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风波亭招收弟子一事,陆轻鸿终究没能全盘把关,在宫童催促下,不得不直奔京师,一路行色匆忙。
中间三郡数十城,一改庆野上下朝不保夕的惶恐无奈,欢声笑语,贩夫走卒,也算是别有一番景致。
“真好。”
陆轻鸿由衷感叹,宫童却不以为意,这样日子真的好吗?
或许吧。
“轻鸿,已经离开庆野,路上人多眼杂,你我还是上下称呼。”
“穆王?”
时隔多年,这个称呼想必很多人已经忘记。宫童怅然一笑:“在车里就不必了,浑身不自在。”
“……”
穆王北上,京都知道的人并不多。
却有一件大事,注定着京城最近不会太平。
京城外朱雀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一间古董铺子在这街上显得十分突兀。
太过冷清,掌柜的趴在桌上,手上把玩着一枚最普通的银币,上华重宝。价值不算重大,对她来说,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把玩一阵,神游天外。
直到伙计匆忙进来,才小心翼翼收好:“狗剩,何时如此慌张?”
“掌柜……不……不得了了!”
“说!”
“星辰塔开了!”
什么?星辰塔开了!
掌柜三两步跑到门口,长街上夜色袭人,嘈杂声此起彼伏。
抬头看过去。
帝都西北方向一座巨大的高塔,此刻灯火通明,上边色彩斑斓的琉璃瓦应照着漫天光彩,变幻出五颜六色。
此时,月在中天,星辰塔已经和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星辰塔开,这样的大事,就这样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她驻足,声音颤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李庭站在院中,抬头无语。偌大的庭院深邃悠然,却没有点上灯火,更没有下人,只有他这样长久长久一直驻足。
京城西南,有画师悬笔,迟迟不敢落下。
同时,天空上云雀振翅。
往来书信络绎不绝。
女帝站在星辰塔,星尊大人陪同。
“穆王已经上路。”
“陛下,若是不放心,我遣人过去迎接?”
“罢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这边还不错,这么多年,星辰塔还能有这样的光彩,星尊大人功不可没。等此事了了,令徒批告一事你让国师安排就好。”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起吧,一把老骨头替你那徒儿操碎了心,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能胜任,你还是再坚持几年吧。”
“他……他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厚望!”
高高在上的星尊大人此刻和普通老头儿何异?
女帝不忍再看,遥望京都万里,心中突然有那么一丝无奈。
星座大人如此,自己何尝不是?
穆王志在四海,而自己又后继无人,百年之后,大梁何去何从?
大梁没有女帝登基的先例,这种事更是第一次发生。不成亲已经是满朝大臣的最后底线,只等自己驾崩,然后帝位再次交还那些叔叔?
肃王?心思歹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鲁王?小肚鸡肠一地鸡毛?
周王?日日成欢,自以为这样很高明,满朝上下,那个不知道他野心勃勃,觊觎帝位多年?
有一个算一个,十成十的废物!
当然,也有好些心腹不忍自己空守寝宫,有推荐面首的,也有上本直言劝谏的。
只要孩子以后还是楼姓,一切都能商量。
面首?
当我是什么人?
女帝心思神游万里,星尊大人已经收拾好心情:“陛下,塔高风寒,回吧?”
“不急,张道灵啊,我问你,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你说说看,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闭口不言?”
女帝脸颊公润,实乃人间绝色。
特别是此时,放下平时贵态,只如同一个妙龄少女,憧憬着,遐想着。目中春水盈盈,轻轻荡漾,万物无光。
星尊赶紧低头,惶恐道:“陛下,老臣……不知。”
女帝一顿,微恼:“那么,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陛下,不会的。”
“会,我已经有了意中人,现在,给出你的答复。”
“………”
星尊大人老身摇摇欲坠,只觉得换双腿无力,可,女帝这样问,又怎么能不回答,又怎么敢不回答。
他只能由衷道:“陛下,老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自然希望陛下事事顺心如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陛下,你这样做,轻则……”
“轻则朋党之争?重则山河不宁?”
女帝嗤笑:“你觉得我会怕吗?”
“陛下三思!”
“够了,随口一提,这件事别到处说。再有,如果是我真遇到了情投意合的,舍了这江山又如何?”
女帝大笑转身,只留下星座大人在风中无语凝噎。
还好,还好……
六月十九。
陆轻鸿一行已经出了庆野很远,再跨过一郡之地,就是中都皇城。
以前和师父修行为经常走南闯北,却大多是荒山野岭,断然不如现在这般窃喜。
风土人情地域差异非常大,毕竟这里一郡已经比前世好几个省加在一起还要大。
“宫童,前方有些古怪?”
“是了,不古怪才有问题,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鬼城,是百家之中阴阳家的根基所在。对了,星座大人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然后才一举成为帝国三尊之一。”
“星尊大人?”
“本姓张,阴阳家第七十三代传人,是百家之中为数不多已经证明是正统的存在。”
陆轻鸿豁然明了,照说来,师父和自己也是神鬼画道的正统。却一代不如一代,混得越来越差。
不由心驰神往:“百家之中,这种不多见吧,竟然能够……”
“此言差矣,轻鸿啊,你师父真就什么都没告诉你?”
“?”
“百家不只是大梁才有,整个天下百家早就开枝散叶,任何国家甚至妖族那边,百家都十分活跃。星座大人作为阴阳家正统,在这个位置,真不算什么。”
陆轻鸿吃惊道:“难不成还有其他高人?”
“确实,而且很多。你知道吗?大干国君便是纵横家传人,是不是正统没人清楚。还有妖族那边,你知不知道白宇算起来也是兵家一脉?”
“白宇不是妖族?”
“是妖族,是妖族又如何?早年有一位圣人提倡有教无类,所以不用意外。不只是妖族,蛮人那边儒家也有一脉分支,在那边早就权倾天下!”
蛮人,儒家?
陆轻鸿心驰神往,那一群人还真是将有教无类这四个字贯彻到了实处。
前世儒释道三家几乎平分天下。
这边儒家陆轻鸿见得多了,道家也真不少,却是不见僧人,不由再问:“那么,佛家现在都在做什么?”
“佛家?也是百家之一?”
“……”
这一回轮到陆轻鸿目瞪口呆:“大梁难道没有僧人?”
“有,却不怎么受待见,你要真想了解,我回去后整理一些资料给你就是了。”说罢,宫童才正色道:“好了,准备一下,到了鬼城酆都,怎么说也要进去拜会一下。”
酆都鬼城!
整个城池在一片山坳之中,终年云雾不散,一年中能够看到太阳的日子屈指可数。
这边人来人往,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安静,实在太安静了。
烟火遍地,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很少交流,就算交流,声音也低得几不可闻。
一进来,陆轻鸿心中就有一种不快的情绪,虽然遍地烟火,却没有一点儿烟火气,这酆都鬼城还真是名副其实。
他轻声道:“这边这些究竟实在做什么?”
“修行!”
宫童随意道:“阴阳家,讲究阴阳平衡,然而阳光太猛,不能转化成灵力,这才用鬼木生火,阴阳都有,这不就平衡了?”
“啊这……”
这也不怕二氧化碳中毒?陆轻鸿心中诽谤,也没阻止别人的必要,不是一路人,神鬼画道从来和阴阳家没什么交集。
一路跟随宫童,到了城中一座府邸前,只见他客气对守卫道:“劳烦这位兄弟,在下有事要见张无良。”
“谁?张无良?没这个人。”
刚说完却不禁错愕:“你是说城主?好大的胆子……”
一块玉牌的出现,让他再次震惊,这是星座大人赐下的无事牌?
见牌如人,不得怠慢。
赶紧赔罪:“抱歉,不知贵客到了,我这就去通知城主。
“不必了,这大嗓门一来我就知道了。”
一个年青人,多少还有点儿人气。
陆轻鸿顺着声音看过去,这人男生女相,好生俊俏。要不是一身男儿装,陆轻鸿先入为主的话,必定以为是位女扮男装的大姑娘。
宫童却故意尖着嗓子道:“嘛呢,嘛呢,人家闭月羞花,羞羞答答,哪里大嗓门了?”
呕…
陆轻鸿总算明白宫童最开始那些毛病怎么来的。
来人气得想笑,可又笑不出来,瞪了一眼,偏偏又万种风情。
让陆轻鸿不忍直视。
“好了,进来吧,师父已经交代过了,要是他不说,我还以为你死在庆野了,还准备来年过去烧香抹泪,以全兄弟情谊。”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宫童说完为了不让他还嘴,赶紧正色解释道:“这位是我上司,也是我朋友,陆轻鸿。”
“上司?你说寅杀殿风波亭?”
“是了,不过以后应该会换一个身份。”
“星辰塔就是因为……”
“慎言!”
“啊……好好,陆轻鸿是吧,早就有过耳闻,上次来了个说书人在城中摆摊,被我撵出去,还在城外喋喋不休来着……”
陆轻鸿伸出的手在空中凌乱。
薛蟠啊薛蟠,当初不该那么痛快答应他的。
只好硬着头皮道:“都是胡说八道,不值一提。”
“呵,陆公子谦虚。在下张不良,是这酆都城主,以后相见,称呼名字就好。”
“怕是不能够,先进入再说吧。”
进了城主府,外边看起来气派,里边却很寒酸,大多是些奇形怪状,乱七糟八的石头。
直到宫童随意拿起一个把玩。
张不良一把抢回来,恶狠狠道:“这块天禄石价值四十万仙珠,不要就别乱动,上次……”
四十万!娘咧!
这一屋,该是多少……
陆轻鸿望洋兴叹,宫童却不以为意:“好了,贪财好色,和女一一般,难为你了!”
“宫童!”
“好了好了,说正事。”
三人落座,宫童直言不讳:“这次星辰塔开,就是因为陆轻鸿的缘故,所以这次过来,是想问问你,京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不都知道?”
“探子所知,哪有星尊大人知道的多?”
“师父也不肯告诉我啊。”
星座大人,师父?
陆轻鸿懵了,还真是身为王爷,往来无白丁,随便一人,就是酆都城城主,还是当今大梁三尊之一的星座大人亲传弟子。
“说!”
宫童只是不信,张不良咬唇,这一下,当真是风情万种,施楼儿都么有这般妩媚动人。
“说,能怎么说,能够你说的你都知道,不能够你说的自然说不得。上一次,我……”
“那次怨我,这次不会了。”
“不行。”
感情还是一个背黑锅的。
陆轻鸿只好无奈道:“宫童,算了,你这样不好。比去京都,想要完全,几乎没有可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陆轻鸿,你这话就不对了。非是我不肯说,而是说了也没有意义。现在三尊七姓都在等你过去,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天到来,要是平时,以我和这家伙交情,断然不可能知而不言。”
“哦?不良,那你师父就没有什么安排?”
“自然有的,我会和你们一起去京城!”
这样吗?
宫童心中大喜,星座大人让不良和他们一起进京,不言而喻,已经向所有人表明了态度。
这样一来,三尊七姓里边,星座大人没问题,李庭又是寅杀殿正主,断然不可能断了陆轻鸿前程。还有两姓自己也有把握。
“那么,这一次多谢了!”
陆轻鸿听出其中意味,起身一礼,张不良赶紧回礼。
一来二去,仿佛拜堂似的。
他们还没发觉,宫童已经哈哈大笑,两人这才会意。陆轻鸿看了看张不良,更加无语。
你娇羞个什么?
“堂也拜了,好了拿酒来,酒过三巡后,我直接送你们进洞房,这还是本王第一次作为……”
“滚!”
陆轻鸿咬牙切齿,张不良看得发神,这位拳打王爷,还说了一句滚?
这兄弟我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