰儿点头,从袖中暗兜里掏出被折成小块的纸张:“怕你有用,一直放着呢。”
作为仵作除了要检验尸体,还有一个修复遗容的工作,所以陈菲菲的画画一直很不错。
她一共画了四章,鲁寂和鲁平,那个赌徒,还有那个和鲁平一起死的女人。
鲁平那张除了头骨还有一个画像,是陈菲菲自己根据头骨复原的。
“这个长得还挺像鲁寂的。”程捷惊叹。
“我与你说过鲁夫人袁沉敏于水粉胭脂一事上很是精通。”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点头:“你还说她很厉害,很多人都抢着请她去。”
唐不言让人取了桌子和笔纸:“对,但我没和你说清楚,袁沉敏调配胭脂水粉是厉害,但更厉害的是她化妆技术很好,能把两个完全不相似的人画成差不多的。”
沐钰儿惊诧:“那不就是易容术。”
唐不言沉吟:“差不多,但人的骨骼是不能变的,能做的都只是皮肉,鱼胶做成的面皮便肖像人皮,但不耐放,最多存放两日,但袁沉敏临死前说过,叔侄两人长得颇有相似,这人说账房先生的唇和鲁寂有点像,所以我推测这两人的唇确实是相似的。”
他指了指鲁寂的画像:“而且唇部不好变,或者说,可以变,但日日要维持这样的变化,更容易出破绽,不如直接不动。”
沐钰儿点头:“人最容易便的地方是眉骨、鼻梁和颧骨,额头经常容易出汗,很容易脱落,下颚处因为低头抬头各种动作,也很容易露出破绽。”
“你看他们形容那个账房先生微胖,面容雪白,眼睛小。”
唐不言沉思片刻,随后很快就下笔画着,没一会儿,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浮现在画纸上。
“这是……鲁平伪装的样子。”沐钰儿拿出鲁寂的画像打量了片刻,“有些隐约的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副将捧着画像去问人,没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回来了:“少卿好厉害!”
“对上了吗?”沐钰儿激动问道。
“一模一样。”副将惊叹说,“说和两年前来这里的祝高一模一样,后来祝高胖了一些,但完全看得出就是他。”
“你真厉害!”沐钰儿扭头,眼睛亮晶晶地夸道。
“他原来之前在这里做账房先生,怪不得能知道绝密,你们还一定要把人杀.了。”沐钰儿去看日本浪人,笑眯眯说道。
几人说话间,小兵捧着那个面具走了出来。
阿倍远成一见面具,一双眼顿时通红:“果然,叛徒,那个叛徒!”
沐钰儿懒得理会激动的人,接过面具再一次约到盒子顶部。
“你们要不先退开一点。”她说道,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担忧说道,“你找几个人保护一下你。”
唐不言蹙眉。
程捷闻言,马上把小表弟牢牢挡在后面,还退了好几步,结果刚退了三步,小表弟就不肯动了。
他拽了一下唐不言的袖子。
唐不言冷淡把袖子抽了回来,甚至从他背后绕出来
——小表弟的脾气,还是好差啊。
程捷卑微落泪。
“无事。”唐不言握拳咳嗽好几声,这才继续说道,“机关是需要凹槽的,这个而盒子表面光滑,且藏在里面动静太大,且是一次性的,不太像暗器的操作。”
他一本正经解释着,程捷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
沐钰儿见众人都走了一步,便把面具扣进去。
面具严丝合缝扣在那个凹槽里,只听到细微的一声叮,面具竟然完完全全镶嵌进去,随后面具古怪的彩色线条,瞬间变成大红色,与此同时,那双空洞眼睛猛地出现两只眼珠,阴沉沉地看着来人。
沐钰儿握紧手中长刀,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双被人挖出来的眼睛被融在血红琥珀上。
那双眼睛栩栩如生,过于逼人,她心中作呕,但还是高度紧张地看着面具。
“咦,这面的铁面是不是要裂开了。”
“下来。”
唐不言的目光一直落在沐钰儿身上。
沐钰儿再见那面具再无任何动静,犹豫一会儿便回到唐不言身边。
就在此时,原本浑然没有任何裂缝的铁壁突然冒出裂缝,同时一阵铁链的声音响起,一个个木箱竟然被送了出来。
副将上前打开木箱,赫然是一整箱银子。
阿倍远成脸色灰白。
机关运行了两炷香时间,足足吐了二十箱银子。
“两百万银。”程捷大惊,“一个月就有两百万两的利润。”
直到最后,那个铁盒发出一声卡壳的声音,最后缓缓吐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账本。
副将小心翼翼拿下,仔细检查过,这才递了过来。
沐钰儿接了过去,轻轻打开盖子。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印着鹤梅图案的信封。
“这不是双章的图案。”程捷小声说道。
沐钰儿拿出十几份信件,最底下的赫然是一本陈旧的账本。
唐不言翻看了一会儿,扭头,看着阿倍远成意味深长说道:“怪不得宋林森想杀你,却又不敢杀你。”
阿倍远成木着一张脸,阴沉地看着他。
程捷心急,那过来自己翻看了一下,最后砰地合上账本,嘴巴打了一个磕巴。
“殿下,殿下有救了。”
里面赫然是这些年蛟龙帮与不同人的交易,双章和宋林森的名字高居第一位。
“那我们现在去抓人吗?”沐钰儿激动说道。
唐不言接过沉甸甸的册子,清冷疏离的眉眼在朦胧水汽下冰冷霜寒。
“也该去会会这个郑州盐铁装运使宋林森了。”
作者有话说:
下账这个案子就完结了
看文里有准备高考中考的小朋友吗,留个言的话,我给你发给红包哦,中考高考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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