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这儿的规矩,阁下定然有所耳
闻。诊金、药资、住宿,共银五百两,可先向敝管家先行付清。”
中海吓了一大跳,在湖广地区,斗米折银两分余,折钱一百五十文左右,一石米不过二
两银子。这家伙狮子大开口,五百两,简直比强盗还凶。
避家已带了两名家仆从东厢出厅,等待验银子。
霍远向手下举手一挥,向神针冷冰说:“敝主人带来金锭,请验收。”
包里打开,二十锭黄澄澄的十两重赤金一一堆放在桌上。管家取了十三锭,一名仆人取
来一锭五两重的放下。
“家主人决不多收,退回七锭半,余数请收好。”管家说。
一两黄金折四两银,退回七锭半,果真是不二价,少不行多不要。
“将冯爷抬入病房。”冷冰向管家说。
中海向霍远招手,说:“霍兄,咱们俩将老爷抬入。”
避家招来两名仆人,伸手拦住中海,冷冷地说:“不必劳驾,病房不许外人擅入。我领
诸位到西厢安顿歇息,贵主人自有本宅的人伺候。”
中海心中一凉,糟了!病房不许外人进入,他无法看到冷冰所用的金针啦!
两个仆人已抬起冯略所坐的躺椅,向内堂走了,他想要跟入,但显然决难如意,花了半
天功夫,前功尽弃。
霍远很大方,将一锭黄金塞入他的袖中,笑谢道:“海兄,多蒙引领,些小意思不敢言
谢,尚请笑纳。区区在这儿尚有一段时日逗留,如有困难,请来知会一声,再会了。”
神针冷冰一直在冷眼打量中海,并未入内,突林问:“这位村夫不是足下的同伴么?”
霍远恭敬地答:“不是,小可在城北问路,碰上这位海兄,承海兄不弃,鼎力相助,一
路引领到尊府来了。”
冷冰鹰眼炯炯,向中海问:“阁下不是本地人?”
“小可是外地人。”中海冷冷地答。
“你似乎没来过。”
“这不是来了么?”中海针锋相对地答。
“为何而来?”
中海心中一动,冷笑道:“想见识见识阁下的神针妙手是不是浪得虚名,可惜贵管家不
许在下在一旁见识,遗憾之至。”
冷冰狠狼地瞪说他,冷笑道:“你也会用针?”
“在下不甘菲薄,阁下不见得比在下高明。”
“你懂些什么?”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中海傲然地说,要激怒对方。
冷冰果然大怒,厉声说:“说说看,刚才那姓冯的该怎样下针?”
鱼儿上钓了,一不做二不休,中海冷笑一声,问:“阁下,是问你如何下针呢?抑或问
我?”
冷冰顿了顿,冷冷地说:“两者都问,怎么?你似乎很狂。”
“我比阁下年轻,当然狂些。我认为你必定用锋针取环跳,毫针取背俞,然后炙天
柱。”
冷冰似乎吃了一惊,问:“你呢?”
大门口脚声震耳,靴子踏在石阶上清脆响亮,有莽撞鬼到了。
中海淡淡一笑,说:“我么?加取阳陵泉,用长针。再内用药提补,用加减补血汤,当
归黄蓍为君,半夏防风为臣,能养血方能生气。但仅用针药,不能竟全功。”
“为何不说完?”冷冰沉住气问。
中海举步欲走,一面说:“金针取穴时以内功相辅,事半功倍,不然只好挟患者疾行拖
曳片刻,乘气动血行时针药齐下,三天内炙处痂落,必起沉痼。你还要十天半月,功夫不到
家,诊费一百二十五两黄金,你真开得了口。”
他转身欲行,一眼便看到厅门外跌跌撞撞闯入脸色泛灰的天罡星,不由心中一楞,这家
伙定然要坏事。
幸而天罡星并未看到他,厅中人多,霍远五仆与两名轿夫都未动身,全围着他惊讶地静
候下文。
神针冷冰伸手一搭他左肩,将他的身躯扳转,冷冷一笑道:“老弟,你很高明,可以在
城里抢老夫的生意,好自为之。但我得提醒你,和老夫抢生意不会有好处,光有医术不管
用,还得有医运才行。后生可畏,老夫倒想领教阁下的手艺,和我同至病室,怎样?”
中海感到肩上一阵奇冷彻骨,不由自主打一冷战,暗暗切齿,心说:“好老狗!你好毒
的心肠,竟用寒冰掌暗算于我,岂有此理!懊死!”
这段日子里,他深怀戒心,任何人接触他的身躯,他都会暗中戒备。总算不错,他发觉
老家伙的眼神不对,早已运功护体,可惜对方功力浑厚,已有部分冰毒冲破护身真气渗入体
内了。
“老丈的手好冷。”他故作从容地答。
其事,他心中有点焦急,如果在一个时辰内他不将冰毒逼出体外,以后麻烦就大了。江
湖鬼蜮,太可怕了,老家伙只为了他的医道高明,便心生杀机,委实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为
了要看看金针,他只好忍下了。
神针冷冰不知中海是练了气功的行家,以为中海决不会发觉已被暗算,居然呵呵一笑,
不再冷了说:“请,老夫领路。”说完,举步便走。
中海为了避免和天罡星照面,以免被老家伙发觉他是天罡星的朋友,暴露了武林人的身
份,岂不功败垂成?所以举步后跟,不敢回头。
后面,天罡星大叫道:“神针冷爷,慢走,在下又来了,劳驾……”
“等会儿。”冷冰沉喝,头也不回地踏入内室。
病室光线充足,位于二堂的东厢。室内设有坚实的木榻,有四名男仆和两名小童在招呼
茶水、杂物等。
床上的冯略看到中海与冷冰同时入室不由一征。中海对他笑笑,没说话。
“卸衣。”冷冰冷冷地说。
四名男仆火速替冯略卸衣衫,只留下身一条犊鼻裤。
“背。”冷冰的话简捷有力,不浪费口舌。
四仆将冯略翻转。中海摇头道:“在下不会内功,这时不宜下针。”
“搀至东园,疾奔片刻。”冷冰发令。
两仆架起冯略,奔出了后厢门。
冷冰打开藏针柜,伸手道:“老弟先拣针。”
中海向里看,里面搁了六盒金针,每一盒少则九支,多则廿二支,虽不完全,但皆出自
名匠之手,白芒闪闪,耀目生花。
他摇摇头,用不屑的口吻说:“前辈一代神针,却用这种劣货,晚辈大感意外。”
冷冰哼了一声,说:“你看清了,这是……”
“这是青浦何家精造的金针,虽名贵但不实用。何家两朝善医,但精于方脉而不善针
炙,所以金针不算大佳。”中海抢著答。
“你见过更好的针么?”冷冰傲然地问。
“前辈可听说过归安凌氏神针凌云?”中海反问。
遍安,在浙江湖州府。凌云,字汉章,湖州府的生员,游泰山随泰山道人获金针秘术,
名震天下,号为神针。但他本人喜游山玩水,出入王公将相之家,江湖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行
踪。后来,被新登基的这一代弘治皇帝召入宫中,用布里铜人要他下针,命太医呼穴下针,
然后去布检查,丝毫不差,成为大内十大杰出御医之一,也是本朝最杰出的一代名家,提起
归安凌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针下活人无数,甚至可取孕妇胎儿
的穴道,神乎其神。
冷冰自然不陌生,变色道:“你见过凌先生的针?”
中海傲然一笑,说:“不但看过,且见识过凌先生的神术。凌先生的胞兄善方脉,也是
世间不可多得的人才。”
冷冰一咬牙,向小童叫:“去,叫小姐把我的雕龙金针取来。”
中海感到心房猛烈地抽搐跳动,血向脑部冲,激动得浑身发抖,双手握得死紧,指甲几
乎陷入掌肉中。
他毕竟是个经得起打击的人,立即发觉自己失态,低下头深深吸入一口气,逐渐气止下
来了。
不久,小童小心奕奕地捧著一个金光闪闪的一只四寸长,阔有八寸的金盒,轻轻放在几
上。
不必看第二眼,他知道这就是他家传的金针匣了,镀金的盒盖上,雕了一条飞腾盘舞的
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天下间不会有第二盒。
冷冰掀开盒盖,傲然一笑过:“阁下,如何?”
中海强捺心潮,低头看看盖底,那儿,刻了用杏花堆成的一个隐约“龙”字,正是他的
家传至宝。
半点不假,卅二金针安置在红绒上,钗针、员针、员刺针、锋针、三□……双龙针,一
应俱全,从剑形披针至双龙针,六枝针全雕了细小的龙纹图案。
八年,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传家至宝,他激动得感到眼前发黑,浑身战栗。
“老弟,怎样了?你在发抖?”冷冰讶然问。
他深深呼吸,说:“天啊!前辈这盒针,宇内无双,晚辈叹观止矣!”
他不但身躯发抖,连声音也在发抖。
“你可以用这一盒针。”冷冰得意扬扬地说。
“前辈这盒针,万金不易,但不知从何处购得的?”
“不必问来路,只问你认为可用么?”
真不巧,厢门倏开,两名健仆架著气喘吁吁的冯略奔入,往床上一放。
“我……我……”冯略喘息著叫,大汗如雨。
“请。”冷冰向中海叫。
中海掂起一枚员剌针,轻叫:“擦汗。”
两仆替冯略擦汗,他将针放入口中温针,手一扬,半分不差刺入冯略的环跳穴,先搓,
后捻。
冯略不在乎搓,搓就是所谓转针。但等到捻,他的下身开始抽搐,动了。
“准备留。”中海冷静地叫。开始取穴,他先前激动的神情已完全消失。目前,他是一
个冷静的医生。
留,即是炙穴。冷冰命小童整理炙穴的姜片艾火等物,目不转瞬地留意著中海的手法。
中海换了长针,刺入冯略的阳陵泉,一面说:“如果要早起沉痼,可加取少商穴,可退
脏热利关节。